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

    马元执虽伏了诛,一众禁军群龙无首,仍需重整安置。兰子昭的薨逝更是无法再压,急需告知洛州重臣,否则流言传出,恐生变故。

    把兰湫送回王府,兰子忱来不及和她多做话别便离开。洛州城即刻戒严,同时三品以上官员被宣召入宫。几个世家重臣被他提前放过口风,兰珏又是兰子昭钦定的储君,更不消说他这位既算叔叔又是姐夫的亲王亲自坐镇,帝位更迭并无波折。到了黄昏时分,兰子昭驾崩与太子兰珏继任新帝的消息尘埃落定。再往后,就是大行皇帝繁缛漫长的治丧和新帝登基仪礼,不算棘手,只是千头万绪细节甚多。这几日他只能暂居延英殿中,随时听官员奏报。

    “殿下,顾将军来了。”

    顾明夜入殿,刚要行礼他已抬手止住:“免了。丧报都送出去了么?”

    “殿下放心,丧报已全部发往各州郡和各地藩王府上,戒严会延续至后日子时。”

    兰子忱点点头:“丧报这几日会陆续到达,不知各藩王会有什么反应,让将士们严阵以待,不可松懈。待登基祭天礼过,此事才算真正落定。”

    “末将明白。”

    “此期间,百姓生计不便。若有急病告医之事,尽力调配,不可伤民扰民,如有违者,军法惩处。”

    “诺。”

    “常三如何了?”

    顾明夜神色一缓:“殿下放心,末将交待过执刑的兵士,来前已探望过,都是皮肉伤,筋骨无碍。只是常三先生自觉愧对殿下,有些唉声叹气。”

    兰子忱点点头:“这几日让灶上关照他一些,叫他好生将养。得空转告他,尽快把伤养好,本王还要许多事令他做。”

    “诺,常先生若知道殿下如此爱重,定然欢喜。”

    “去吧。”

    望顾明夜退下,他才见殿外的天幕重归青黑。一轮上弦月高悬,清辉如霜,他忽然很想念兰湫。

    不晓得她现在在做什么。

    ——————

    自随兰子忱回到王府,兰湫接连数日再未见到他。兰子忱从早到晚都不在府中,好容易回一趟王府,已是半夜,她早已等不住他先睡了。待她一梦醒来,他又不在府中,徐嬷嬷和蕊儿只告诉她昨晚他来过,不让人吵她,略瞧了瞧便走了,再说不出更多。

    那日军帐中情窍相通,本是两心热络之时,偏生不得见面。兰湫知这段时日正是帝位交替的敏感时期,纵然心中思念甚紧,也一力忍过。直到过了二月中,一日天刚擦黑,她让人传饭,蕊儿欢喜进来报:“殿下回来了。”

    她话音未落,却见兰子忱风尘仆仆步入屋内,开口便道:“有没有茶给我喝一口?实在渴得紧。”

    兰湫忙给他倒杯温茶,他接过去昂头便饮尽,还是不够,她又连斟两杯,待他饮足了,两人才落座。

    “皇叔这是刚从漠北回来?怎么连口水都没得喝?”她忍不住打趣。

    他自嘲笑笑:“今日好不容易从那帮礼官手里脱了身,看着时辰能赶上同你用膳,便骑马先赶回来了。”

    她心口一热,才意识到他是独自回来,赵源和随侍都没跟着,不由颊上微红:“晚膳而已,遣个随从先报一声,我等你就是,何必这么赶?”

    “想快些回来,遣人的功夫不及我自己快马抽两鞭子,也就到了。”

    他一向从容整肃,方才进屋却是急渴匆忙的模样,只为赶着陪她一顿晚膳,她脸上烫意更甚,心里情愫翻涌,把杯箸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么急,皇叔定是饿了,饭菜都是刚出来的,快吃吧。”

    “嗯,”他也不推谦,兀自开动。半碗饭眨眼间下肚,才发现她停了箸只是笑,不禁道:“你笑什么?”

    “往昔与皇叔用饭,总觉得你吃得思虑重重,还以为你不爱吃饭,稀见得这么好胃口……”

    他尴尬一笑:“哪有人不爱吃饭?往昔是……”他想说往昔与她隔着虚虚实实的关系,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与她周旋,远不得近不得,哪有心思品饭菜之味?如今他终于不用周旋了,自然可以安心吃饭。不过这话委实不好意思出口,他舌头打个旋儿,只道:“今日用过早膳,在典仪署只饮了一杯酪浆几口茶,一直到现在,实在饿的受不住了……”

    她笑得更厉害,将菜统统推给他:“那你尽管吃,不够灶上还有,堂堂亲王连饭都不让吃饱,说出去要叫人笑坏了。”

    他也不辩,风卷残云吃完整碗饭,却见她只是漫不经心尝了几口菜,“怎么?菜不合胃口?”

    “不是,这几日只在府中无事,也不怎么饿。”

    “不饿也吃些,”他面染愧意,“我知道,这几日我不得空在府中陪你,是我之过。”

    “我怎不晓得这几日你最是忙碌?哪会怪你?”

