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梅

    众人皆回头,兰子忱不知何时已立在不远处的树影下。他从阴影中徐徐走出来,神色平和无波,臂弯上还搭着一条披风。纵然步态微跛,可周身的气息,与殿上那般瑟缩滑稽的模样全然不同。

    “殿下怎么在这里?”兰湫惊讶。

    “见你离席一直不归,怕被什么事绊住了,便出来寻一寻你,”他缓步走到兰湫身边,完全无视一旁的两人脸色大变,只将披风给她披上系好,又把她一双手拢在掌心,“手这么凉,夜里寒气重,也不披上再出来。”

    骤然被他握住双手,兰湫本能一滞,可转瞬又小儿女似的一笑,凭他握着。

    “原本只是更衣,出来后觉得空气清朗,就想走一走,”她斜斜望一眼纪家夫妇,又转回看他,轻描淡写道,“这不,恰好撞见纪员外郎和赫连娘子也在这里,闲叙了几句话,这就准备回去了。”

    纪延卿尴尬地站在一旁,面色已然挂不住,连带赫连维清也没了方才的伶牙俐齿,有些神色无措。

    兰子忱仿佛才刚刚意识到二人存在,“哦,纪员外郎和娘子也在。这么冷的天气,赫连娘子身子贵重,员外郎怎么也不带件挡风的衣裳给夫人?”

    纪延卿正盘算着找个什么借口离开,闻言忙道:“是,谢过殿下,臣这就带夫人回殿中,”他搀了搀赫连维清,“夫人,这里风大,咱们回去吧。”

    赫连维清脸色已十分不好看,她前一嘴刚笑人家虚情假意,人家后脚就给她现场来个蜜里调油。这宣王瞧着也不似传言中那般好欺负,一个软钉子硌得她胸口发闷,再杵着也是无趣了。

    闻言她勉强施了个礼,回看一眼自家郎君,竟是头也不回离开。

    纪延卿只得追了过去,二人很快远了。

    待两人身影完全不见,兰子忱下意识放开兰湫的手。两人之间忽而出现一丝莫可名状的尴尬,还好夜里月光浅淡,互相看不清对方脸上的颜色。

    “皇叔怎知我在这儿?”兰湫先打破沉默。

    “哦,我想着……殿中嘈杂闷热,你应是出去透口气,”兰子忱掩饰般咳了一声,“这会儿宫禁森严,唯有这处花圃离得近,我猜你可能会来这边。”

    他没告诉她,他是突然想到她也许会去当年那棵梅树下,才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叫他碰个正着,还不偏不倚听到了纪延卿与那赫连氏的轻辱之语,以及她维护他那番话。

    他方才恰巧出现,应是早就在此不远,兰湫不知刚才那些话被他听去多少,忙道:“方才那些话,皇叔千万别放在心上……”

    “无妨,”他自嘲一笑,“我站的远,只听了个囫囵。倒是公主的话,我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些……意外。”

    说的自然是她那后半截子话。

    兰湫登时颊上一红,“啊……我那些话不过权宜之言……”

    “我知道,你是煞她的话口,我不当真的,”他喟然一笑,“不过多年没听人讲过这许多好词了,本王也是个人呐,不能免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谁不喜欢听好话嘛?

    她一乐,想了想道:“其实也不都是权宜之言,皇叔的心性的确中正无缺,这句是真心的……”

    “这样啊……”

    兰湫神色一滞,忽然转过脸去,望向不远处那棵梅树。

    “皇叔你看,这就是当年那棵树。”

    她有些孩子气地跑过去,站在那棵梅树下。天有月光,熙和殿中笙歌依然,此情此景,像极了九年前他替她摘梅花的那一晚。

    那是隆武四年……

    那血腥惨痛的一夜记忆,唯有这一枝花是黑暗中的一丝光芒。若她不曾提起,他大概永远都不会记得。

    他缓步走到她身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线条柔和的侧脸爬上一抹红色。他顺着她的鬓发一直往上看,看到了那株高高的梅树。

    时过境迁,那棵树还好好地站在那里,稀疏蜿蜒的梅枝上,坠着点点花朵,充满生机。

    这么多年,这棵孤木也看尽了宫中血色吧?可它还是那样傲然,受千刀万剪,一刻都不曾低下它高贵的头颅。

    “它长高了好多,”他不禁感叹。

    “其实如果匠人们不修剪的话,它应该长得很茂盛的,就像府里那两棵一样,”她语气不乏惋惜。

    兰子忱望她片刻,忽而心念一动,“公主想不想再折一枝带回去?”

    她一喜:“可以吗?”

    “当然。”

    她笑了笑,昂头望那树,指着稍高处的一根花枝,“我想要那一枚花枝,皇叔也折得到吗?”

    他顺势望去。那花枝正在二人头顶上方,顶端坠着一朵玲珑初绽的红梅,下面还点着几颗待放的花苞,疏密恰到好处。只是这个高度,哪怕他纵身一跳,怕也够不着。

    她这是故意为难他,想看他出洋相呢。

    他心中莞尔,反倒起了与她较劲的心思。四下看了看,见花圃里有一些长长的干枯的软枝,他有了主意。

    “公主想要那枝,本王就折那枝给你。”

    他卷起袖口步入花圃中,挑了两三根结实的软枝出来,将它们快速扭作一股,弯成一个椭圆形的环,像套马索一样牢牢握在手中。他走到树下,看准那枚花枝,用力一跃,将手中的环一下子挂上花枝,借着落地的惯性一拉,竟将半棵树都拉弯下腰来。

    他把那枚花枝抓在手中,干脆地拗断,再慢慢松手,容那半树枝蕊重新弹回去。好些细碎的花瓣儿抖下来,落在他和她的发上肩上。

    他轻喘一口气,把花枝递给她。

    “如愿了么?”

