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李奶奶被担架抬进了救护车里，医生想程谦萧也跟着去，程谦萧拒绝了，“那边伤势重的比我更需要。”
医生不再管他，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周边人声嘈杂，传进耳朵里像在嗡嗡嗡的叫，程谦萧脑袋有些晕。他甩了下头，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他嘴硬没事，但身体不会说谎，各处都疼。
等好不容易站稳，一个抬眼看见了人群之外的季未。
隔着人海，她的眼泪不停地滑落，眼睛哭红了，哭肿了。
一张脸委屈又悲伤。
那一刻，耳鸣了，他眼中只看得见她。
程谦萧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出去，走到季未面前。他刚想说点什么，季未扑进了他的怀中。
程谦萧能感受到她的颤抖以及担忧。她担心他在乎他，怕他出什么意外。
程谦萧摸摸她的头，嗓音柔情道，“我没事，别哭了。”
季未忍耐了许久的眼泪在此刻迸发，忍也忍不住，内心的焦灼不安，全化成具象化的泪水。她不仅没停下来，还哭得越发汹涌，稀里哗啦的。
程谦萧沉默下来，安静地拍着她的背抚慰。
……
等季未好不容易哭完，两人坐在了花坛边，程谦萧去买了一瓶水和纸巾来，打湿纸巾，让季未擦擦泪痕。
季未双眼肿成包子，讲话都嘶哑不少，“你帮我擦。”
程谦萧耐心道：“我手脏的。”
刚才她什么也不在乎的抱住他时，程谦萧就想说了。但她哭得惨烈，他又不好推开她。
季未撕开纸巾的口子，扯了一张出来，那边程谦萧也拧开了水，倒了一些染湿纸巾。
季未随便擦了擦，也不上心，程谦萧带着她的手往鼻尖移去，“沾到我衣服上的灰了。”
季未随意地抹了下，她眼神全在程谦萧脸上。
又倒了一点水，帮他轻轻揉揉的擦拭着。
到处都是黑灰。
季未不敢问他是怎么逃下来的，也不敢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急。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
“李奶奶她…怎么样了？”
离得近，季未看见程谦萧眼中一闪而过的怆然。
“情况不太好。”
刚才程谦萧和医生争执，恐怕也是为了这个。季未想到她那么一个热爱生活，活泼的小老太太，心口不免悸痛。
“放心。李奶奶一定会好起来的。”季未坚定道，“她是个有福气的老人家。”
程谦萧望着她，心里面的不痛快，一瞬间烟消云散。
火灾发生于今天中午十一点一十六分，当时程谦萧忙完工作正准备做饭，就听见了有人在大叫“着火了。”
同时，他也从落地窗看见了飘过来的浓烟。
来不及多想，只能逃命。
第一时间跑出去找李奶奶，却发现火是从李奶奶家烧起来的。
门打不开，程谦萧用尽了全力撞开。刚好对面准备逃生的邻居也拿了灭火器一同进来救人。火势大，浓烟滚滚。他是在厨房找到的李奶奶，当时她已经昏迷了。
程谦萧抱着她就要走，要跑出去时，被火烧残了的架子倒塌下来，砸中他的肩膀。程谦萧跪在了地上，但还紧紧地抱着李奶奶没撒手。他在原地缓了好久，直到邻居过来帮忙，搬开了残骸架子，带着他出去……
一路跑到楼下，程谦萧早已筋疲力竭，他抱着李奶奶找医生。医生简单看过后，说李奶奶心跳虚弱，不太乐观。
程谦萧听不得这种话，当场和他吵了起来。
在那之后，程谦萧的心一直没平息过，见到季未才好受一些。
……
季未换了张新纸巾，又倒了点水染湿，刚想给他继续擦，肩膀一重，是程谦萧靠过来了。
她扭头看程谦萧，“程谦萧。我送你去医院吧。也得去医院好好检查一番。”
程谦萧双眼闭着，没有任何反应。
季未拍拍他的脸，“程谦萧？”
最后是宋墨渊过来背着程谦萧上了车，四人着急忙慌地赶往医院。
钟木言还在负责安慰季未，“别担心。很快就到。”
季未搂着程谦萧，这次镇定不少，“会没事的。”
他和李奶奶都会没事的。
-
经过全面的检查，程谦萧后背还有一道严重的伤口。
季未看着床上昏迷的人，不知道刚才他挺了多久，愣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每次都这样，妥妥的大傻子。
季未吸了吸鼻子，不想落泪，等会还得顺道去看望一下陆秀雅，她是不想让他们知道程谦萧受伤一事，免得担心。
“你们回去吧。”季未对着钟木言道，“别跟着折腾。”
钟木言担心她一个人应付不来，“你能行吗？”
季未：“能行。等下程家人也会过来。”
钟木言和宋墨渊离开了，他们走后没多久，曾萍和程德超程川卓赶来。程德超很关心程谦萧，不停地问着季未情况。
