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计

    瑞娘……

    这个名字兰湫有所耳闻,“姊姊可是迎仙楼的头牌娘子?”

    “公主说笑了,”瑞娘哂笑,“妾不过一个追欢卖笑的姬人,早入贱籍,怎敢与公主互称姐妹?公主唤我瑞娘便是。”

    心中某些猜测似被印证,兰湫望着眼前的女子,“你是殿下的人?”

    “公主越问越没边了。妾倒是想做殿下的人,可哪有那个福气?能做殿下的一把刀就不错了,”瑞娘抬起如葱玉指,闲闲将茶水往她面前推一推,“公主才是殿下心尖上的人,不然殿下不会把公主托付到妾这里。公主放心,妾这把刀还算趁手,定会平安护公主出城。只是此刻洛州诸城门已闭,很难出城。公主不若安心在这里安顿,待天亮城门开了,妾再送公主出城。”

    她字字句句谦恭自贱,可听在耳中,字里行间都带着满满的酸意。方才那句“殿下的人”,瑞娘明知她问的是他的家臣,却故意曲解成他的姬妾,显然带着几分挑衅意,可她未觉愠怒,反而羡慕她的直白豪气。可惜她把她当了假想敌,她却不过一缕漂萍,比她半斤八两。

    “瑞娘子为殿下做事,又得殿下信任,委实不必这样妄自菲薄,”兰湫垂目赧笑,“我也不是殿下心上之人,否则该与他同生死共患难,哪有教他一人王府迎敌,我却此处偷生的道理?今日得娘子庇护,是我给你添麻烦,该谢你才是。”

    语罢她站起身,与她福了福身。瑞娘一惊,忙托住她的臂:“妾不敢,公主折煞妾了……”到底还是屈受她一拜。

    望她重新落了座,瑞娘神色有些明灭不定,顿了一晌才道,“其实……殿下自有他的主意,公主担心也无用。殿下不喜别人过问他的事,更莫说干涉他的决定。既然他如此安顿公主,公主应该相信殿下。”

    “瑞娘子似乎很了解殿下……”

    瑞娘怃然一笑,“妾不过是一把刀,听令于主人罢了,算不得什么了解。不像公主,能得殿下如此顾惜。妾跟随殿下多年,除了大计,没见过他对什么人什么事这么上心过,妾是真心羡慕公主,”她的神情由先前的桀骜逼仄,逐渐转为一丝郁郁苦楚。

    兰湫心下微动,不禁摇摇头:“你羡慕我,殊不知我也有几分羡慕你。你跟随殿下多年,定然了解他许多事,殿下对你也信任有加。可他的事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哪怕去问也得不到答案,回回总像个大麻烦,被他安置来安置去的。除了分他的神,实在没什么用处……”

    “殿下做的是悬命之事,每一步都可能关乎生死。如果公主对殿下真是个大麻烦,他何不送公主早早离开,或者干脆弃了公主由你自生自灭?又怎会一次次冒着性命之危庇护公主?”瑞娘怅然笑笑,“殿下一定没告诉过公主,那次公主被困大理寺,殿下其实做了两手准备。如果他没能成功说服禁军倒戈,将那徐兖制住,我们的人会直接去闯大理寺,诛杀徐兖,救出公主。”

    “闯、闯大理寺?”兰湫大惊,这段兰子忱可是只字未提。

    “是。当然这是最后的下策,并没有实施。如果真的这么做,且不说人力损耗多大,更意味着殿下在洛州花费多年布下的重重暗线,可能一夜全部暴露。可殿下还是传来命令,让大家做好硬闯的准备。我们连火药都备好了,就等万不得已之时,炸开大理寺的砖墙。”

    “殿下他……从未和我说过这些……”难怪她被救出后直接送回了王府,徐嬷嬷和蕊儿,包括一应守卫医士都来得十分及时,像是早就侯在这里,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层……

