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情

    六目相对,气氛陷入难言的诡异。

    “我怎么睡着了……”兰湫揉揉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兰子忱以一个十分尴尬的姿势朝她这边偏着,他右半边外衫几乎全被扯下来,叫她结结实实压在手肘下。他整个人被衣衫束着,腰都直不起来。

    “唔——”她忙弹起胳膊,惶惑的目光不知该往哪看,“我不是故意的……”

    “无事,”他将那半截衣衫扯了回去,总算正襟坐直。

    “是小人的错。小人本想添点炭火,吵醒了殿下和公主,”赵源忙半跪行礼,打破了屋内震耳欲聋的沉默。

    兰湫垂着眼睛,脸一瞬间红得快要爆炸。

    “公主也守了一夜,不如回房再睡会儿,”兰子忱赶紧递了个台阶给她下,“天也亮了,这里有赵源就行。”

    兰湫连忙站起身,也没了昨夜那股理直气壮的劲儿,道一声“皇叔好生休息”,提着裙子夺路而逃。

    “公主待殿下当真亲厚,”待兰湫离开后,赵源拨弄着炭盆里的火,又加了几块炭,“昨夜小的给您上药那会儿,公主一直都没走,就在门外台阶上坐着……”

    兰子忱笑笑,“她就是个小孩儿,行事有时凭心情。”

    “公主过了年就十七,即便没有嫁给殿下,这个年纪也该为一家主母,”赵源小心抬头看一眼自家主君,“昨夜殿下挡的那剑,但凡伤口再偏半寸,殿下恐怕性命堪忧……”

    “昨夜危急,本王根本没想那么多……”

    “小人知道,”赵源敛色,“可此刻想来,小人心中甚是后怕。殿下可曾想过,昨夜但您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么多年的准备,还有您所图之事,都将功亏一篑……”

    兰子忱眉心一动,背后惊觉冷汗。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的心已经滑到了悬崖边缘,公主在他的意识里占据了如此重的分量。如果他再往下滑一步,也许将为此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他的心瞬间收紧,神色逐渐凝重。

    “你说的没错,”他怔怔垂目,“本王……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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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晌午,兰湫不好意思再去看兰子忱,只是独坐殿中。忽听得外面婢女来报,说东宫内侍求见。

    她忙吩咐有请,来人正是兰珏身边近侍栾机,她出嫁时曾有过一面之缘。

    “小的见过公主,”那栾机神色焦灼匆忙,见她便是一跪,“求公主救太子殿下!”

    兰湫心中一紧:“出什么事了?”

    “陛下念及昨夜行刺之事,道太子殿下只顾自己奔逃,未曾护驾,斥他心怀不轨,罚太子跪在昭阳殿外,还命人往他身上淋冷水……”

    兰湫大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前,”栾机颤抖着望一眼兰湫,“太子一直不让人禀告公主,说,会给公主惹祸。可小人怕这么下去,太子殿下会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合宫之中,只有公主能救太子殿下了……”

    正是隆冬时节,棉衣厚袄尚觉寒气刺骨,何况被冰冷的水从头到脚浇透?

    兰湫立时起身,“我这就去。”

    “谢公主!”

    栾机忙让开路,两人一同出殿去,院中正与赵源撞上。

    “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父皇因昨夜事斥太子护驾不力,罚他淋水受冻,我必须去看看。”

    赵源一惊:“公主,此事非同小可,如今您已是宣王妃,还是和殿下商量一下再去吧……”

    他承认这话含了私心,公主毕竟名义上是殿下的妻室,但行事差池,都与自家殿下脱不了干系。

    “不必,”兰湫忙压低了声音,“赵管家只当殿下不知,免得殿下难做……”

    他若不知情,还可将自己摘出来,否则无论如何都会卷进去了。

    “这……”

    兰湫恳求般望他一眼,赵源踟蹰片刻,只好让开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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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阳殿外,太子兰珏直直跪在殿前空地上。身边置着一只大木桶,一个内侍拿木瓢从桶中一次次舀出冰冷的水,不断自他头顶淋下。

    每一瓢冷水浇下,他身子便是一抖。不知道浇过多少瓢,他早已从头到脚冻透,身体不受控制小幅抽搐起来。

    “珏!”兰湫望见此景,心如撕裂。她立刻上前解下自己的披风,不顾一切披在兰珏身上,又呵斥那浇水的内侍,“滚下去!”

    那内侍只好跪地:“王妃恕罪,小的是奉陛下之命,必须一直给太子殿下淋水……”

    “这里没你的事了。栾内侍,照看太子,”兰湫吩咐栾机,起身要往殿里去,却被兰珏拉住衣角。

    “姊姊,不必为了我……”兰珏嘴唇早已冻得发白,不断颤抖着,发尾甚至结了细细的冰碴,“我受得住,姊姊……”

    “别担心。”

    兰湫望着紧闭的昭阳殿门,一步步走上台阶,提裙跪在殿门外。

    “兰湫求见父皇。”

    没一会儿殿门打开,裙式一个身着金丝道袍的道士走出来,一手搭着拂尘,一双三白眼居高临下望着她,正是方士徐兖。

    “公主,您这样没用的。太子殿下身为人臣,不第一时间上前护君,是为不忠;为人子,不能上前卫父,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如何为天下表率呢?”

