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宴

    赫连百声回神,尴尬一笑:“哪里的话?净胡说八道……”

    瑞娘温柔解意,款款走到他身边倚上他怀,“大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瑞娘又不会吃醋。瑞娘是风尘女子,原本高攀不上大人,想来有几分肖似她,才得大人青眼。这是瑞娘的福气,我欢喜都来不及呢……”

    “你的性子还真像她……”赫连百声长叹,不禁对眼前的女子多了几分怜惜,轻抚她的乌发,“可惜,她生在高门,注定要摘九天之月,我对她不起,也配不上她……”

    “大人已贵为左仆射,竟还配不上她?”瑞娘秀目微动,“想来她定是人间绝色,只有陪王伴驾才能相配了……”

    赫连百声一怔,点点她的鼻子:“我可没这么说,你不许瞎猜。”

    “是,瑞娘失言了,”女子话虽自罪,语气娇嗔不减,“既是九天之月,大人何苦执着?自古情苦最折磨人,大人位高权重,该放下需慢慢放下……”

    “你倒会卖乖,”赫连百声一笑,“我若放下,就不怕连你这份也放下了?”

    “若放下她能叫大人脱离苦海,哪怕捎带上瑞娘这份,我也心甘情愿,”瑞娘柔媚一笑,眸中无尽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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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湫不知自己何时睡了过去,没多久突听到一阵响动,立时醒了过来。

    窗外天蒙蒙亮,她撩开床帐,见兰子忱已经回到屋内,身上的衣裳也换回了原来的。似乎听到她起身,他动作一滞,转头望她:“抱歉,是不是吵到你?”

    “没有,”她从榻上下来,掌了一盏小灯,“一切可顺利?”

    “嗯,”除了被迫听了一阵墙根儿以外……

    他不多说细节,她也不问。她走过来,只见他脸上红肿还未褪,模样有些滑稽。

    “马蹄莲终归有毒,皇叔快用清水洗洗脸,再把这个擦上,红肿可褪得快些。”

    她从旁边桌上拿来上下倒扣的一对瓷碗,打开,碗中是几片新剖的芦荟。

    兰子忱依言在盆中洗了脸,拿帕子擦干。兰湫拿起一片芦荟,他赶忙接过来:“我自己来……”

    她一笑,也不勉强。他取过芦荟片在脸上擦了两下,很快皱着眉头把它拿下来。

    “这是什么?”他有些无语地望着手上黏糊糊的汁液。

    “这是芦荟,清热消肿的,”她忍俊不禁,稀见得他这样无措窘迫的模样。

    “这东西……能消肿?”

    “当然。这是几年前西秦带过来的贡品,清热凉肝有奇效。当时珏……太子知我喜欢侍弄花草,拿了一株让我种着试试。本以为不好活,不想种下去一簇簇地长,到处都是。”

    “噢?生命力如此顽强,想来确有奇效,”听罢此言,他又把那片芦荟叶拍回脸上,“太子待公主,的确亲厚。”

    不提还好,一提兰湫立时想起那日兰珏过来看她,对兰子忱十分无礼。她心下有些愧然,“太子母妃早逝,合宫里只有我与他相依为命,与旁人都有些疏离,皇叔担待他。”

    兰子忱知她误会了,忙道:“公主宽心,本王没有怪罪的意思。这些年有太子陪伴公主,于公主是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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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一会儿天慢慢亮了。那芦荟汁敷上脸,果然见效很快,兰子忱脸上的红肿肉眼可见消退下去。用水洗净,再拿凉帕子敷一敷,基本瞧不出太多异样。不过为了确保无虞,兰子忱这日并不在人前露面,有事只叫赵源打理。

    也不知是不是前一夜这一通闹腾传到了兰子昭耳中,接下来的数日,九五之尊明显对二人的注意力少了许多,除了命人又赏赐些滋补壮阳之物,不再刁难什么,连带那两个嬷嬷也安分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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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九,年宴如期而至。