    “其实这些话妾真不该告诉公主,”瑞娘笑中苦涩一闪而过,转为一丝戏谑,“妾应该当着公主的面装装无辜温婉,骗公主相信妾才是殿下的知己旧好,最好教公主负气离去;若殿下得胜归来,再去他面前哭诉公主的冷情小气,最好使点狐媚手段,只盼你二人误会渐深,两厢离绝,妾才有登堂入室的指望呐……”

    她说得这样直白又漫不经心,反叫兰湫不知作何反应。眼前这个美丽又精明的女子,这个在洛州最聪明最有权势的男人中依然游刃有余的头牌名妓,如果她真想去赢一个男人的欢心,根本不会失手吧?

    哪怕是兰子忱,又能例外吗?

    “你若真想做殿下的姬妾,何必跟我说这些?”兰湫轻吐一口长气,面色维持着一丝漠然,“你大可这样做,你甚至不必这样做。瑞娘子,你若爱慕殿下,我不会和你争的。我不会和任何人争,我……根本就没什么可争的……”

    他那样决绝地放开了她,不顾她的倾诉她的伤心愤怒,几乎将她赶出了王府,留给她的只有一叠银票和一封和离书,她还怎么争?

    严格来说此刻她已经不是宣王妃了,她甚至无权阻止任何旁的女子爱他。

    除了羞愧,只有伤心。

    “公主嘴里说着不争,眼里的难过已经快滴出来了,”瑞娘瞧着她,幽幽一叹,“罢了罢了,此事是妾多嘴,只当妾没说。公主暂歇吧,等五更天亮开城门,妾会送公主自锡庆门出城。顾明夜将军带了人马在附近,他们会保护公主的。”

    “顾将军的军队在城外?”兰湫一震,“他怎么不直接进城援救?”

    “进城?公主定是不通战事吧?”瑞娘苦笑,“顾将军人马不过一两千,这洛州城门何等坚厚,这点人马怎能轻易攻破?再说攻城要殿下发令,没有殿下的命令,顾将军不会轻举妄动。”

    兰湫想了想,忽而脑中灵光一动,“对了,瑞娘子方才不是说,你们当时准备炸大理寺的砖墙。既然最终未实施,那火药可还在?能不能从里面去炸城门?”

    瑞娘一愣,随即眸光一闪,“此话有理。那火药是常三先生备的,这东西厉害,想来不会轻易弃置。且叫我去问问。”

    没多会儿常三被她请进了小室,与兰湫行了礼:“公主想要以火药炸开城门?”

    “常先生,我不懂用兵,只是听闻你们备过火药,想来若能炸开大理寺的砖墙,那城门应该也不在话下。如果能开城门,顾将军是不是就能入城援助殿下?”

    “若真能炸开城门,顾将军的兵马自然能为助益,”常三微一沉吟,“只不过洛州城门守备森严,每个门都有数十兵士守卫,城墙亦有巡逻。想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布火药,怕是极难……若是失手了,不仅帮不了殿下,还会害了他。”

    瑞娘道:“若不能在他们眼皮下做,能不能想个法子把他们调开?譬如做个乱子,放个火什么的?”

    常三摇摇头:“这些守卫的固定职责就是守备城门,城中巡防不归他们,就是失火了他们也不得擅离职守。”

    “若是烧了百姓民居,他们自然不会管,但若是烧了关乎他们利益的东西呢?”兰湫眼波一转,“譬如粮仓、兵器库、营房什么的?”

    常三仔细想了想,神色一动:“还真让公主说着了!锡庆门跟前,当真有一座粮草仓!小人记得这处本是要搬的,那马元执觉得粮仓旁恰有水流,足够安全,就搁置了。可现在正好是冬日,那水流比春夏时细浅的多,如今怕是都结了冰,若是走了水,还真不一定救得及!”

    “那可太好了!”兰湫眼里一喜,转而道,“不过就算咱们炸了城门,顾将军如何能知道,恰好攻进来呢?”

