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

    兰湫走出昭阳殿。卢元忠随后带来兰子昭口谕,念太子年幼,罚禁足东宫思过。

    兰珏冻得浑身发僵,任凭一众内侍将他抬回东宫。榻边放了三四个炭盆,他无力靠在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丝丝暖意朝他一阵阵轻扑。

    “殿下,喝口茶暖暖吧,”栾机端了杯热茶上前。

    “不可,”兰湫坐在榻边止住他,“他现在受冻得厉害,喝热水否则只会更冷,叫他自己缓过来便好。”

    栾机怔了怔,也不敢坚持。众人就这样凝神等候,约莫一刻钟,兰珏的脸色渐渐缓和过来。

    “姊姊,对不起,我又给你惹麻烦……”他得以张口说话,第一时间朝她告罪,“那个人怎么肯……放我?他有没有……为难姊姊?”

    “别担心,”兰湫用帕子替他轻轻擦去脸上的冷汗水渍,“他为难我不是一两日,我自有应对的法子。你是他唯一的太子,他也不敢轻易伤你性命。”

    “若可以,我一点都不想当这个太子,”兰珏委屈垂目,语气颤颤,“我只想像过去一样,有姊姊陪着我就行……哪怕只有一间茅屋,一口水井,我也觉得心满意足……”

    “净说没着落的话,”兰湫温柔把他的手收进被子,“若你真的不做太子,也未必就能过那般生活。你看看那些犯错的宫人、被废的妃子是什么下场,就该明白,皇族中人一旦落难,境遇恐怕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兰珏眉心微动:“若我不当太子能换姊姊自由之身,就算落得那种境地,我也不介意……”见她又蹙眉要责他,忙软了语气,“我不说这话了,姊姊,我保证好好当太子,将来……姊姊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兰湫无奈摇头,又想起什么,“对了,那个徐兖,你素日有没有得罪过他?”

    “不过一个装神弄鬼的方士,我根本瞧他不起,不曾与他有什么交集……”兰珏蔑然。

    “此人现在很得那个人信任,纵然你心里瞧他不起,面上也不要与他龃龉,别让他抓住把柄才是。”

    “我知道,”兰珏深深望着兰湫,“姊姊,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我自己。”

    兰湫轻轻点头。

    正在此刻,又有内侍来报:“公主,宣王殿下候在东宫外,说……来接您回去……”

    兰湫还未开口,兰珏已是眸光一冷,“他怎么来了?”

    “珏,”兰湫听出他语气不善,“我来昭阳殿并未知会殿下,他想是担心出什么事,才会过来……”

    “那……姊姊要跟他走么?”

    “这叫什么话?”她苦笑,“我本就住在延英殿,今日这一趟已经不合规制了,姊姊的确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兰珏望她:“我是说,待年宴事毕,你要跟他回云州了么?”

    兰湫不置可否。年宴闹出这样大的事,兰子忱还有伤在身,到底何时能回云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她不打算把这些忧虑告诉兰珏,只道:“嗯,事情结束,自然要回去的。”

    兰珏心中一刺,姊姊说这话神色十分平静,并无一丝一毫厌恶之意。

    “姊姊,你喜欢他吗?”

    “怎么这么问?”

    “我记得姊姊恨极了这婚约,”兰珏不敢说自己看到他二人在年宴上相处甚欢,含蓄道,“我怕他对你不好,叫姊姊过得委屈……”

    “没有,别胡说八道。宣王他……是个很好的人,”念及昨夜他为她以身挡剑,她半是心愧半是酸涩,不自觉柔了语气,“好了,你好生休息,姊姊真的要回去了。栾内侍,有劳你照顾太子。”

    “公主放心。”

    兰珏不再说话,只望着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殿门外。

    他确定自己全没看错,姊姊方才提到那跛子宣王时,脸上分明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笑意。

    他的心如坠冰窟。

    姊姊,你的心意改变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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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湫出了东宫,正见兰子忱立在殿外,赵源随侍身后。寒风尚烈,他站在风中,巍巍如铁松,神色静无波澜。

    她心神微动,装作若无其事上前,这才发现他的披风下,右臂隐隐吊着一截绷带。他伤在右肩,原本这手臂不该动的,想是知道她闯了昭阳殿,怕她遇险,让人匆匆固定了手臂便赶来寻她。

    想到此,她心中更添一丝愧意,不过面上并未表现出来。

    “皇叔怎么来了?”

    “怕你被麻烦事绊住,”他清淡一笑,“好在顺利出来了,咱们回去吧。”

    他不过说一句麻烦事,旁的一句不多问,她也知这里不是解释的地方,索性随他往回去。两人一路无话,一直回到延英殿中,他屏退左右,屋里只剩两人隔案对坐。

    “这么大的事,公主为何不与我知会,就一个人去了?”他给她斟了杯热茶,语气难掩焦灼。

    兰湫早知他为着此事,也不隐瞒:“我若知会皇叔,你是会放我去,还是阻止我去?”

    “起码我陪你一起去,总好过你一人涉险。”

    “其实方才栾内侍来求我,我心中已盘算过,”她轻叹口气,语气诚实,“太子于我情如亲弟,他遭此非难,我是一定要去解救的。可告知皇叔,我便不能不考量皇叔的意愿。若你不允,我如何能无视昨日的救命之情,强行与你龃龉叫你为难?可若皇叔允,你必定不会放我一人前去,且莫说你有伤在身,万一这一遭触怒那人,解救太子不成,再让他觉得东宫和你有什么勾连,岂不连皇叔一同卷进来了?”

