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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照不宣

    马车出了城门,吱呀吱呀一路朝城外去。行不过半个时辰,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由远及近。那马一直奔到马车前面,紧接着便是一声长嘶,竟是生生横在马车正前方,挡住他们的去路。

    已近暮色,车夫拉了缰,刚想说什么人敢拦王府的马车,看清来人,顿时吓得滚下车辕。

    “小人见过殿下!”

    兰湫端坐车中,不发一语。徐嬷嬷与蕊儿陪侍一旁,闻声不由互看一眼。徐嬷嬷轻轻拍拍兰湫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即和蕊儿先出了马车,跪下行礼。

    兰子忱下了马,慢慢走到马车前:“都退下,本王要和公主单独说话。”

    众人应了声诺,纷纷退远。隔着车帘,兰湫听见他的靴子踩上车辕的声音,大抵是他的腿不如常人利落,车辕被踩得弹压了两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然后车帘被一只手掀开,他一身寒气,半曲着身跨进马车,转身放下车帘。

    外面日头西落,车内光线不佳,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听见他尚未平息的喘气声,算算时间,应是她没走出多远,他就得了信一路赶来。

    “你要去哪儿?”

    “去公主府住两日,”她语气如常。

    “为何突然走,连招呼也不打?”

    她沉默片刻,淡笑:“皇叔既然赶来,想必知道为何。”

    他哑然。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我应该听到什么?”

    她不愠不怒,只是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无懈可击地推挡回来,他似乎第一次意识到,她的身上也会长出这样一层壳。

    “你向赵源求证,知道他必会报我。你不想见我,索性躲开,是这样吗?”

    “赵管家忠心耿耿,皇叔也洞彻人心,”她漠然一笑,“只是现在于我都没什么意义。”

    “跟我回去,”他有些急迫道,“此事我并非有意瞒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但不是在这儿。”

    “我现在不能回去,”她语气出奇的平静,“我想冷静一下,你也该冷静下。冷静了,再决定你要做什么,说什么。”

    这话实在不寻常,他心中微动,略略一过,语气缓了几分:“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你回去。只是现在天色渐晚,此地距离公主的府邸还有一段路,让我送你过去。”

    他这样说了,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走出马车,唤回众人驾车,正要翻身上马,正见赵源带了十数护卫骑马追过来。

    “你们跟在后面,随本王护送公主去公主府,”他骑上马,上前对赵源吩咐道。

    赵源一愣,似乎没有听清他的命令:“去公主府?”

    “不错,”他面无异色,“怎么?我说的不够清楚么?”

    “诺,”赵源忙低头应下,不再多言。一行护卫列队依言跟在马车后,长长的队伍继续往前走。

    走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城郊的公主府门外。兰子忱先下了马,命护卫将公主的东西搬入府中。众人再是眼拙,也瞧得出自家殿下和公主之间有些不对头,生怕触了霉头,各自只埋头干活,匆匆进出。

    待众人差不多搬完,兰湫才下了马车。她没有邀请他入府,只对他浅浅一礼,便要往府中去。刚走出两步,却听他在身后唤住她。

    “夜里尚有寒气,公主别冻着了,”他迈步上前,把身上的披风解下,轻轻披在她肩头。

    她任凭他给她仔仔细细系好披风的带子,深深望着他。他却像看不见似的,只垂目专心系那两根带子。系好了,他才退后两步,看着她柔声道:“你进去吧。”

    她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入府中。

    一切都安静下来,空荡荡的门内已无人影。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明知她不会再出来,却不舍得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赵源上前小心翼翼提醒:“殿下,夜里更深露重,此处回府还得一个时辰,再晚路就走不得了……”

    兰子忱这才恍然回神,本能往前迈步,谁知右腿立时传来钻心之痛,他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殿下,您是站太久了,”赵源手疾眼快扶住他,随即吩咐护卫,“快去牵马车来!”

    “不必,”他平喘两口气,待那阵疼痛过去,“赵源,本王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殿下,贺女郎之事,本就为难,”赵源若有深意,“即便殿下告诉公主,公主心中,也未必没有芥蒂……”

    “此事你倒是旁观者清,看的明白了……”他幽幽望一眼赵源。

    赵源立时会意,慌忙跪下:“小人有罪,小人应该拦住公主的,还请殿下责罚。”

    “起来吧,”兰子忱站直了身体,并无意真的迁怒于他,“她匆忙过来,也不晓得用度之物有没有备齐,缺什么不缺……”