    “我们与顾将军有烟花为号,只要发出信号,顾将军看到自会准备。”

    兰湫点点头,还有些不放心道:“常先生可有十足把握?”

    “十足把握?”常三喟然一笑,“咱们能有三成把握就不错了。不过若事事都等十成把握再做,什么都做不成。”

    他对二人一拱手:“原本没有殿下的命令,是不能发攻城信号的。不过今日情势在此,我常三也抗一回令,就这么安排吧。此事若成,将来殿下要罚,我愿受军法;若我们失手了,还请瑞娘子务必送公主走。”

    “常先生……”

    常三温言阻道:“公主,殿下将您托付给小人,您的安全小人是一定要保证的,此事交给小人就是,公主万自珍重。”

    “常先生……多加小心。”

    ——————

    马元执站在帐外,四周黑压压禁军兵士已列阵以待。他远远见许敬达带兵归来,后面竟跟着一驾车辇,脸上的释然之色顷刻提了起来。

    “许将军,这马车里是谁?”

    许敬达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拳一礼:“回大统领,正是宣王。”

    马元执登时不悦:“一个逆臣,你还给他车坐?”

    许敬达心中一抖,面上只作寻常态:“统领,宣王毕竟是皇族,若是步行,脚程慢不说,招摇过市只怕惹来枝节。骑马的话,末将怕一个疏忽他趁机跑了,思来想去,还是坐在车里最为稳妥。”

    “那也用不着这么好的车,囚车坐不得么?”

    许敬达沉吟片刻,凑到马元执耳畔,轻声耳语几句。

    马元执果然神色一变:“密诏?什么密诏?哪来的密诏?你可亲眼瞧见了?”

    许敬达心中暗叹,宣王果然技高一着,没允他先看密诏,这会儿他大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他故作局促道:“末将只瞧见他拿了个明黄卷轴出来晃了一晃,实在不知是不是密诏。此事关系重大,末将也不敢擅作主张,这才赶紧将人带回来,务必由大统领亲自审看,再凭大统领定夺。”

    “你还算知轻重,”马元执闻言一松。幸好许敬达未看过诏书,这密诏内容想来只有兰子忱一人知晓。此处都是自己的禁军,那些低等兵士谁也没见过真诏书长什么模样,一会儿待他呈来,无论诏书真假,所写为何,他只要咬死他矫诏谋反,乱刀灭口就是,难道禁军还能不信他去信这跛子么?

    “让他下车。”

    许敬达应了诺,这才走到车旁,对车里人说了什么。车帘掀开,只见兰子忱神色肃穆,兀自慢慢下了车辇,迈着微跛的步伐镇定自若朝他走来。

    两人的目光迎面而遇,马元执只觉对方目光如炬,不偏不倚,没有丝毫躲闪。他心里顿时有些慌乱,一时猜不透那诏书到底写了什么。他稳了稳心神,看着周围都是自己的兵,神色稍解。

    “听闻宣王手中有陛下的诏书?”

    “不错,陛下密诏正在此,”兰子忱不慌不忙自袖中掏出一个卷得整整齐齐的布轴,那布轴外侧是黄底绛褐色的特殊纹路,确是宫中诏书特有的绣纹。

    “据本帅所知,陛下如今病重,一直在昭阳殿中不得见人。若有人趁着陛下病危,矫诏谋反,宣王以为何如?”

    “大统领是说,本王矫诏?”

    马元执一笑:“只有宣王自己心里明白。”

    “本王不明白,”兰子忱目不转睛盯住他,“本王手持陛下密诏,见诏书如见陛下。大统领连诏书的内容都未看过,就猜本王矫诏。这四周睽睽众目,都是我太武禁军的忠热男儿,试问,大统领有什么证据证明本王矫诏?还是大统领另有目的,想要陷他们于不忠不义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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