    她直起身体,冲他郑重躬身一礼,“这样想过,方知唯一的上策是不告诉皇叔,只当我救太子心切,冲动闯殿。若一切顺利自然无事,若那人真的一怒之下要治我的罪,皇叔既不知情,无论替我求恩赦还是摘离自身,都有许多余地,不会让他心生怀疑。”

    兰子忱哑了哑,好一晌才道:“公主思量周虑,此事确如你所说,本王不出面是最好的,”他笔直望她,“那公主有没有想过,若这次你真的被他治罪,我也救不下你,又该当如何?”

    兰湫垂目,很快又恢复神色:“此事我不仅想过,且早已想过许多次了。往昔我与太子在宫中,似今日这般如临深渊之境,已历过许多次。说句僭越之言,太子是他唯一正统的继承人,他如何苛责太子,都不敢真的伤他性命……至于我,”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他想杀我易如反掌,若杀早就杀了,若不杀,想来我还有留用的意趣……这种心思,皇叔应该深有领会。”

    他曾说,兰子昭需要有人观瞻他的残酷和手段,所以总要留下一二幸存者,看着他们因为恐惧而臣服,他方才得到满足。

    “公主了解他,说的概无错处,”兰子忱语气近乎敷衍,“本王没什么话了,我有些累,先去歇息了。”

    见他起身,兰湫才觉得不对,“皇叔,可是恼我隐瞒于你?”

    “公主瞒我本是为我,我怎敢恼你?”

    “你这样说,已然是恼了,”她有些不服,“难道我说错了么?”

    兰子忱坐回那案旁,重重叹口气:“公主方才所言,看似无纰漏,可有一件事公主虽然想到,却想错了。”

    “何事?”

    “公主可知,自本王与公主踏入这洛州城,不论在天家还是众臣眼中,我就是公主的夫婿,而你也是我的王妃,但我落罪,公主就是罪臣家眷,无论有否参与,都难逃株连罚没,反之亦然。”他苦涩一笑,“今日之事,不论公主知不知会我,公主的敌人都必定是我的敌人,而与你相难之人,也一定会将你我视为一体。我已然树敌,可从头至尾,我连敌人的面都未曾见到,公主还觉得,我应该庆幸吗?”

    兰湫一慌:“我并非要为你树敌……”

    “公主当然没有恶意,”他调开目光望向窗边,“我甚至猜得到,因着昨夜事,你恨不能立时将这个人情还我。可我希望公主明白,如今年宴之上刺客公然行刺,此事早已超出你我能控制的范畴,没有一片人头落地,只怕不能了结。如今之势,我与公主只能同进同退,不是公主愿不愿意的事了。”

    “我……”兰湫背上已泛了细汗,想到兰子昭今日卧榻上的神色,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这件事,或许会朝着兰子昭都无法预料的方式发展。

    见她发怔,兰子忱不再多言,起身往殿外去,走到门口,他又顿了脚步。

    “还有句话,想说与公主知晓,”他平喘一口气,“昨夜救公主,本王心甘情愿,绝无私心,也无需公主报偿,公主切勿因此负累,忘了也罢。”

    他推开殿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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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宴幸存的十余刺客连带着所有乐官舞伶,早在大理寺挨了两日的重刑。徐兖虽是个道士,可奉了皇帝御令审讯逆党,哪个也不敢小觑他。刺杀皇帝本是凌迟的死罪,大理寺哪敢在这种事情上放水手软,只将众犯朝死里打,以求尽快有个结果,平复天颜之怒。

    刺客毕竟血肉之躯,实在受不住狱中一十八样酷刑的招呼,没多久便纷纷松口,供出他们是重金贿赂了司正朱仲朱大人,才得以混入宫中为兰子昭表演。徐兖凭着刺客的供词,带人立刻围了朱仲家,按照刺客的供词,不仅搜出百两黄金,还找到了一个施过法术的巫人偶。据刺客交代,这巫人偶正是他们赠予朱大人,供奉家中可保富贵永驻。

    朱仲被这阵仗早吓破了胆。他身为司正,一直为宫中庆典筵席策划舞乐表演。兰子昭喜好奢靡,又常嫌宫中礼乐乏味,伶人不够美貌,所以每逢宫闱仪礼,他总得挖空心思,弄些愉悦龙颜的新玩意。一些宫外想出头的伶人或舞乐班子,打听到他这番心思,便会带着花样翻新的表演拜求上门,花重金贿赂他,求个进宫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以期平步青云,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本是你情我愿求富贵的事,万万没想到此番竟和逆党沾上了关系!

    飞来横祸,朱仲自然喊冤,可人赃俱在,徐兖手握御令,只叫禁军一条铁链将他绑去大理寺。不出一夜,那朱仲许是熬刑不过,供出礼部侍郎王成安,告他因族兄遭至尊处决,心有怨怼,与逆党勾连,以巫蛊之术诅咒天颜。

    王成安何许人也?那是四大望族之一王氏家主王连青的侄儿,已故书事御史王子温的族弟。王子温是个耿直之臣,先前兰子昭赐婚兰湫与兰子忱,他曾直言反对,以婚约有悖人伦劝谏君王,却被兰子昭一怒之下在大殿以铁锯锯死。如今他的族弟为兄鸣冤,诅咒天颜也合情合理。

    兰子昭见到供词和人偶,愈发震怒,先前孔美人失子、自己噩梦连连,以致险些丧命年宴,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来处。他索性将此事全权交给徐兖,命他务必将王成安下狱严审,连带那些心怀不轨之徒连根拔起。

    短短三日内,一场席卷整个洛州城的风暴,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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