    “陛下初登尊位,实在事情繁缛,脱不得身,”他来了些许兴致,“待朝局稳定些,我带你去城郊骑马。临近三月那里草木渐盛,花也会开,景色壮美,你定然喜欢。”

    “好啊,”她抬眸浅笑,“不必急,总归入了春,哪里都是好景色。”

    用过饭菜,蕊儿又奉上茶水。屋里炭火半温,烛焰氤氲,两人喝着茶,又说了些话,颇有种剪烛西窗之意趣。

    不多时,赵源却在屋外唤他。

    “殿下,临近亥时了。”

    兰子忱神色一顿,却不惊讶,起身道:“那我先走了。”

    “怎么?你这个时辰还要出门?”她愕然。

    “不是,去书房打个盹儿。明日祭天大典,三更天就要整顿出发……”

    这会儿已二更,他顶多睡一个时辰。

    “你……不如歇在这里吧?”她迟疑着开口,“反正睡哪儿都是睡,三更天我叫你。”

    他怔忡片刻,“那会儿还是半夜,会吵你安寝的……”

    “不打紧,”她眉目微动,脸愈红得滴血,声音小了下去,“这几日我心中想你的紧,晓得你诸事繁缠,也不好意思说与你知晓,只想见你一见,也就欢喜了。”

    “当真吗?”他不由欣然,“为何不告诉我知晓?”

    “拿漂亮话哄你,我有什么好处么?”她一嗔,“不愿就罢了,你自去吧。”

    “怎会不愿?我只怕唐突你,”他不容置喙握住她的手腕,“现下你赶我,我倒不走了,只当一回老白赖。其实这几日我也心神不宁,时常想,你此刻在做什么。”

    她心中顿时淌过甜意,嘴上却不应,“我怎么不信?你忙起来连水都顾不上喝,哪会有空想这个?”

    “你不信也罢,我没得拿这个诓你。连我也不知为何,越是千头万绪的时候,越是想起你来。连转了这些日夜,若是没这点儿心念撑着,我也受不住了……”

    微妙的情愫在二人之间涌动,她不堪他灼灼注视,只道:“已经二更天,皇叔现在还能睡一会儿,我让赵源把你的冠服取来。”

    他点点头,兀自朝榻边去。待她吩咐了转回来,他已宽了外衫坐于榻边,两人目光对上有些尴尬,到底是他坦然一笑,指指床榻:“公主歇在里面吧,免得我一会儿起来惊到你。”

    “不必,你睡里面就是,待会儿我叫你,”她在他身边坐下,柔声道,“你自顾安心睡,不会叫你误时辰的。”

    他也不勉强,依言躺在榻里侧。她去了发簪,留榻边一盏烛火,卧在他身边,一头青丝铺泻枕上,漾起淡淡清香。

    室内昏暗,只听得彼此呼吸声。她心如擂鼓,有那么一瞬甚至担心声音顺着榻传过去,被他听见。

    好一晌,才听得他轻声道:“湫,我知你心中所念,也知道你顾忌。你无需忧心,能这样一处于我已是大幸。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的,什么时候都一样。”

    她心中一颤,诸般驳杂情绪皆被他点破。她转身面向他,直勾勾盯着他清朗从容的眉目,他抵不住她这样的目光,长叹一声,终是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两人气息交叠一处,彼此体温很快沁染过来。她将脸额贴在他胸口,清晰地听见他胸中急促有力的心跳。她心潮翻涌,忍不住用手攀住他的腰际,让自己更深地投入他怀中。有温润的吻零星落在她的发顶额角,像花叶点春流,漾起层层涟漪。她紧紧抱住他,闭上眼睛,深深沉溺在这难得的片刻温存之中。手指下意识抓住他的中衣,好像这样就能抓住此刻,让时间停止。

    “今夜不是好时辰,万事未稳,我知你悬着心,我也悬着,”他灼热的气息落在她的鬓角眉梢,“好在你我是正经行过大礼的夫妇,不是什么黄昏相约的男女,来日方长,总归要共牢而食,合卺而酳,别担心……”

    她轻轻点头,感觉那股奔涌的焦灼稍解。是了,他们已是夫妇,今夜,明日,这一生都可以一直在一起。念起当初他们被一道婚旨强连一处,也曾同榻而眠,只是那时各怀心思,不过深深浅浅地试探逶迤,决计想不到有一日,那恼人的婚旨,真成了皇恩浩荡。

    隔了一晌,她才轻轻脱开他,“待祭天典仪过了,大局可算落定?”

    “嗯,祭天后,新君便是真正的名正言顺。不过陛下年纪尚轻,许多事恐怕还处理不得,我已择了几位重臣辅政,不会叫他太过为难。”

    她释然,“陛下刚登基,诸事仰赖皇叔,万事烦你多教引他。”

    他却是一叹:“陛下是君,我是臣,我岂敢教引己主?能劝谏一二已是极限。”

    她心不由一提:“皇叔何出此言?可是他做了什么与你龃龉之事?”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漏了话口,忙往回找补:“那倒没有……只是陛下与我素来疏离,我有些猜不透罢了。”

    “珏自幼遭那人虐待冷遇,不愿信任他人,只与我亲厚,”她轻叹,“可自我离开,他来去只有一个人,难免孤单郁结。如今又逢骤变,虽登了这尊位,这个年岁使起性子来,也不管不顾,皇叔对他多些耐心吧。”

    兰子忱默然。想起昭阳殿中,兰珏不动声色杀害兰子昭,对着他还能冷静平和问计,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虽然杀的也是他的仇敌,可在他内心深处依然有种说不出的警戒感,这个十五六岁的新君心中,必藏着一片他不得知晓的万丈深渊。

    只是这话他无法告诉兰湫,她二人是一起长大的姐弟,她不会信他心有险恶。他想了想,只委婉道:“你放心,我定会尽力辅佐他。可是湫,他已不是过去那个需要你全然卫护的弟弟了。他现在是一国之君,对你我有生杀予夺之权。我知你与他情谊深厚,但君臣有别,此一道界限不可越,谨慎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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