季未如实告知，“没什么问题，医生说明天能醒来。”
“那就好。”程德超松了口气，盯着昏迷的程谦萧看上很久。小时候他住院，也都是程德超陪在身边。转眼间时间流逝，都快二十年了。
“大哥。”季未喊着他，“我这边还有亲人在住院，所以我想去那边一趟，你们帮忙看下程谦萧。”
“是爷爷奶奶吗？”曾萍程德超不知道是什么亲戚，程川卓倒是了解。季家没有人住院，除了他们，也唯有爷爷奶奶能让季未如此上心。
之前和她谈时，她也总说爷爷奶奶的好，程川卓是一直记得。
“对。”季未不愿透露太多。
程川卓：“你去吧。小叔这里有我们。”
季未出了病房，一边走一边匪夷所思程川卓的转性。他这人，变得正常了不少……
陆秀雅好得差不多了，季未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看到她来了，二老笑得眉开眼笑，语气轻快不少，“小未来啦。”
季未坐去他们身边，“你们吃什么呢。”
医院有食堂，吃饭都是蒋华去楼下打包上来。他们吃得早，季未每次都赶不上。
“鸡汤。”蒋华给她看菜，“食堂的鸡汤煮的好，你奶奶就馋这一口。”
见他们有在好好吃饭，季未一颗心也落了地。
“对了。小未和你商量件事。”陆秀雅坐了起来，“你看我这病也好的差不多，我和你爷爷就先回厘城了。”
她太猝不及防，季未还反应不过来，“别着急。医生说你病情还没稳定，等稳定下来再回去也不迟。如果你到时候在厘城又出了什么事，相隔万里的，我也担心。”
季未和她讲着道理，尽量摆平她的心态。
陆秀雅哀叹一声，“我住这么久的院多破费啊。”陆秀雅看着敞亮的单人病房，全是程谦萧安排的，虽说他是孙女婿，可以孝顺，但陆秀雅还是种种顾虑。
“奶奶，别这么想。”季未握住她的手，她一开始也很难接受程谦萧对她种种的好。可程谦萧那番话还是触动到她了。他说，他们是一家人，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受难而袖手旁观，什么也不做。还说，他有的是钱。
“你要是出院了，程谦萧也会说我。”
陆秀雅被她的话逗乐，“你和阿鹰感情好我也就放心了。好几天没见阿鹰了，你明天能带他过来坐坐吗。”
季未思索着，“好。明天带他过来。”
又和陆秀雅蒋华聊了几句，反复叮嘱后，季未这才离开。她回了病房，刚好程德超他们也要走了。
程德超看着她，“辛苦你了，小未。”
季未摇头，“不辛苦。”
曾萍拍拍她的肩膀，“等明天谦萧醒来给我们打个电话。家里老爷子也紧张。”
“爸…怎么知道了？”
“看到新闻了。瞒不住的。不过没事，他情绪很好。”程川卓说，“我们先走了。”
送走他们，季未进了病房。她倒是不担心陆秀雅蒋华会看到新闻，老人家忘性大，根本记不住小区名。
房间里程谦萧安静地睡着，季未过去帮他掖了掖被子，也想去洗澡，早点休息，忽然记起她好像还没去看望李奶奶。
在这之前程谦萧就一直惦记着她。
季未澡也不洗了，跑去前台问。
“想问一下今天流曲雅苑火灾送来的一位姓李的老太太住哪间病房？”她不知道李奶奶的真实姓名，也不确定有几个姓李的。
前台翻了翻，“叫什么名字？”
季未讲不出来，“就是姓李的老太太，大概六十多岁，短发微卷”
“妈。”
季未还在说，旁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她看了一眼，是医生推着盖着白布的移动病床。在医院见到这些很平常，季未收回眼，刚想说话，又看了过去。
白布下露出一只皮包骨头苍老的手，上面戴着一个褪色的金戒指。很久之前，季未碰到要去跳完广场舞的李奶奶，她一袭火红的舞蹈裙，笑容明艳，蓬勃朝气，见到她亲切地喊着，“未未，今天有空吗，来我家吃饭啊。”
当时的季未不想她老人家操劳，忙碌，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拒绝了。
李奶奶还惋惜不已，“那等你不忙了带着小程来我家吃饭啊。”
季未点头，“一定。”
当时她就看到了李奶奶手上戴着的戒指，“奶奶的戒指真好看。”
李奶奶笑着给她看，“这是我以前结婚的戒指。老古董了。这里面还有我老伴给我刻的字。说我是她的的挚爱。”
……
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孩跟着趴在病床上痛哭，医生想推病床也推不动，他不再动，由着他们哭。但是自左侧又来了一位泪流满面的女人，她流泪无声无息，只盯着病床上的那双手看。
“妈妈。她是谁啊，她为什么也哭了。”
女人也看见了季未，“你是…”
