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后

    “跪——”

    太极殿中,侍官长声一喝,众臣齐齐跪地行大礼:“臣等叩见陛下。”

    兰珏头戴十二旒御冕,端坐殿上宝座,威仪肃色。透过眼前一道道缀珠,他慢慢扫视过群臣齐压压的头顶。

    “众卿平身。”

    “谢陛下。”

    众臣起身。兰子忱因着右腿旧伤,起身的姿势与旁人略微不同。刚站稳,却听兰珏开口道:“皇叔腿有不便,不必辛苦站立。来人,给皇叔赐座。”

    两内侍立刻搬出一把金丝楠木椅,华贵非常。兰子忱心一跳,复而跪下:“陛下,臣不敢。殿议整肃,君臣有别,臣不可坐。”

    “皇叔言重了。此番平巫蛊,诛逆臣,皇叔之功无人出其右。赐个座而已,皇叔受得。”

    “陛下爱臣之心,臣感念不尽。但大殿之上,礼不可废,臣不敢居功,更不可僭越,还请陛下体谅臣的心意,”兰子忱说完,以额深深叩地,不敢抬起。

    兰珏顿了顿,随即挥手,示意两内侍撤下木椅,语气犹作惋惜:“既然皇叔坚持,朕也不好勉强,”又过了须臾,见他一直跪地,才道,“皇叔平身吧。”

    兰子忱这才慢慢起身,肃然而立。大殿安静了一晌,直到内侍命群臣开始奏事,才有户部官员报上两件春耕农事,因无甚繁杂,兰珏一一准了。

    “臣有奏,”却见大司徒纪景兴持笏跨出一步,拜道:“如今陛下临朝听政,臣斗胆请奏,陛下应及早立后,上奉天地宗庙,下慰百姓臣民,帝后鸾凤和鸣,社稷江山永固。”

    此言一出,众臣皆暗惊。立后是敏感议题,难免有插手皇家私事之嫌。谁不知道,宣王已是当下朝局的实际控制者,他的夫人、公主兰湫正出自纪氏,若纪家再出一位皇后,必成为太武最大外戚,富贵权势无可估量。

    “立后是陛下家事,大司徒未免僭越,”兰珏寻声望去,却见贺氏家主贺正知持笏从容出列,拜道:“陛下初临朝,当以国事为先。立后之事,不应急于一时。”

    贺氏以文臣起家,贺正知曾历三朝帝王,做过太傅,在朝中门生亦广。当年兰子昭初即位时,有藩王被人怂恿,带兵直逼洛州。贺正知手持皇帝符节,孤身出城迎乱兵,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竟说服他们退兵,避免一场血战,因此得兰子昭尊敬,封爵卫国公。隆武四年逆案中,贺氏失了一女,但相比诸王与众多外戚家族几乎全军覆没,贺氏可算全身而退,实力不可小觑。

    纪景兴道:“贺公这话,恕老夫不敢苟同。陛下立后,是家事更是国事。《礼记·昏义》有云,天子与之后,犹日之与月、阴之与阳,相须而后成者也。《仪礼志》更道,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立后是立国本之事,臣食陛下俸禄,自当为陛下社稷江山尽责,何谈僭越?”

    贺正知不徐不疾道:“皇后,天下之母也,当择贤良贞淑者立。如今天下初定,陛下后宫尚空悬,此刻议立后之事,大司徒莫不是有越俎代庖之嫌?”

    “你……”

    兰珏眼见两人为立后之事龃龉起来,心下有些烦躁。立后是自己的事情,他想立谁就立谁,这些朝臣吵来吵去,无非希望在此事中为自己挣得利益,谁又在乎他心中所念?

    可眼前这两人都是重臣,莫说身份,光算年纪都可以做他爷爷,他只得稳了稳心神道:“两位卿家不必争了,”目光转向立在首位的男人,“不知宣皇叔以为呢?”

    此语既出,纪、贺二公都望向他。兰子忱神色未动,心道这烫手山芋还是扔到自己这边。纪贺二氏皆为朝中望族,哪一边都轻易开罪不得,更何况纪氏是公主母家,贺氏是亡妻母家,他夹在中间尤其尴尬,可作为辅政之臣,他又不得不发表意见。

    他顿了片刻,拜道:“立后之事,既为陛下家事,也为国事。家事的部分,臣不敢置喙,全看陛下心意;国事的部分,立后关乎国本,陛下如今后宫空悬,若要立后,恐要先甄选世家良媛为妃,再择贤者立之,是为母临天下。臣以为陛下当审慎行之,不必即刻定夺。”

    这话不偏不倚,堵了纪贺二人的嘴,也算给三方各自一个台阶下,兰珏神色稍解:“皇叔所言甚是,诸位的意思朕已明了,容朕想一想。”

    他望一眼身边内侍,示意退朝。

    ——————

    回到昭阳殿,兰珏一直闷闷不语。栾机小心翼翼给他端上一杯茶,他勉强喝了一口,突然把茶杯咣得掼在桌上。

    “陛下息怒,”栾机扑通跪地,连带满屋内侍宫女齐齐跪下。

    兰珏不作声,栾机忙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屋中只剩二人。

    “他们算什么东西?朕的皇后,朕爱立谁就立谁?有他们什么事,一个个就敢指手画脚??”

