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

    此言一出,众禁军皆面面相觑。禁军是皇城护卫,各个自诩忠勇,以护卫洛州忠于皇帝为己任。此刻宣王手持明晃晃的诏书,自家统领却怀疑对方矫诏,兵士们一时无措,不知该信哪个。

    见禁军兵士们态度陷入暧昧,马元执不禁气急,可兰子忱的质问他不能不应,只得耐着性子道:“好啊,既然宣王有密诏,那你倒是说说,这诏书写的什么?”

    兰子忱笔直望他:“陛下密诏本王:肃清逆臣,扶助太子,稳固我兰氏江山,切勿让外姓逆贼借机生事,扰乱朝局,动摇社稷。”

    马元执闻言大骇,外姓逆贼,说的不就是他吗?他心中立时大骂许敬达,竟然放这个跛子到他的营中大放厥词。

    “简直胡言!如今陛下被你关在昭阳殿不得见人,你兰子忱就是最大的逆贼!还敢假传诏书,来人,将此贼立时拿下!”

    “大统领,大统领息怒!”许敬达忙上前拦住马元执,“大统领,宣王手中有诏书,您好歹看一眼才知是不是矫诏,不可轻易断言呐。”

    “马元执,密诏就在本王手中,你口口声声本王矫诏,却到现在看都不敢看一眼吗?”

    马元执被他步步紧迫,心中愈发没底,强撑着厉色:“哼,本统领有什么不敢看?你若矫诏,自会掩饰好破绽,就是拿到陛下的印玺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岂能中计?”

    “噢?大统领的意思,本王冒着杀头的风险,只为伪作一封根本没有指名道姓的讨贼密诏?还能未卜先知,预先知道大统领会把本王捉到这里?”兰子忱故作恍然之态,“难怪大统领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定本王矫诏,却到此刻也不敢亲眼看一眼诏书,原来大统领便是至尊密诏中的外姓逆贼。大统领,您这是不打自招吗?”

    “你!”马元执气急败坏,一把抽出腰间的马刀,架上他的脖子,“兰子忱,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讨贼诏书就在这里,”兰子忱任凭他长刀贴颈,面无惧色,“本王受至尊密令讨逆,今日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你若杀本王,便是坐实逆党之名。本王以血辨忠奸,无怨无悔,可在场诸位将士,你们身为皇城禁军,听的是忠义训诫,食的是太武俸禄,若还不明是非,助纣为虐,可对得起至尊,对得起家族,对得起曾为保护太武安宁而死去的同袍?”

    他神色肃穆,一番义正辞严,众禁军不禁面露愧色。先前马元执同他们说的乃是宣王谋逆,软禁陛下,可如今眼见兰子忱手持诏书,不惧生死,反是马元执恼羞成怒,强词夺理,态度不由愈发摇摆起来。

    “大统领不可冲动啊,”许敬达给他使个眼色,压低声音,“将士们都看着,您若杀他,小心酿兵祸……”

    马元执稳了稳心神,终于恢复一丝冷静。他真是小瞧了这跛子,不想他几句话,竟然煽动得兵士们意念松动起来。马元执意识到此刻不能再相逼,不然只会让对方更占先机,将手中马刀放了下来。

    “我马元执得至尊厚恩,统领禁军十年,自诩无愧于心。至尊便要讨逆,绝不会是我马元执,”他语气逐渐平静,“既然是至尊密诏,本统领打开看看又何妨?只是不知宣王能不能予我这个方便?”

    “本王既然带诏前来,就是为了呈给大统领一观,”兰子忱幽幽一笑,“只是,不知大统领以为这是真诏,还是矫诏?”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亲自看过,方知真假,”马元执也虚与委蛇。

    兰子忱摇摇头:“方才诸位都看到了,大统领一心咬定本王矫诏。若是大统领看过诏书,明明是真诏,却诬本王矫诏,本王岂非无可自辨?”

    马元执被料准了心思,心中一沉,不禁反驳道:“本统领岂是那样的人?”

    “本王也希望不是,可惜这里是大统领的营地,本王势单力薄,难免担心呐。”

    马元执不耐烦道:“那你想怎样?”

    “既然大统领不会诓骗本王和诸位将士,不如本王与大统领一同盟誓,如何?”

    “盟什么誓?”

    “皇天后土在上,若本王矫诏,则人神共弃,本王将受天罚;如若此诏为真而你马元执大统领撒谎,则大统领必遭天谴。”

    马元执一怔:“你诅咒我?兰子忱,你少给我装神弄鬼,当年那装神弄鬼的徐兖还尸骨未寒,你以为你说两句似是而非的话,能改变什么吗?”

    “是不是装神弄鬼,苍天自有论断。若大统领心中无鬼,又怕什么呢?”兰子忱将手中诏书递到他眼前,“举头三尺有神明。大统领,请一观诏书。”

    马元执惶恐望他,一时竟不敢触碰那明黄的诏书,仿佛真有九天神魔屹立在近旁,随时准备戳穿他的心思,降下未知的惩罚。

    正当他心一横要看那诏书时,却听得天上一声闷响,一朵海棠红的烟花在西北方天幕上迅速炸开,很快散入夜幕中。

    兰子忱一见那烟花,神色微动,又瞬间恢复平静。

    “报——”

    却在这时,一个兵士急匆匆赶过来,扑通半跪:“大统领,锡庆门的粮仓走水了!火势甚烈,城门守卫们已经全数上阵扑救,但还是难以控制……”

    “什么?粮仓怎会烧起来?”

