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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

    大理寺的刑房逼仄昏暗,大白天铁盆里也点着炭火,烤得整个空间闷热腥臭。

    墙上挂着木枷和铁镣,还有长短各异、叫人头皮发麻的一排刑具。徐兖命人收拾出一张干净的木凳,给兰湫落座,也不对她铐镣加身。

    距离她不到两丈的刑架上,赫然绑着一具血淋淋的□□,赤着手足披头散发,身上遍是黑红的血痂和看不出形态的伤痕。徐兖望一眼兰湫,对身边的刑吏使个眼色,那刑吏从燃着的火盆里拿起一支烧红的铁钳,只朝那具□□戳去。

    一阵□□焦糊的呲呲声,刑架上的人发出凄厉刺耳的吼叫,宛如利爪撕扯着兰湫的心。屋内很快蔓延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那人头一垂,已昏死过去。

    兰湫只觉脑后一阵发轻,也险些晕过去,用手极力撑着凳子才没有往下栽。

    徐兖望着她煞白的面色,心里一阵快意。他若无其事到她面前,一双三白眼居高临下望向她,慢悠悠道:“实在对不住公主,大理寺就是这样,奸佞暴民各个刁滑,不叫他们吃些苦头,是决计不会老实的,”他话锋一转,“公主是金枝玉叶,自然不肖那等刁民。今日请您来,只求公主赐几句实话。只要公主说明白了,贫道保证派人将公主毫发无损地送回去。”

    “你想知道什么?”

    “公主将那巫人偶赠予太子,究竟是何用意?所图何事?”徐兖朝她俯下身去,“可是宣王殿下想借公主之手,与太子谋划什么?”

    兰湫心里一跳,不想那日与兰子忱早膳时一语成谶。这徐兖将她拐捕过来,果然想借她的口攀诬兰子忱和兰珏,一箭双雕。

    “方才我已说了,那是我出阁前赠予太子的赏玩之物,与巫蛊毫无关系,和宣王更没关系,”她抬目直视他,“你这么问我,岂非早就认定我有谋逆之罪,那还有什么可问我的?”

    “公主息怒,”徐兖挥手,命人端上来文房四宝,在兰湫身边排开,“我对公主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您写一份供词,把您如何受宣王指使勾结太子谋逆之事说明白。公主写罢,我保证公主平平安安离开这里。”

    “太子是我弟弟,宣王是我夫婿,你让我构陷我自己的家人,你以为你是谁?”

    “公主到底是天家女儿,有胆识,”徐兖哈哈一笑,对那刑架上的血人遥遥一指,“公主可知他是谁么?”

    兰湫不语。

    徐兖也不需要她回答:“他就是礼部侍郎王成安,王连青王大人的侄儿。若没犯这桩案,也是正正经经的三品大员,可惜如今……”他森寒一笑,“公主,我不对您动刑,是我不忍,不是我不敢。”

    “我是太武朝的公主,亲王的王妃,你敢对我动刑?就不担心后果么?”

    “公主,到了这个地方,您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徐兖慢慢走到火盆边,漫不经心摆弄着火盆里的铁钳,将那些燃着的炭挑得更旺,“这份供词您是一定要写的,只看怎么写。你可以现在痛痛快快地写,也可以试着熬一熬大理寺的刑具,最后蘸着自己的血来写,怎么选,全凭您。”

    兰湫面色一抽,浑身汗毛乍起。太武朝律令,对皇室宗亲不可轻易动刑,可如今洛州陷入混乱,徐兖这般做派,显然不会把太武的律令当一回事。可她怎能去写供状污蔑兰珏和兰子忱二人中任何一个?

    可若不写,她如何以血肉之躯熬刑?

    兰湫极快地思考着。徐兖当着睽睽众目将她带来,兰子忱很快就会知晓。她既留了匕首,他多半会去探纪氏的底。如今徐兖已经顺着她和兰珏这条线摸上来,但凡阿舅聪明些,就不该继续隔岸观火,拿纪氏满门的前程性命开玩笑。

    想到此,她觉得思路清晰了些,为今之计,她只能试着先拖一阵,给他们争取时间。

    “公主是写,还是不写?”徐兖等不到她的回应,不耐烦喝问道。

    兰湫吐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要我写,总得叫我想一想再下笔。此处又是刑又是血的,我胸口闷得紧,如何能写?”

    “那你想怎样?”