    兰湫淡淡瞥他一眼,随即声音提高八分:“父皇,儿臣不知父皇听了何人之言才会责罚太子,求父皇千万不要中了奸人奸计,将太武江山拱手让人!”

    “你!”徐兖眉目一凛,“公主敢危言耸听,诅咒太武江山?”

    “太子是父皇钦定的储君,若有人挑唆父皇与太子君臣不睦、父子离心,便是暗示父皇识人不明,动摇太武国本,此等居心叵测之人理当问斩,请父皇明察!”兰湫以目回敬,面无惧色。

    徐兖狠狠瞪她,不发一言。

    很快殿中有内侍出来,对二人躬行一礼:“陛下召公主进前。”

    徐兖一怔,兰湫不再看他,起身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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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阳殿内,兰子昭半靠在丝锦软榻上。不过一夜,兰子昭整个人却像憔悴了五岁,纵然眸中还撑着鹰隼搬的厉色,面色嘴唇却发灰,带着重重暮气。

    兰湫上前,跪地深深俯拜。

    “儿臣参见父皇。”

    兰子昭粗粗地喘口气,“你方才在殿外……说什么?”

    兰湫抬起头,定了定神,一字一顿道:“回父皇,儿臣刚才说的是,父皇若听信旁人之言而责罚太子,伤了太子的身体甚至性命,便是中了奸人的奸计,将太武江山社稷拱手让人。”

    “是么?”兰子昭沉闷一笑,“昨夜奸人逆党……行刺于朕,朕的太子却躲在柱后自顾保命……未有半分护驾之举。如此贪生怕死之人,如何配继承朕的大统么?”

    兰珏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危机之下自顾躲避不算什么大过,兰湫想这事应该是被有心人拿来挑拨离间,才招致兰子昭如此大的怒意。可他一向多疑,若一味为兰珏申辩,怕只会适得其反。

    她想了想道:“父皇,太子毕竟年幼,那般危急之下,自保不过是人的第一反应。如太子的年纪,只怕早就吓得动弹不得,莫说护卫父皇,就是想逃命也未必做得到,”她顿了顿,肃然望着榻上君王:“儿臣斗胆一言,昨夜事发突然,众人都是四下躲乱,若此时太子能准确找到父皇所在之处,并且拔刀护驾,父皇觉得,您是应该赞许他的勇毅,还是应该感到害怕?”

    兰子昭微怔,逐渐眯起眼睛。

    熙和殿中不允任何臣子侍从佩戴兵刃,众臣都是手无寸铁。若太子这般性格,真能冷静护驾,要么便是违抗旨意带了兵刃入席,要么就是勾结刺客,提前知晓行刺发生。无论是哪一种,他这个君王,的确更该害怕才是。

    “你为了太子,倒是很会诛心,”兰子昭凉凉一笑。

    “儿臣与太子情同姐弟,儿臣无论说什么,父皇都会觉得儿臣在为太子说话,”她略一沉吟,“但儿臣此言,不仅为太子,也是为了父皇,更是为了自己。”

    “为了朕?”兰子昭嗤笑,“说来听听,你倒如何为朕考虑?”

    “儿臣知道父皇不信。但儿臣必须要说,无论是昨夜之事,还是今日父皇责罚太子,父皇与太子中但一人有危,于儿臣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是吗?难道你心里……不该希望朕有危?”

    兰湫心中一颤,语气仍作镇定:“父皇是天子,儿臣是您的女儿,太武的公主。无论父皇心中如何想,儿臣若失去天子庇护,下场如何,父皇可以想见。”

    “你已嫁予宣王为妻,还需要朕的庇护么?”

    兰湫幽幽:“若宣王能庇护儿臣,父皇会把儿臣嫁给他么?”

    兰子昭玩味一笑:“说下去……”

    “父皇再试想,如若今日太子有危,父皇将会失去唯一的继承人。您当然可以另行立储,但从古至今,废立之事无一不引起宫闱血斗,到时且莫说皇室会不会掀起血雨腥风,社稷江山会不会因此动摇,只怕儿臣这个公主,会首当其冲落入危难,若运气再差些,能不能保住性命也未可知。”

    “你很会为自己打算……”

    “儿臣再是不肖,只要太武还姓兰,儿臣就是死也能葬入金棺,”兰湫不卑不亢,“儿臣更怕哪日乱军入城,战火四起,一个亡国公主,下场只会惨上千倍万倍……”

    她再俯身一拜:“现在父皇该相信,儿臣是真心实意希望您和太子平安顺遂罢……”

    “朕还以为,你有多少傲骨,”兰子昭笑得十分轻蔑,“如今看来,终究还是怕死啊……”

    “蝼蚁且贪生,儿臣惜命。”

    “看来你在七弟身边,学乖了很多。好,怕死是好事,人怕死,才能苟活……”兰子昭眯眼惨惨一笑,“传朕的旨意,太子禁足东宫,无召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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