    “小人不知,许、许是天干物燥……”

    闻言禁军队伍中不禁一阵窸窣。兰子忱前脚才迫他发誓,禁军粮仓后脚便起火,饶是平时不大相信谶纬的兵士,此刻也不由联想,是不是自家统领真做了不可为之事,引来苍天降罪?

    那粮仓存了禁军一半粮草,之前一直平安无事,怎会这么巧就燃起火来!

    “兰子忱!我知道是你捣的鬼!先诓我发下毒誓,再故意命人放些妖异之兆,动我军心!其心可诛!”

    兰子忱蔑然:“本王随许将军行至禁军大营,到现在一直没离开过大统领的视线。试问本王如何与人通消息做妖异之兆?还是大统领相信,本王真有什么异能,可以呼风唤雨,隔山打牛?”

    “你!”

    兰子忱再进一步,一双虎目紧紧盯住他:“大统领,当着将士们的面,这诏书,你看是不敢看?!”

    马元执被他瞪得背起冷汗,面色煞白。可他毕竟掌兵多年,终究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他咬咬牙,一把抓过那诏书,命人拿火把照亮。

    明晃晃的布轴一层层慢慢卷开,他颤抖着靠近火把的光亮,去辨认那诏书上的墨渍。

    却见轰得一道炫光,那诏书上骤然腾起三尺烈焰,悉数吞没了他的脸!马元执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炽光一闪,一股灼烧剧痛迎面扑来。他一声惨叫,丢了燃烧的诏书,去拍打脸上的火,可那火像是黏在脸上,嘶嘶烧灼着皮肉,竟拍打不灭。他痛得脱身不得,本能捂住脸滚地哀嚎!

    “兰子忱,你这个奸贼!你算计我!”

    “是忠是贼,苍天自有公断,”兰子忱冷冷望着他燃烧的面颊,声如铁磬,“今日苍天显兆,得辨忠奸。本王奉天命,承圣诏,再送你一程!”

    他从地上捡起马元执的马刀,手起刀落,刺透他的心口,再狠狠抽出,飞起一道鲜血!

    马元执抽搐了一下,很快不动了。

    兰子忱一手高举长刀,沉静的目环顾四周,朗声道:“本王奉旨讨贼。如今逆贼已伏诛,众将士都是我太武热血男儿,护卫皇城圣驾不畏生死,今日不过受逆贼蒙蔽,错信奸佞,才险酿兵祸。圣心仁慈,不知者不怪。”

    他神色傲然,那刀上的血还在一点一点往下滴。眼见方才还嚣张骄矜的马元执,此刻已静静躺在他脚下无声无息,脸上还扑闪着余焰,宛若真受天谴而卒,众禁军一个个瞠目结舌,一时无人敢应声。

    许敬达左右看了看,率先卸了腰间佩刀,单膝跪地。

    “末将受逆贼蒙蔽,愧对至尊,愧对殿下,末将死罪,愿听殿下差遣。”

    既有人带头,其余几个将领互相看两眼,皆卸剑跪地:“末将受逆贼蒙蔽,愿听殿下差遣。”

    “我等愿听殿下差遣,”所有禁军纷纷跪地,除刀卸剑,以示臣服。

    ——————

    就在马元执倒地之时,洛州西北面的锡庆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炸开一个缺口。顾明夜带着两千兵士,像洪流没过溃堤,从城外杀入洛州。

    这群热血沸腾的年轻英雄,从云州到青州,再到洛州城外,跋涉忍耐了千里,像一张张拉满的弓,此刻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发射出去,为一场酣畅而盛大的战斗洗祭。

    顾明夜身背烈弓,跨一匹黄骠马,七尺长枪在手,犹如一条腾蛇。他枪法极好,轻松连挑数敌,率先越过熊熊火焰奔入城门。有了自家首将挑头,又少了攻城艰辛,兵士们士气大振,势如破竹,很快控制了锡庆门。守城禁军前一晌还在火光冲天的粮仓中疲于应付,后一晌已被一群从天而降的神兵刀架命门,作了降俘。

    顾明夜先令一百夫长带了小股人马守住城门,与常三的人快速碰头后,一并朝着禁军大营冲去,闪电般出现在营外。马元执心腹李由本被派去围守皇宫,阻断宫内外消息互通,谁知竟得了马元执伏诛的消息,惊愕下匆匆赶回,正与顾明夜的军队撞了个满怀。

    兰子忱刚刚招降大部分禁军,顾明夜和李由眨眼便在营外开战。那李由虽为禁军将领,毕竟在皇城养尊处优多年,与苦守边境浴血而来的年轻将领狭路相逢,直如钝刀对宝剑,败犬遇悍狼,未过五招就败下阵来,被顾明夜一枪挑了大脉,坠马而亡。

    失去将领的兵士们很快如一盘撒沙,纷纷投降。顾明夜治住他的残部,这才骑马奔入营中,跳下马去,俯身半跪在兰子忱身前:“末将护卫来迟,殿下恕罪。”

    兰子忱神色凛然,隐隐有怒意。自方才看到那朵烟花信号,他已知是常三违抗命令放了顾明夜进城。此刻看见他,他无甚意外,只是冷冷道:“常三呢?”

    顾明夜迟疑片刻,声音低了几分:“常先生说,他自知违抗了军令,会赤身自缚请罪。”

    “让他立刻滚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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