    “你收拾一个安静的地方,我要想一想才能写。”

    “公主莫不是想跟我耗时间?”徐兖迟疑。

    兰湫心头一紧,生怕他瞧出端倪,面上做出一副倨傲之色:“我好歹是太武的公主,连个单独的地方都不配有么?”她故意斜睨他一眼,“还是你怕我真的会什么穿墙巫术,单独关着就逃出去了?”

    此话果然引得徐兖一哂:“哼,这大理寺七道铁门,两尺厚的石墙,量你插翅也跑不脱。”

    他随即命人收拾出一间牢房,将她关了进去,又给了她纸墨和一盏油灯,“天亮之时,若公主写不出我要的东西,休怪我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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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房很小,三面是墙,唯有顶角开着一扇巴掌大小的窗,勉强能看见外面天色入夜。

    墙上长着黑厚的苔藓霉斑,地上是臭不可闻的腐败稻草,还有疑似血迹的污渍,蟑螂虫蚁在桌角和稻草的缝隙间不时上下翻爬。牢门外是空荡荡的黑暗,狱卒偶尔来回巡视,被火把照亮的半张脸像魑魅魍魉,她深吸两口气,尽力让自己神色如常。

    忽而不知哪来传来一声尖利扭曲的惨叫,兰湫吓得一震,险些碰翻桌案上的油灯。那惨叫声绵绵不觉,好一晌才停下,她不敢去想发生了什么,只紧紧咬着牙,强力忍下想要捂住耳朵的冲动。

    不要躲,不能躲。越躲,越是恐惧。

    她突然想到了宣王。

    想起他带她看过的远山和草原,想起炙羊肉和莼菜鲈鱼羹,想起他为她摘下梅花的手,直到他们紧紧相依的死亡之夜……在无边无际的冰寒与恐惧中,她不知自己为什么想起了他,明明说好只是彼此陪着演一场戏,到头来她却不得不靠着戏文里这一点点微光,去抵抗现实的长夜。

    这世上待她好的人不多,他实实在在算一个。

    偏是这一点光芒,她何以报偿他?

    她想了许久,终于在桌案上缓缓铺开纸,借着摇摇欲坠的烛火,开始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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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

    兰湫不知何时伏在桌上睡去,一阵铁链的响动惊醒了她。她从肘间昂起脸,徐兖与一个胖胖的男人一并立在他面前。

    “公主竟能安睡,想是已经有了决断,”徐兖缓步上前,不待她反应,抽走了她手边那张“供状”。

    只一眼他立刻觉察不对。这份供状乍看的确是陈明谋逆之罪,可每个字都是缺笔,不是少一点,就是缺一捺,分明字字熟悉,可许多字都透着诡异。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昨夜徐道长让我招供,我仔细想了一夜,”兰湫睡眼惺忪,“就我这身板,大理寺的刑具定是一个也熬不住。只好如你所愿,招供宣王与太子勾结谋反。”

    徐兖眉心一皱,“可公主这供词为何都是错字?早闻公主好读书,擅汉隶,难道连区区百言的供状都写不对么?”

    “我好久不写字,昨日又叫那些手段骇破了胆……”兰湫迷茫望着他,“能写成这样已是不易,徐道长能瞧得懂就是。”

    徐兖自然不会知道,但站在他身旁的大理寺卿却看得分明。

    缺笔最初为表避讳之意,人们在书写帝王或父母尊长名姓时,往往会缺损一笔,不直书其名。而后有记史录书之人,出于某些原因或压力不能直书事实时,也会在记载中故意缺笔,提醒后世有心之人,此处另有隐情,引导他们探究真相。

    一份满篇缺笔的供词,几乎等于一篇泣血含冤的诉状。只要这份供词呈报三司,朝堂公论,过手之人定能看出不寻常之处。

    徐兖不懂,但懂的人多得是。

    大理寺卿名贺卓,虽然姓贺,实际出身会稽贺氏的旁支。昨夜他刚知徐兖竟将公主带进大理寺时,急得头发差点抠秃。虽说徐兖自接手巫蛊案以来,他这个大理寺卿基本沦为打下手,但他堂而皇之把皇室宗亲往他的大理寺带,这事情的性质可就不同了。

    好在他还没把头抠秃,贺家已派人递了话过来,让他保护公主,想都不用想是谁在中间起了作用。

    看来徐兖的人头落地,估计日子不远,可徐兖作死,别捎上他啊。

    贺卓接过供状假意看了看,点点头:“公主还算识时务,这份供词很明白,”转头对徐兖,“徐道长,公主毕竟身份在此,这份供词我呈上去,相信陛下自会定夺。”

