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

    富丽精雅的殿中,禁军统领马元执在桌案上摊开一副双陆,漫不经心斟酌着棋盘上的走法。

    没多会儿,一个青黄面皮的汉子跨进殿来,正是他的心腹副将,唤名李由。一见此景,忍不住哇哇大叫起来:“我的大统领,火都烧到屁股门了,您怎么还有心思打牌?”

    “嚷什么,这么大屋子光听你公鸡嗓了,小点声!”马元执斜觑他一眼,依然气定神闲地盘他的棋。

    李由上前去,一屁股坐那双陆棋盘对面,“统领,您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这一整天,宫里接连来了两位公公,一个是陛下的人,一个太子的人,您就不担心吗?”

    “我担心什么?”

    “万一宫里出点什么事……”李由说完忙呸呸呸,“哎我这乌鸦嘴!”

    马元执一笑:“没什么乌鸦嘴,就是那么回事。”

    “啊?”

    马元执将双陆棋慢慢拿起来,“如果……我是说如果,陛下真的……”他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你说说,会发生什么?”

    李由摸摸头:“自然是太子即位,合乎正统。”

    “幼稚!”马元执佯斥他,“太子才十四岁,洛州现在这个鬼样子,他有本事收拾这个烂摊子?”

    “那不然呢?”

    “你想想看,如果真是这么简单,为何卢公公和栾公公要分开来见我,来一个不就是了?”

    饶是李由这样迟钝的人,听这话也觉察出不对来。

    “大统领的意思,这两人不是一拨的?”李由抓头,“可那卢公公,若是不与太子一条心,那他要做什么?”

    “一个主人身边,只能有一条忠心的狗。栾公公自幼跟随太子多年,卢公公却是陛下身边的人。当太子若即位,他还能继续当新帝身边的狗么?他自然要给自己另寻出路。”

    “他一个太监,不当狗还能当主人不成?”

    马元执唇角微勾:“现在这洛州城里,姓兰的可不止太子一个人啊……”

    “那个跛子?怎么可能?”李由不信,“他就是个光杆王爷,空有个名头,卢元忠怎么可能扶他?”

    “那可未必,”马元执阴翳一笑,“那个装神弄鬼的道士已经快把洛州的权贵得罪光了,到时候,谁能做掉他,谁就能得到洛州众臣的支持。这种事,你觉得一个十四岁的奶娃娃,能办到么?”

    “可那徐兖有陛下的御令,做掉他……可是谋逆之罪。”

    “行尹霍事者,哪个拉出来不是谋逆之罪?”马元执悠然叹出一口气,“血肯定是要见的,就看天意在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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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湫觉得今日宫中气氛不大对头。

    兰子忱今日独自出宫去,但并未言明自己去哪里,只临走前叮嘱她不要乱走。兰湫留在延英殿,没多久便有大量兵士入宫,脚步匆匆,似是往东宫的方向去。

    她预感不妙,决意去东宫一看究竟。赵源拦住她:“公主,殿下吩咐您不要离开延英殿,您千万不要孤身犯险。”

    “赵管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如果你知道内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人并不知。只是殿下既这样吩咐,定然有他的道理……公主与殿下如今是一体,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兰湫想起兰子忱的话,顿住脚步。

    正在此刻,一个东宫小太监几乎跑着往延英殿进来,一见兰湫,立时匍匐在她面前:“求公主救太子殿下!”

    “出什么事了?”

    那小太监吓得快哭出来:“徐兖带了禁军,说有人供出太子殿下密行巫蛊,要搜东宫!”

    兰湫大惊:“是谁供出太子的?”

    “徐兖不曾言明,只说按御令行事,带人守住东宫,一间一间屋子搜查。栾公公不敢擅离,怕他们带走殿下,命小的从偏门出来向公主求救。”

    “公主,”赵源看出兰湫神色微变,“公主还是等殿下回来再说吧。”

    “殿下不留话,也不晓得几时回,我就这么一直等吗?”兰湫望赵源,“等到什么时候呢?等徐兖抓走我弟弟么?”