    金碧辉煌的熙和殿已里外重新布置过,一片华贵金红。众臣子与获邀的重臣家眷陆续入席。

    宫中筵席通常有规定的仪程礼制。皇帝身边理应陪侍皇后,左右下方尊位为得宠的皇子与公主,然后百官按官阶品级,从高到低依次自御座两边向殿门方向排开。只是先皇后早逝,虽然后宫多有妃嫔得圣宠,这么多年除了兰湫与兰珏,宫中却再没有降生过新的皇嗣。兰子昭意兴阑珊,也不再立后,御座旁一度只有公主与太子随侍。

    这合宫上下人人都长着一双势利眼睛,对皇帝的好恶喜乐再清楚不过。虽有仪制在,实际除了四大望族三公之卿之外,那些品阶不够却得宠的臣子、甚至连兰子昭跟前的红人徐兖,都被安排坐在上席,靠近天颜。而一些不得陛下青眼的、或者如宣王这样虽有亲王之名实际无权无势的,常年被安排四品官员坐的边角位置,与守门差不多了。

    兰湫往年都以公主的身份参加年宴,与弟弟兰珏坐在御前。但这次她只能以宣王妃的身份入席,自然也就随侍在兰子忱身边,甚至没有自己独立的席位。

    “往年都坐在尊位,今年却要陪本王居于角落,实在委屈公主,”兰子忱将清茶推到她手边,语有无奈。

    “殿下何出此言?”兰湫拿起茶悠然呷一口,“这里又隐蔽又舒服,无人挑剔也无人瞩目,我终于可以专心享用筵席上的珍馐美味,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委屈?”

    “当真么?”他莞尔。

    “当然。今日筵席上每样菜,我都要仔细品尝,但有好的,我还要多吃两口,”她认真。

    他便笑,“好,但有公主喜欢的菜,公主只管吃,本王保证不抢。”

    两人没叙几句话,便听见吉时的钟声,皇帝与太子终于姗姗上殿,群臣离席,依礼跪迎。

    兰子昭身着玄色衮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盛气熏灼。十四岁的太子兰珏躬身跟随身后,身着朱服,戴嵌玉金冠,俊秀端方,贵相初成,只是面上还残留一丝稚气,俯望众人的目光似在寻找什么。

    二人落座,贴身内侍卢元忠宣百官行礼,众臣纷纷下跪,嵩呼万岁。

    兰子昭看起来心情甚佳,命百官平身,宣布开席。众臣落座后,再跪敬天颜,叩首祝祷,一片君臣和睦。然后有乐工奏乐,舞娘入殿,翩翩起舞。臣子们可以自由宴饮,内侍们按制一道道端上珍馐美味。

    兰湫的位置刚好靠近殿内一根龙柱。百官饮酒的饮酒,赏舞的赏舞,没人注意到她。今日各式仪制委实累人,她早已腹中饥饿,此刻正好起箸去夹新上的一道炒鸡脯肉。那鸡脯肉炒的鲜嫩滑口,她吃了一口犹觉不够,又夹了两块。

    “把这道菜换到公主面前,”兰子忱对身边侍酒的宫女吩咐。

    那宫女谦恭应声,随即膝行上前,将那道炒鸡脯摆在她的面前。

    兰湫颊上微红:“不必,我这样也能够着。”

    “难得见你这样好的胃口,吃罢,”他兀自夹了一筷子芜菁慢慢吃着,唇角带了一丝惬意,“只是公主还是留些胃口,待会儿还有好多道佳肴。”

    她便笑,自顾自又吃了一口,十分满足。

    过了四五道热菜,宫人们端上年宴上一道大菜——炙羊肉。

    这羊肉是用嫩羊羔整只烤炙,端上来时也是整个儿的,需用小刀自行片食。往年兰湫侍坐在御座旁,一顿饭往往吃得战战兢兢,一举一动都丝毫不敢越矩,更不可能开口让人布这道菜。兰珏偶尔会替她片下两块,她也不过小口尝一尝作罢。