    兰湫接过花枝捏在手中,心里被浓浓的欢喜溢满。道谢的话说不出口,似乎那样就俗气了似的。她手指撵着花枝,望着他只是笑。

    “你笑什么?”

    “皇叔方才这一跃真是‘惊天动地’,若这梅树能开口,只怕要呼救了。”

    “明明是公主要这花枝,本王替你折了,还要受你笑话,”他故作无奈,“若是这梅树能开口,肯定要替我喊冤。”

    “皇叔拗了它的花枝,它才不会替你喊冤,”她想到什么,忍俊不禁,“若这梅树会开口,大概只会说……”

    “说什么?”

    她神秘地看看左右,对他压低了声音。

    “它会说,你最好摔个大马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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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前后返回熙和殿。殿中方才一曲宴舞暂歇,兰湫让宫婢就近取了个瓷瓶来,将那花枝插进去,又拢了杯热茶在手中,慢慢喝着。

    乐伶们还在间或奏乐。没一会儿一群新的男女舞伶趋行入殿,衣饰打扮却与之前很是不同。

    他们或披发或编发,头上绑着彩色的绳饰,一身异族打扮,颇有些奇妙风情。

    为首的舞伶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行礼,朗声道:“尊贵的陛下,小人们来自西域,特入宫为陛下献上一曲‘凤舞九天‘,恭祝陛下身体康健,太武朝福泽绵长。”

    “平身吧,”兰子昭喝得兴致正高,瞧着这群人装扮稀奇,想来是今年礼官安排的新玩意,添了几分兴趣。

    那舞伶起身,朝乐师示意,舞乐声随即响起。

    忽而自大殿南面殿顶,飞下两位翩翩美人。二女皆梳灵蛇髻,上着短衫,腰缠长裙,一双藕臂上卷着长长的丝带,发间坠着雀鸟金饰。两条特质的粗绳一端系于殿顶,一端缠于二人腰际,吊着她们在殿中半空来回飞舞旋转,恍如飞天壁画。

    地上的男女舞伶同时起舞,时而向中心簇拥,时而四散,和着奇异的曲调和鼓点,与半空中的两美人对舞呼应。两女裙带飘曳,珠翠交辉,似天女下凡,被地上众舞伶顶礼供奉,又似凤鸟盘旋九天,受人间百鸟朝拜。

    兰子昭看过许多宴舞,却鲜少见识这般精巧的设计,不禁赞叹,“好!好一个凤舞九天!如此巧思如此美人,赏!”

    卢元忠点头,内侍忙捧出一盘金锭子。

    地上众舞伶见状,似得鼓励,舞得更加恣肆欢畅。悬空二女子皆生得国色天香,随着长绳的来回摆荡,不断向座上君王投出□□的笑意。

    兰子昭本就饮得醉意朦胧,又被二美人勾起熊熊欲念,竟趔趄着步子离开龙座往前走,只为在二女摆荡过来时能离她们的脸更近一些,一瞧剪水明眸。

    “两位美人真如九天娘娘!瑶宫何其孤冷,两位娘娘何不栖息朕的怀中,与朕同渡那云雨春宵?”半醉的君王端起手中金樽一饮而尽,淫邪的目光在美人身上来回抚掠,言语也猥亵起来。

    空中二美人依然笑意盈盈,在空中来回摆荡,与他若即若离好几个来回。兰子昭被两人勾得魂儿都掉了,忍不住再往前走,恨不能以手相牵。

    谁知就在此刻,两美人突然双双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借着摆荡的惯性直直朝兰子昭胸口刺去!

    九五之尊刚想伸手一触美人,忽见两道杀意凛凛的寒光朝自己逼来!他骇得本能一躲,叫一剑挑破右肩,另一剑割下一缕头发。

    “刺、刺客……”兰子昭吓得酒醒大半,惊声大喊,“来人!抓刺客!”

    两美人腰上系着活扣,用力一扯就开。二人一刺不中,借着长绳索性跃下地面,双双握剑朝他追去。兰子昭惊得面无人色,不顾一切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随手抓过身边的花瓶酒器,甚至内侍宫婢作为抵挡。殿中其他舞伶见状,仿佛得了指令,也纷纷自腰间抽出软剑,朝筵席上内侍众臣一通砍杀。

    熙和殿一瞬大乱。兰湫并未瞧清空中二女刺杀兰子昭那一幕,只见殿中歌舞正酣时,忽听得兰子昭一声惨喝,紧接着殿中乱作一团。

    宫中为防谋反,朝觐御前不允带任何兵器,谁曾想到这伙刺客竟将软剑伪作腰带,堂而皇之带入殿中?如今他们武器在手,殿上众臣和女眷却都手无寸铁,真如豺狼冲入羊群,只能由他们四处砍杀。众人各自抱头鼠窜,跑得慢的便遭他们一刀毙命,殿中一时鲜血四溅,哭嚎惨叫不绝。

    “有人作乱,走!”兰子忱只愣了须臾,一把捉了兰湫的胳膊便朝门口躲。

    二人之席靠近偏角,原本离门口近,只是前有一柱遮挡,得绕过柱子奔走。殿中众臣几乎都往门口逃命,几个刺客哪里得放过,几个跨步冲上前堵在门口,砍倒两个臣子女眷。

    兰子忱见势不妙,忙护着兰湫暂避在柱子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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