    “不成!”徐兖止住他,越瞧这份供状越怀疑,“这供状有瑕疵,公主既然招供,还劳您好生照着,一字不错地再抄一遍。”

    兰湫瞥他一眼:“写这一篇已耗尽心力,我不写第二遍。徐道长若瞧不上我的字,自可让抄写工再抄就是……”

    见她不肯抄,徐兖愈发肯定这其中有自己看不懂的猫腻。她写这满篇错字的供状,又不肯重写,若让抄写工抄上一份正确的,两篇字迹不同,到头来她反咬一口说自己篡改其意,自己便成了诬陷。

    想到此,徐兖一股怒起直冲头顶。他此生最恨被人愚弄,不禁厉喝道:“公主抄是不抄?”

    兰湫咬牙:“不抄。”

    “来人,带公主提审!”徐兖一声令下。

    提审是大理寺暗语,意思就是可刑讯拷问。贺卓赶忙出来拦:“哎哎哎,徐道长,不至于不至于。公主是天家女儿,对宗亲用刑实在有违律法。再说,不过几个错字,无伤大雅。”

    “不行,这份供状直指宣王和太子,如此大的事,绝不可有任何瑕疵,”徐兖阴翳地望着他,轻声道,“贺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希望谁都不得罪,两边卖好。我告诉你,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你死就是他亡。你今日手软,他日旁人对你可不会手软。”

    这话似乎刺到贺卓。他虽为贺氏,可旁支与正支终究有别,他与贺氏的关系也十分微妙。见贺卓不语,徐兖只道他默许,命人将兰湫直接拖去刑房,要往架子上绑。

    贺卓见状,到底还是觉得不妥,“徐道长,公主毕竟是陛下的女儿,身份在此,若动刑,不止有违律法,若哪日陛下突然召见,瞧见刑伤,恐怕不妙……”

    此一言似乎点醒徐兖,他看一眼贺卓,森然一笑:“怕见伤有何难?咱们不有的是不见伤的法子么?”

    贺卓眼皮一跳。

    徐兖命人搬来一个半人高的木桶,里面装上冷水,倒上许多粗盐化开。两个刑吏捉了兰湫拖到那桶边,一用力将她的头深深摁入水中。

    兰湫挣扎不能,冰冷的窒息感已劈头盖脸包裹而来。她一开始还能憋住气,没一晌就不成了,只能一边扑腾一边任凭水往口耳鼻喉中涌去。那水中加了盐,呛进口鼻中,宛如千万根钢针扎入,痛苦非常。瞧她扑腾一阵,两人又将她提出水面摔在地上。水从她七窍不断喷出,呛得她咳嗽不止,像一条搁浅的鱼。

    “公主,您既然都招供了,何苦还要受这份罪?”徐兖蹲下身,“不过是把您写过的东西再抄一遍而已,有那么难么?”

    兰湫只是咳嗽,不再吐一字,也不再看他。

    徐兖嫌恶地一皱眉,对刑吏使个眼色,两人又将她提起来再次摁入水中。这一次的时间似乎更长,她恨不得自己就此溺死在水中,可就在她失去意志的前一刻,又再次被拖出来。

    人都怕死,但这世上比死还可怕的,是求死而不能。

    那些盐水不止灌入她眼耳口鼻中,更呛入心肺,又憋又痛,一呼一吸仿佛都含着火。她意识昏沉,眼中刑房的天顶都变成绿色,包裹着无法言喻的黏稠光晕,一阵暗一阵明。她的目光垂落,瞥见角落墙上一条说不出名字的刑具,两寸长的铁尖正对着她的目光。

    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

    就在刑吏再次抓起她的头发时,她忽而颤声开口:“我写……”

    徐兖哂笑,心道一个小丫头片子到底禁不住这个,“公主早些服软,何必遭这一番?”

    他命人放开她。

    兰湫咳嗽了好一阵才稍微平复。只见她眼神一凛,突然起身疯一般朝墙边奔去,一头直直撞上那截铁尖!

    “公主!”贺桌一声惊呼,连徐兖都没反应过来。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她软软滑落在地。殷红的鲜血顺着额角流下,覆住她的眼睛。

    剧烈的痛淹没了意识,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虚幻柔软。隐约间,她似乎听到天顶抑或地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但她再想听清时,已沉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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