    炙羊肉落案,宫女奉上半湿的白色绢帕。兰子忱取了绢帕擦干净手,拿案盘上的银质弯刀娴熟地片下羊肩上的肉,轻轻放在她面前的瓷碟之中。

    “记得上次你说,往昔一直吃不到这个,趁热尝尝看。”

    兰湫不好意思一笑,起箸夹了一块放在口中。羊肩肉是炙羊肉上极嫩极好的部分,烤得外焦里软,炽热的温度更激发出羊肉混着香料的诱人醇香,果真美味非常。

    “好吃的,”她细细嚼着,“不过我还是觉得上次的……更好吃。”

    “怎会?”兰子忱诧异,自己片了一块放进口中。挺香挺嫩的呀,比军营里又老又粗的土羊不知好吃多少倍。

    “我知你不信,但那次的确是我吃过最香的炙羊肉,”她望他一笑,“什么都比不了的。”

    “那次定是公主饿了,自然吃什么都好,”他无奈。

    “才不是呢,”她懒得跟他解释。

    他也不与她争,只再给她片下几块放在碟中,玩笑道,“好罢。那今日公主姑且一尝,下一次,本王请公主吃那个更好的。”

    她噗嗤一笑,算是答应,又起箸继续去吃那炙羊肉,却感觉某处射来一道目光,直直落进她余光中。可待她要去瞧,那道目光已无从追寻来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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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高的御座左侧,太子兰珏跪坐随侍,华服玉面,唯有一双眸子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郁落寞。

    他的目光时不时在席间搜寻姊姊的身影。今年兰湫没法再与他并坐,但他还是急切地想看到她,仿佛那样才能让他安心一点。

    循着左右两列官员的座次一个个看过去,他终于在文官列末尾的角落望见了那两个身影。

    姊姊今日一身暗青色礼服,跪坐在宣王身边。两人各自吃着,似乎交集不多。直到那道炙羊肉上来,只见那瘸子王爷净了手,亲手片了炙羊肉,一块块放进姊姊面前的碗碟中。

    印象中姊姊素来不大爱吃羊肉,往昔他也给她切过,但她一向不怎么动筷。可这一次,他分明瞧见她不仅吃了那肉,面色还甚为欢喜,那宣王又说了什么,两人皆染了笑意。

    他记得当时她明明厌极了这赐婚,姊姊那般身份姿容,怎可能心甘情愿嫁给一个被贬黜边境的残废王爷?

    可方才姊姊的笑靥如此自然,毫无半分勉强被迫的意味。若非知晓这来龙去脉,他真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妇了。

    兰珏手腕一抖,银箸铿然落在面前瓷碟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碎响。

    “珏,你在做什么?”御座上的君王锐利的目光顿时朝他射来。

    兰珏稳了稳心神,对君父叩行一礼:“儿臣方才走神了,父皇恕罪。”

    “身为太子,年宴之上,魂不守舍的,像什么样子?”

    “父皇息怒,”兰珏小心翼翼道,“儿臣只是想皇姊了……”

    “湫?她不就在筵席上吗?”

    “是。只是往昔都是姊姊与儿臣一同随侍父皇身边。今年姊姊出嫁云州,虽年下归宁入宫,可因着礼制无法再随意走动,儿臣不能像往常一样时时见到姊姊,”兰珏咬咬牙,再一深叩,“儿臣斗胆,求父皇允准姊姊能与儿臣并坐,也能一同侍奉父皇,略尽孝心。”

    “你想让她坐到你身边来?”兰子昭幽幽道。

    “如果父皇允准的话……”兰珏慢慢抬头,额上微有细汗。他知自己提了一个非分之请,但强忍着不退缩。

    兰子昭莫可名状一笑,对身边的卢元忠道:“让湫到进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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