    栾机忙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您要立皇后,自然不似寻常百姓嫁娶那般简单。自古后宫与前朝息息相连,臣子们如此重视在意,也是情理之中……”

    “什么重视在意?他们以为朕年幼,看不清他们心里那点算计?他们不过就是想送一群女人过来,盯着朕,摆布朕,为他们争权夺利。朕往昔受制于君父,现在还要受制于他们不成?”

    “陛下,这些人都是先帝旧臣,在朝中早已根基深厚。陛下您初临朝政,难免势单力薄,与他们翻脸不得。陛下还是先顺应他们的意思,以待将来。小人看宣王殿下似乎没有完全站他们,话里话外愿意把主动权交给陛下,看在宣王份上,想来朝臣们不会太逼着陛下。”

    “你勿提他,”兰珏眼神一硬,“他倒是聪明人,霸着姊姊在这里充好人。若非他,朕也不必选什么皇后……”

    “陛下慎言,”栾机不由望了望四周,“宫中不知几多耳目,此话不可传人知晓……”

    兰珏只好噤声,一下下攥着自己的手指。

    栾机又道:“陛下若为立后之事烦恼,不如找个人商量。”

    “朝臣各怀心思,朕如何能跟他们商量?宣王虽替朕解了围,可朕最不想和他商量……”

    “陛下难道忘了,这世上有一人,一定会以陛下利益为重,绝不会伤害陛下?”

    兰珏怔了怔,随即眼神一亮:“你说姊姊?”

    ——————

    兰子忱刚回王府,迎面见蕊儿匆匆上前福身:“殿下终于回来了,公主请殿下一见。”

    “好,待本王换下朝服就来。”

    “事出有急,还请殿下速来相见,”蕊儿神色踟蹰。

    他微一迟疑,吩咐左右:“都不必跟着了,”独自随蕊儿一路过去。

    “出何事了?”

    “殿下恕罪。方才宫中遣人来,邀公主即刻入宫一见,宫辇就侯在府外,公主心中有疑,命奴婢速来寻殿下。”

    “他们何时来的?”

    “两刻钟前,公主推说要更衣整顿,先拖着了。”

    他点点头,心下已猜到几分。来到兰湫的寝殿,甫一见她,他先止了她的话口:“蕊儿已同我说了,”又挥退了众人,“你们都下去吧。”

    屋中仆婢皆出,只留二人。他兀自取了发冠放下,又要摘腰上的玉带,她上前握住他的手,“我来吧。”

    她替他宽了朝服,又换上常服。感觉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她浅浅一笑,“看着我干嘛?”

    “等了半天吧?”

    “也没有,你回来得挺快,”她抬眸望他,“今日朝上可是出了什么事?方才陛下遣内侍邀我入宫,又是这个时辰,不与你问问,我心里不安。”

    他拉着她坐定,才道:“今日大殿议事,你阿舅提议陛下立后,”他将朝上纪贺二人之事大略说了,“我瞧着陛下神色不大好,想着多半是为这个。”

    “陛下刚临朝才几日,他们就提立后?”她眉心微皱,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他才十六不到,立后纳妃,就要一直周旋在这些关系中了……”

    “前朝惯例,新君通常纳母家女子为后,以稳固母子利益。可如今陛下既无母家,又内闱无人,世家大族自然都想来分杯羹。十六也不算小,王侯亦可开府别居,何况一国之君?此事推得过一时,终究还是要面对。”

    “那依你之见,陛下若要立后,宜立哪家女郎?”

    他略一沉吟,“立后之事,终归要陛下自己决断。若为此刻计,你是陛下唯一至亲,与他亲厚,他也多信你几分,若从你的母家选女子为后,与陛下更顺意,与你和纪家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她似笑非笑道:“皇叔这话分明是暗示我,不应立纪家女子为后……”

    “我可没这么说……”

    “你方才说的是,‘若为此刻计’,想来心里还跟着半句,‘若为长久计,则不宜立纪家’,不是么?”

    他一怔,无奈摇头:“公主这样聪敏,倒堵的我没话说……纪家终究是你的母家,能出一位皇后,与公主亦是无上尊容,我怎能说那样的话?”

    “你这人,怎也学那些老奸巨猾之徒,话说一半留一半?”她登时嗔了目,“纪氏虽是我母家,往昔也不曾太多亲厚。我在宫中处境艰难时,他们也作壁上观过,纵然迫于形势,难免叫我心冷,何况纪……”她口齿一顿,不想说出那个扫兴的名字,转而道,“纪氏若真出一位皇后,于我无非多几分虚名,若哪日我落魄凋零,也不敢指望他们救我一救。纪家如今势盛,再立皇后,一旦外戚做大起来,于陛下究竟是助益还是掣肘实在难说,于我自己……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总记着许多前朝教训,不敢轻易做这样的判断。”

    “你看,公主心里什么都明白,却来问我,叫我白白讨你奚落……”他悻悻端起桌上茶水呷一口。

    “皇叔还没说完呢,”她轻轻巧巧夺了他手中的杯子,“你心里,是不是有更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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