    赵源心中微动,小心翼翼起身道:“殿下放心,明日一早,小人就让人备上吃食用度送过来,”顿了顿又道,“下面人说,公主走时带了些贴身之物,想来今夜应是安稳的。”

    “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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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影西垂。公主府中,兰湫已准备就寝。徐嬷嬷替她一件件卸下簪钗,换了寝衣,蕊儿铺好被褥,放下一半幔帐,轻叹道:“幸好入了四月,夜里不太冷,不然这被褥怕不够厚。”

    “今日来的匆忙,公主且将就一晚,”徐嬷嬷柔声道,“明日老奴命人再置些东西过来。”

    “要置什么嬷嬷瞧着办,只一件,都走这边的份例,不要回王府取,”兰湫正色道。

    “公主放心,既然在这里安置了,事情没落定之前,老奴不会回王府,”徐嬷嬷替她轻轻梳着脑后长长的发丝,“只是这里人手不够,只有几个留守的仆从和两个厨子,恐怕得调几个丫鬟婆子过来。”

    “人也不要从王府调,宁愿去买两个,够粗使打扫就好。”

    徐嬷嬷想了想道:“公主,外面买的不知底细,轻易不可用。王府里的毕竟侍奉过公主,比外头的可靠。”

    “王府里都是他的人,还不知有没有旁的眼线……”兰湫摇头。纪景兴说,洛州的高门府苑没有秘密,宣王府想来也不会例外。一想到自己生活在不知多少监视之下,她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

    “罢了,既然公主信不过,索性不要了,”徐嬷嬷宽慰道,“公主近身的事,老奴和蕊儿足矣。至于灶头和洒扫,府里这几个凑活也能用。”

    兰湫点点头,望了望屋外漆黑的天幕,忽而道:“蕊儿去门口瞧瞧,让他们把大门关了。此处不比王府,内外左右咱们自己多盯着些。”

    蕊儿应声而出。徐嬷嬷心下一叹,不由道:“公主让蕊儿去瞧府门,是想看殿下还在不在吧?”

    “他又不是十几岁的郎君,翻云覆雨之人,哪会做这么幼稚的事……”兰湫语气漠然,脸上却无可遏制透了一片红。

    “公主虽这样说,心里还是放不下,既然如此,方才何苦将殿下拒之门外?”

    “贺氏之事,他一再地瞒我,纵我往昔信他,心里还是生气……”兰湫坐在镜前,顺手将妆奁合上,“今日阿舅那些话,也许是对的。我以为我与殿下更近,与纪氏更远,可世上哪有什么亲疏不变的事?纵我不愿,我与纪氏也脱不了干系,他和贺氏也不会轻易反目。”

    “公主,贺氏之事,殿下瞒着公主或有不妥,可反过来想,若殿下对公主和盘托出、毫无保留,公主真的能坦然接受,心中没有一丝芥蒂吗?”

    兰湫一怔,语气下意识软了:“我不知道……”

    “公主,殿下有发妻在先,不幸亡故,您并非第一天知晓,可公主先前为何还是接受了殿下的心意?”

    “他品性贵重,重情重义,是个有风骨之人。我虽知那些事,可心里、心里对他还是……”

    “老奴明白,”徐嬷嬷温声打断她,“莫说殿下品性,单凭殿下数度救公主于水火,不畏生死,公主爱慕殿下,实是情理之中的事。”

    “话虽这样说,可我一想到先王妃,心里还是滋味难言,”兰湫侧头望着徐嬷嬷,“其实直到今日我都不能知晓,贺王妃在他心里,到底有多大的力量……”

    徐嬷嬷放下梳子,宽慰一笑:“方才公主还说,殿下是重情重义之人。既然因着这份情义,公主才会敬慕殿下,那么一个有情有义的人,真能做到毫不念旧、将结发妻子完完全全从生命里剔除吗?”

    兰湫愕了愕,一时不能回答。

    这听上去像是无解的困局。若她爱慕他,便只能接受他心中无法磨灭的故旧身影,若他真能全然忘记前尘,对贺氏无情无义,这等凉薄之人,她又如何能交付真心?

