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欢

    屋里很暗,红釉九枝灯盏上的火光已熄灭了几簇。直到徐嬷嬷进来重新点上新的,兰湫才回神,桌子对面已经空了,只有半杯冷透的茶水。

    “殿下走了,”徐嬷嬷不知屋中二人所叙之事,以为她还在和兰子忱置气,不由道,“天这么晚了,回王府的夜路不好走,公主为何不留殿下住一宿再走?”

    “他不会留在这里的,”兰湫摇摇头,心道他现在只怕忙不迭躲她。

    “为何?公主和殿下吵架了吗?”

    “没有,”她不知如何跟徐嬷嬷解释,只好转头望向窗外。外面天已黑透了,唯有风吹着树影摆动。她不禁起身走到窗边,稍稍用力打开了窗叶,微凉的风立刻朝她喷涌而来,急促却又温柔。

    “公主,夜里风凉,您这样会吹坏身子的,”徐嬷嬷见她迎风立着,忙上前替她将窗叶拉回一些。

    “无妨的,”她转头看了看徐嬷嬷,又重新望窗外,“嬷嬷去歇息吧,我想再待一会儿。”

    她语气轻缓,面色甚至有一丝鲜见的柔软深情之色,绝非与人争执过的模样。徐嬷嬷心中暗自惊讶,倒也不再劝,默默退了出去。

    兰湫一直立在窗边。他最后的话语,似乎还在她耳边回荡。

    “……我和公主说这些,并非为了讨好你,也不是受你所迫。我只是希望能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去好生珍惜身边的人,别再让她悄无声息地离去……但我也准备好接受一切的结果,无论你是对我失望、不再信任,还是从此讨厌我,唾弃我……我全部都接受……”

    她想起他带着浓浓雾气的眼睛,心中有些刺痛,却又升起一丝缥缈而甘美的慰藉。透过窗外墨一样的夜色,她仿佛看见他骑着马走在归途之上。那条路没有光也没有月,他背影萧索,毫无犹豫走进那片黑暗深处。

    一种久未有过的情愫漫上心头。她暗自庆幸自己早早支开了徐嬷嬷,否则再多一刻,她就会忍不住向她袒露她对他的想念,说不定会把这位贴身嬷嬷吓得不知所措。

    这一刻,她非常非常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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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第三日,兰子忱没再露面。

    兰湫猜他是有意避着自己,可那些心念一旦生发出来,便像雨后的藤蔓那样疯狂滋长。她试图用理智的木栅去围截,可那些藤蔓既狡猾又顽固,它们像手,像眼睛,钻头觅缝地逃出来,再生机勃勃盘虬在她的心上,牢不可破。

    她想见他。

    打定了主意,她甚至没有告诉徐嬷嬷和蕊儿——在她内心深处,忽然萌生出一种孩子般的任性和冲动。她想避开所有礼数的繁缛,避开形影不离的仆从和注意,就像当年她急急逃开他身边一样,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他面前。

    她留下了一封短字条,免得身边人发现她骤然消失引起不必要的惊恐,然后她镇定而轻快地穿过中庭,连衣裳都没换,什么都没拿,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随意地告诉车夫自己要出去转转,然后跳上马车,就这样畅通无阻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待到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她才告诉车夫,她要立刻去宣王府,越快越好。

    车夫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命令,再三确认,才相信自家公主说的确是宣王府。

    尽管有点懵,他还是忠诚地执行了命令。兰湫坐在空荡荡的马车中,第一次感受到那种轻快的疯狂。她没带仪仗,没带奴仆,甚至连水囊和钱袋都没有,只有马蹄的达达声与车轮碾地的响动,以及前方未知的长路和旷野。

    马车没有负荷,只用了往常三分之二的时间就到了王府门外。可她犹嫌太慢,车子还没完全停稳,已掀开车帷跳了下来。府门口的守卫哪里想到离府十数日的公主,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会一个人出现在王府门前,惊诧之下无人敢拦,连通禀都忘了。她也无需他们通禀,一路跑到中庭,才觉这座熟悉的王府居然如此之大,她一时不知该去哪儿寻他。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决意先往书房去,没走出两步,竟和赵源撞个正着。

    “公主回来了?”赵源刚从书房的方向过来,迎面见她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须臾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告罪,“小人失迎公主,公主恕罪……”

    “赵管家,殿下在哪儿?”