    从来兰湫提及兰珏都称太子,赵源第一次从她口中听见“弟弟”两个字。

    “可您现在去又能怎样?是能阻止徐兖搜宫,还是能阻止他带走太子殿下?”

    不能,都不能。

    兰湫沉默一晌,轻轻吐一口气:“起码,我能陪着他一起。”她目光凛了凛,从袖中掏出一把精雅的匕首递给赵源,“如果殿下回来,我还没回来,让他拿着这个联络纪氏,请我阿舅相助殿下和太子。如果纪氏推诿,告诉他们,我会把他们全部供出来。”

    赵源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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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

    兰珏站在中庭,身边独随侍着栾机。几个带刀兵士将他围住,一群胡巫正在宫中诸殿翻箱倒柜。

    “孤是太子,东宫岂容你说搜就搜?徐兖,你连三司都不报,可知后果?”

    徐兖手中握着一块金令,不慌不忙道:“陛下赐贫道御令,命贫道祛除巫蛊之咒,上至宗亲下至百姓,贫道都可搜查提审,”他轻轻捋了捋唇边两须,“太子殿下,只是例行搜查而已。您若清白无虞,又怕什么呢?”

    兰珏气得双眸通红,他当然清楚徐兖不可能无缘无故而来。这些日子,这群家伙像黑色的幽灵,带着禁军在洛州四处搜查,所到之地弹无虚发,总能找出一些血迹或可疑的秘符印记。一旦叫他得到这些痕迹,就会被扣上用巫蛊诅咒天颜的罪名,被带入大理寺。待酷刑加身,纵是清白也只能认罪,又去哪里喊冤呢?

    “别以为孤不知你想的什么。今日你敢搜东宫,明日孤便叫你的人头悬于城门之上!”

    徐兖一哂,毫不为所动。

    没过多久,一个胡巫兴冲冲从殿中出来,双手将一个打开的木盒捧到徐兖面前,里面是两个泥人偶。

    兰珏脸色骤变。

    徐兖定睛一瞧,差点笑出声。本以为还要他的人费力弄点血迹符咒什么的,坐实太子之罪,谁能想到太子自己竟在宫里私藏着一对人偶?这简直是把头往他的刀上送。

    他强忍住兴奋,语气如常道:“太子殿下,不知此物您作何解释?”

    “混账!这是孤心爱私物,放回去!”兰珏怒意更甚。

    “私物?太子殿下分明藏的一对巫蛊人偶。如此明目张胆犯禁,就算您是太子,贫道也不能不秉公处置。来人,请太子殿下大理寺走一趟吧。”

    “你敢!”

    “慢着!”

    一声女子娇喝,却见兰湫缓步迈入东宫:“徐道长搜巫蛊,怎么搜到东宫来了?”

    “哟,公主来得好快,”徐兖眯眼似笑非笑,“都说公主与太子殿下姐弟情深,看来果真不假。可惜啊,太子殿下私藏巫蛊,妄行悖逆之事,如今人赃俱在,即便公主在此,也是无用。”

    兰湫上前,望那一对泥偶,神色稍解:“这不是什么巫蛊,只是一对作赏玩的泥人罢了。”

    “泥人?”徐兖嗤笑,“公主为给太子殿下脱罪,可真敢睁眼说瞎话。”

    “本宫这样说,是因为这对泥偶是我赠予太子殿下的礼物。这泥偶一男一女,正塑的我与太子二人,你难道看不出么?”

    “公主和太子?”

    “自然。这女偶身着藕色长裙,发作双环望仙髻,正是本宫未出阁时的装扮;男偶束发插簪,腰扎金带,眉目秀挺,不正与太子神似?”兰湫淡然道,“本宫出嫁云州前,曾作这一对泥偶赠给太子,本为表思念之意,怎么今日反而叫人污蔑成害人的巫蛊?”