    “嬷嬷是想告诉我,我其实别无选择……”

    徐嬷嬷摇摇头:“公主当然不是别无选择,只看公主愿不愿意选。”

    纪家也好,贺家也罢,他们显然是吃准了他心中那份不忍。如果她不能过去这一遭,旁人便可利用此事不断大做文章。无论他们想达到什么目的,消耗的都是他和她的心意,到头来,她不过是做了旁人的垫脚石而已。

    兰湫沉默许久,才道:“嬷嬷方才所言,我心里不是没想过。我不见他,也是想独自静一静,仔细理理这其中缘由利害。贺家先行一招,纪家紧随其后,若我没有猜错,今日见我搬出王府,与殿下有了嫌隙,他们一定乐见其成,会继续推波助澜。只要他们有进一步动作,兴许,我就不会再像今日这般被动了。”

    “公主所言甚是,”徐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殿下如今身份,身边明枪暗箭只多不少,纵横捭阖之人也会源源不绝。先前老奴还担心公主是一时气盛,不想您能思量到这一层,老奴倒是放心不少。”

    兰湫笑笑,心中却无太多轻松。一想到今后,哪怕与心上之人也要这样深谋细算,只觉神思不堪重负。

    正说着,蕊儿已回到房内,对她一礼道:“公主,府门已经关了。守卫说,殿下一直在门外站了许久,半个时辰前刚走。”

    “半个时辰前?”徐嬷嬷望一眼兰湫,故作惊讶,“咱们进来都一个时辰了,殿下就这么干站着?那些人真是的,也不知道传个话。殿下的腿本就不便,这如何受得住……”

    “他们怎么不给他拿张椅子?”兰湫蹙眉。

    “奴婢也是这话呢,”蕊儿似乎早知她会这么问,“可守卫们说,殿下坚持不坐,也不让人通禀,就那么站着,固执得很。”

    此言一出,她眼前立时出现他倔强而立的背影。这样的身影她不是没见过,一想到他那幅冥顽不化的样子,她气性又上来了:“他愿意站便站去。脾气那么硬,受些罪也怨不得别人,”她腾的起身,走到榻边赌气般坐下。

    徐嬷嬷不禁莞尔,心道方才也不知是谁说兰子忱不会像十几岁的郎君那般幼稚,可嘴上还是顺着她:“好在人已走了,不会烦着公主,公主安寝吧。”

    兰湫不再说话,拉开被子蒙头往榻上一躺。徐嬷嬷忍着笑悄然退出,假装听不见她躲在被里长吁短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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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子忱回到王府已近深夜。

    他屏退众人,独留赵源在书房,命他将府中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报来。赵源自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从早到晚诸事,包括纪景兴拜访之事,毫无保留呈道于他。

    “纪景兴来见公主,可交代了什么?”

    “大司徒带了厚礼,专程来贺公主晋封长公主之喜,”赵源诚然道,“过了隅中来的,不到一个时辰就走了。但公主屏退了仆从,所谈之事无人知晓。”

    他前脚走,后脚兰湫就找了赵源,哪会这么巧?兰子忱心下了然:“看来八成是他给公主透了口,公主才会问你那些话……”

    赵源不禁愧悔:“是小人愚钝,公主问话,小人应该坚决不认的,”兰湫没见过先王妃,只要他拒不承认,纪景兴就算说了什么,也不过是一面之词。

    兰子忱沉沉一叹:“也不尽然。纪景兴既然敢给她透口,不可能只是随便说说。公主聪颖,她开口问你,多半只是为了观察你的反应。你若无十足准备,哪怕口中不认,行止神色也会露破绽,骗不过她的。”

    “那殿下打算如何?”赵源难掩忧色,“公主如此秉直心性,她既知道了,此事只怕轻易不得过去。”

    贺氏想拿旧事做文章,把事情弄成这样,如今纪氏也不甘落后,掺和一脚进来。她方才那番话,此刻想来竟是别有意味的。两边已经开始斗法,他和她之后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甚众,如果不能见成效,他们只怕还有源源不断的后招。今夜她搬离王府,在纪氏和贺氏看来,倒不算一个太差的结果,不如将计就计,面上遂了他们的意,且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动作。

    想到此,他的思绪逐渐恢复清明,心中却对她升起更深的歉疚。

    见他久久不语,赵源以为他走神了,试探性唤了他一声。

    兰子忱回神,只道:“事到如今,不必瞒着她了,”他想了想又道,“明日你把公主的东西备好,我亲自给她送过去。”

    赵源点头应下。

    “对了,那贺玉心,先前是不是要见我?”

    “是,求见殿下两次了,”赵源踟蹰道,“因殿下有言在先,小人……都回了她。”

    兰子忱点点头:“明日一早你去传话,我先见她,然后再启程去公主府。”

    “殿下,”赵源一惊,连忙提醒他,“先前为着贺女郎清誉,您特地让她独居西院。若此刻见她,往后许多事,殿下恐怕说不清了……”

    “贺正知费了这些功夫把她送来,不可能对她全无交代,”兰子忱渐渐肃了脸色,“既然横竖躲不过,不如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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