    “殿下在书房……公主这是……”赵源还想再问什么,兰湫已朝书房去了,甚至来不及和他吩咐一句。他打量着她的背影,又惊讶又困惑,公主回府这么大的事,居然没一个人知道,也无人事先与他通禀准备。他赶忙去了府门外,才发现除了筋疲力尽的马车和车夫,公主什么也没带。

    赵源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了不得的事,忙吩咐下面人去收拾公主的寝殿,又命所有人不可去打扰公主和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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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的门虚掩着,大概是得了里面人吩咐,四下一个仆从也没有。

    兰湫迟疑着站在门口。明明狂奔了一路,可如今他就在一门之隔,她却突然怯了,手扶在门上不敢推开。

    他此刻在做什么?看见她是惊喜还是不以为然?她这样回来,他会不会就此看轻了她的心?或者他本就像猎人一样,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正踟蹰着,书房里已传来他的声音:“赵源?”

    她没应声,只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站在桌案前,警惕地望着门口的方向,看见她的一瞬,不由愣了愣。

    “公主?”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她身前。她只穿着常服,一边的耳后掉了一缕发丝下来,脸上还有细细的汗,一只脚上甚至没有鞋子。

    “你怎么来了……为何没人通禀?”他有些手足无措,“你如何过来的?你的鞋呢?”

    “我一个人来的,”她深深望着他,语气怅然,“我太想你了,等不及让徐嬷嬷她们准备,我想马上见到你……”

    她话音未落,已被他紧紧收入怀中。

    “再着急也不能这么过来,我又不会走……你一个人,若是路上出了差错怎么办?”他声音微微发抖。

    “和我说过那些话,你就再也不出现了,”她伏在熟悉的肩膀上,憋攒许久的焦灼和眼泪终于滚滚而落,“你不就是希望我来寻你么?”

    “我不是不来……”他虚弱地辩解着。天知道他这两天几乎没怎么睡,把自己关在书房,埋在堆积如山的奏报和朝务中,让自己试着接受她离开他的那些可能,“我以为你对我失望得很,觉得我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我怕你不想再见我,与其那样,不如不要出现在你面前罢……”

    “你都没来问我,怎么知道我会对你失望?”她眼泪流得更凶,满心委屈,“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跟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

    她这样直白,倒惹得他苦笑出来,“对不起,我的确是又臭又硬,”他轻轻抚摩着她软密的秀发,“我倒希望我一直这样又臭又硬的,也好过现在这样……”

    “现在怎样?”

    他自嘲摇摇头:“毫无意志……”

    她慢慢退出他的怀抱,注视着他的脸。他的眼中果然满布血丝,一副困乏憔悴的败势。她心里有种奇妙的欣然,原来受折磨的不止她一个。

    “你昨夜没睡么?”

    何止昨夜?他在心里道,面上只摇了摇头,垂目去看她没穿鞋子的那只脚:“你这样脚会受寒的,我先陪你去换鞋袜……”

    他不由分说将她抱回了自己的寝殿,又命人打来热水,亲自端到她脚边。他没让任何人伺候,而是自己半跪在地上,替她脱掉被尘土弄脏的丝履和锦袜。

    这样的亲力亲为她不大习惯,想要自己伸手脱另一只脚,却被他抬手阻住。

    “别动。”

    他把她的一双脚慢慢放入热水中,用帕子将水轻轻淋在她雪白的脚背上。她感到某种迷醉般的战栗,他却沉默着不抬头,她只能看见他戴着玉冠的发顶。洗完后,他给她仔细擦干,重新替她套上干净的锦袜,系上一边的带子,自始至终不看她。

    她突然把脚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怎么了?”

    “你躲着我做什么?”

    “我没躲……”

    “那你看着我。”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望她。他半跪在地,比她坐着略矮一些,可她还是从他眼中看见了燃着的火焰,那火焰被一层坚不可摧的东西牢牢罩住,只在幽深处滚动,完全无法烧到她面前。

    她承认心里有一点怕,却又无限渴望。片刻迟疑后,她抬起手指,轻轻抚上他颌边浅青色的胡茬。

    他震惊了一瞬,手已先于意识捉住她的手腕,不许她再动。

    “你不喜欢我触碰你?”

    “不是的……”

    “那是什么?”

    终究避不过,也无需避了。“公主,其实从纪府接你回来那晚,我亲过你……”他艰难地转过脸,“当时你吓坏了,哭得发抖,我便知我不能再这么做……”

    “那晚……你亲过我?”那夜之事她根本不记得半分。

    他摇头苦笑,将她的脚重新捧过来,继续系另一边的带子,“已经过去了,我知道你害怕,我从未打算勉强你什么……”

    她沉吟片刻,忽然探下身来,将自己的脸俯到与他相隔咫尺的距离。

    “那你要不要再试试?兴许就不会吓到我了……”

    在他抬头的一瞬,她湿软的唇已按在他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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