    徐兖再望那一对泥偶,确是一男一女,面容衣着与兰湫所属分毫不差,很可能如她所说,这就是个赏玩的摆件。可他好不容易在东宫翻找到这东西,又怎能叫她三言两语打发过去?

    自搜查巫蛊以来,徐兖一个微末的小道士,眨眼间获得了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他将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臣子权贵一个一个送入地狱,直到这一刀终于扎进了东宫。他知道,再前进一步,他就能彻底达成自己的心愿,将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吸血蛀虫们全部送走。

    他饶有兴趣望着面前的女子,大概想到了什么,眸色渐渐变得幽深而兴奋。他上前一步盯住他,正色道:“巫蛊案事关重大,既然公主说这泥偶是您送给太子的,那贫道只能请公主走一趟大理寺,详详细细将这做泥偶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毕竟所有疑案都要经大理寺过手,贫道也不能凭公主一面之词,就脱开此事,您说呢?”

    “姊姊,不可!”兰珏瞪大了眼睛,“那泥偶明明是……”

    “明明是姊姊叮嘱你,让你小心放好,现在还是叫人翻出来了,”兰湫上前轻轻握住兰珏的手,“徐道长也是为父皇办事,既然他对这对泥偶感兴趣,姊姊同他叙几句话也没什么。你好生待在东宫,不要再随便误会旁人,想清楚谁待你好,莫与他生隙,方可平安顺遂。”

    最后一句话,她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重。

    兰珏眼神微动,颤着唇,点了点头。

    “公主,请吧。”

    兰湫瞟一眼徐兖,在禁军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出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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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子忱接近日落时分才回到延英殿。刚步入殿中,赵源神色凝重对他一礼:“殿下,太子殿下在正厅等您。”

    “太子?”兰子忱眼皮一跳,“公主呢?”

    “公主……她被徐兖带去大理寺了。”

    “为何?”兰子忱大惊。

    “徐兖带着禁军突然搜东宫,搜出一对泥偶来,公主说那是她送给太子的赏玩之物,结果就被徐兖……带去大理寺问话。”

    兰子忱一个箭步奔入正厅,兰珏立在厅中,神色残酷如死。

    “那对泥偶是姊姊出嫁时孤送给她的……她一对,我一对。我只是想假装她还陪着我而已……”兰珏抬目惨然望他,“皇叔,我承认昔日一直不喜欢你,可姊姊走的时候,让我放下这些,一定要来找你。皇叔,求你救救她。如果徐兖对她用刑,她会死的……”

    他膝头一软就要跪下去,被兰子忱手疾眼快扶住。

    “太子不可……”他沉声道,“她,是何时被带走的?”

    “快申时的时候。”

    兰子忱放开他,让他先平复,自己避开众人单独唤了赵源,将来龙去脉听过。

    “公主临走时,留了这把匕首,让殿下拿着去找大司空纪景兴,请他相助殿下和太子。还说……若纪景兴推诿,告诉他,公主会供出他们所有人……”

    赵源递上那枚司无月的匕首。

    兰子忱握在手中,宛如握了千钧之重,一时心中仿佛被无需绳索绑缚,喘不上气来。

    “她想保护太子,也尽了全力助我,唯独不信我能安排妥当,保护她……”

    “小人死罪,是小人没劝住公主!”赵源立时跪地,“可殿下,小人斗胆,在公主心中,太子殿下是骨肉至亲。那般情状下,公主来不及等殿下,也是人之常情……”

    “往昔她从无人可倚靠,信不过旁人也是寻常,不怪你,”兰子忱扶起赵源,拆下自己贴身的一枚玉珏递给他。

    “本王即刻去见纪氏。你通过咱们的线立刻给贺氏通个消息,告诉他们,本王答应他们的要求,让大理寺的人,尽力护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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