齐若泓并没有急着反驳，微微一笑，眼睛因为长久地沉溺酒色，暗沉黑黄，在月光下显出阴冷颓靡的颜色。

    “急什么，成不成的，试一试便知。总归我是你兄长，我成了，你也能占到便宜，何苦着急挖苦我。”

    齐若微也不理睬他。

    这便不答话了。自顾自带着女使回了住处。

    夜已经深了，明日她可是要去侍奉太子的，得养精蓄锐，爱惜自己的容颜。

    这一边兄妹两个各自有各自的成算。那一头，李窈已经与元岐分开，住进了自己的寝居。

    那是一方阔室中，独自隔开的一间小室。

    瞧着地方窄了些，其实内中别有洞天，往上吊了一只洋洋洒洒的樱粉色纱幕，榻上铺了一层水碧色的洋绉纱软毯，脚下绣榻精致小巧，披着四角缀了铜铃铛的灰色绒垫。

    这地方，往日多半是守夜女使的住处。但摆设又有些不同，瞧上去，器物都精致可爱，透着一一挑选过的迹象。李窈自己忖度着，觉得这住处，大概也符合她如今的身份。

    暧昧不明。

    做了女使的打扮，却与元岐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在渤海郡守眼中，她大概就算是得宠的美妾那一类人物，做了如此安排，也算妥帖。

    外头的阔室就是元岐的住处，那方小室与阔室之间并没有什么阻隔。

    李窈自己掩上了帐子，将煌煌的灯火和步履轻轻的女使们阻隔在外头，这便脱衣睡了下。

    她要睡着并没有那么容易，因为元岐还没有睡着，隔着纱帘，听见他一会儿要酒，一会儿要书，一会儿要人去找府中的女使来，询问府中的园子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李窈只是合着眼睛，听见外头脚步来来去去，不知道滴漏是否滴过了大半，耳边的声响才渐渐远去。朦胧之中睡意终于涌上来，意识就要沉入潮湿而无边的深海中时，又听到了那道陌生而熟悉的脚步声。

    她睁开了眼。

    纱帐上投下了一个人的影子。

    或许是灯火还没有熄灭的缘故，那个人的身影也如烛火般飘摇着。最亮的那一点是烛火的影子。

    长长的，披散下去的是他的头发，大概是沐浴之后，湿淋淋的乌发早就被女使用布巾卷了好几下，挤干了水，又捧着香盆熏了许久，才终于弄干了的。

    那样的活儿她从前也常常做，所以说她乖觉，虽然阴阳怪气了些，倒不是什么假话。

    那道影子手中什么也没拿，既没有拿酒盏，也没有握书卷。

    他只是就那么静默地站在那里，在空无一人的阔室中来回走动。影子时而会变大，那就意味着离她离得远了些。

    变小变凝实的时候，那就说明他或许又想到了什么，又往这边走进了几步。

    很多时候，他的影子凝实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大小合乎他的身材，几乎就像是，像是已经站在了纱帘背后，只等着将那道什么也挡不住的纱帘掀起来一般。

    李窈便侧躺在那里，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那个人的影子时而远，时而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将纱帘掀出一道缝隙，借着灯火，偶尔也能瞥见一片浅杏色的衣角。

    她没有说话，想说的话虽然已经说完了，但心里怀揣着一股奇怪的怨气，看着他迟疑的身影，也很想直截了当地，掀起那道纱帘，问问他，明日就要去与那个郡守家的姑娘游园，为什么还要在帐子外游荡。

    但是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那个影子，看得眼睛都作痛，忍不住要流泪的时候，才终于肯闭上眼，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元岐果然如约前往，不过事情还是超出了齐若微的预料。因为元岐身边早就带着了一众的女使，带着女使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女使中还有个李窈。

    齐若微今日也好好装扮了一番，新换了与昨日不同的梅花妆。

    侍妆的娘子私下说，这妆法是从帝都传来过来的。她过去在帝都高门大户中也侍奉过不少年轻的贵女，并没有见过有比齐若微更适合做这妆法的人。

    齐若微嘴上并没有什么，但眉角还是掀起一点，转头就让女使取了一把金瓜子，赏给了侍妆娘子。

    那娘子从帝都辗转来到渤海，本也是因为家中做小吏的夫婿得罪了高官，断了生计，背井离乡来到远地的。囊中银钱自然匮乏得很。就连前来郡守府中走动，谋了这个侍奉郡守府小姐的活计，都是花了很大力气的。如今得了赏赐，喜不自胜，有如此厚报在前，自然更加尽心尽力，今日晨起，便用了十一分的力气，替齐若微点了个清丽端艳的妆面。

    二人约定的时间是辰时末的时候。

    大日徐照，弄得人心里酥麻麻的。

    盛装的齐若微站在日头下去，晒了些许一会儿，额上便浮起一层细汗，偏那侍妆的娘子用黛粉替她敷过脸，于是脸上的那层汗就融化在白皙的粉末中，更替她添上了几分娇憨温柔。

    齐若微是很满意今日的装扮的，自以为无论如何，也能昨日瞧见的那个姑娘比上一比的。

    只是她虽然存了比较的心思，但当真在元岐身边看见李窈的身影时，心中还是有些不悦的。

    李窈本也不愿意跟着元岐来的。

    一夜过去，那道纱帘后来终究是拉起来了。不过那个时候多半是已经日上三竿了。樱粉色纱帘一拉开，就有刺目的阳光从外头射进来，照得那片粉色都变成了耀目的金光色。

    像是昨夜宴席上，那位郡守家中的小姐，一袭威风凛凛的软甲。

    金红色下还有一双泛着青的眼睛。

    卷起纱帘的女使是一路从青原镇跟来的，知道一些底细，因此听命前来时就有些惶恐。

    女使颤着手，将那张柔软单薄的纱幕用绒绳扎好，李窈昨夜在上头看见的所有影子也就都散去了。

    不远处的阔室中，元岐舒展了手臂，任由一个小女使替他束好腰间的水佩玉饰，望过来一眼，带着别样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