季未迅速地抹干眼泪，解释自己的身份，“我是李奶奶的邻居。李奶奶先前请我和我先生去她家吃过饭…我…我就是也想来送她最后一程”
说完，她眼泪再一次的泄露。
女人哭得更大声了，“妈。你看有人记着你的好来送你了…”
这边的哭声此起彼伏，但没多少人在意。
只是道平常……
-
这一晚季未整晚没睡着，盯着天花板翻来覆去。李奶奶这件事让她对陆秀雅和蒋华又上了点心。
她不想他们回厘城了。她不敢想那些不好的，只愿能在二老的老年时光，好好的孝顺他们，陪陪他们。
想着想着，又想到李奶奶，季未心口又是闷痛。李奶奶的儿子很好，晚餐的时候请她吃了一顿饭。问起他没在家这段日子，李奶奶的生活。
季未如实道，“她很快乐。一个人没事的时候会跳舞，会化妆，也会去做美甲。你们是不在身边，但她一直是个快乐积极向上的老太太。”
季未吸了吸鼻子，既然越来越清醒，那就不睡了。醒着也好，醒着她还能照顾程谦萧。
……
季未做梦了。梦里面又是落进令她窒息的水里，不会游泳的她，上下挣扎着，水从鼻子、嘴中钻了进去…直到有人朝她游来，拽住她的身体往上游去…季未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真面目，便晕了过去。
“季未。”
“季未，醒醒。”
季未恍然睁开眼，入目便看到了程谦萧。他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一张脸有精气神了不少。季未爬起来，“你醒了。”
程谦萧坐在她的床边，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做噩梦了？”
季未：“嗯。”
程谦萧揽过她，压向他的怀中，“我在。”
季未紧紧地抱住他，在他怀中卸下了所有的力气，“你身体好了吗。”
程谦萧：“挺好的。”
季未用力按了下他的背，程谦萧抽气一声。
季未：“哪里好？受伤了还瞒着我。”
程谦萧笑，笑得胸腔都在震动，“错了程太太。”
他还挺有自觉性，会领悟到她话中的含义。季未姑且不再和他作对，“下次遇到什么事记得和我说。别瞒着。”
“一定。”
季未揉揉他的头，“真乖。”
程谦萧怀疑她今天中邪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程太太。我受伤了，今晚能麻烦你帮我洗个澡？”
“没问题。”
“……”程谦萧想着她被那个噩梦吓坏了，不禁又抱紧了她，想给她点温暖。
但季未不想和他抱了，拍拍他的臂膀，示意松开，“一晚上没吃饭也饿了吧，我去帮你买早餐。”
程谦萧松开了她，“我和你一块去吃吧。吃完刚好去看下爷爷奶奶还有李奶奶。”
季未下床的动作顿了下，后什么也没说。她知道迟早瞒不住的，程谦萧早晚会知道的。
也许是悲伤的情绪还停留在季未内心，一点火，便会燃烧一片。
她压下纷乱的情绪，暂时不想程谦萧看见。
两人去食堂吃早餐，都点的白粥。程谦萧吃的清淡，但季未口味重。
季未解释，“大早上的不想吃。”
程谦萧喝了口粥，看着她心不在焉的，“季未。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咬油条的季未咬到了自己的嘴唇，鲜血溢出来，满口腔的铁锈味。
她知道程谦萧向来心细，她一有点什么，都能发现。原本只是想迟点告诉他，可是…瞒不住了…
“李奶奶她…”季未说不出那几个字，但她该传达的都传达到位了。
程谦萧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僵硬、惨白，像是在慢慢消化这件事，又像是不敢相信，难以接受。
到最后，他才出声，“什么时候？”
“昨晚。”季未尽量保持平静，两人之间总得有一人情绪稳定，“她儿子儿媳都在，别担心。”
季未：“喝粥吧。等会凉了。”
吃完早餐，回去的这段路程，两人缄默，各自心里有事，谁也没说话。
季未想说点开心的事缓和，“钟木言叫我们去旅游，你有没有这个想法？”
“去哪旅游？”
“只要是和你去哪都行。”季未说，“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程谦萧清楚她的心意，“我和你一样的想法。”
季未点头，“那到时候我们去吗？”
“就去吧。”
两人聊着聊着回了病房。去看望陆秀雅和蒋华，程谦萧不可能穿着病服，只能先换了衣服才能去看。
他这个衣服换了很久。
季未在外边等了差不多有十分钟。她也是担心他，毕竟她和李奶奶交情不深的都受不了，更何况他和李奶奶相处长久的。
季未敲卫生间的门，“程谦萧，你换好了吗？”
门打开。
程谦萧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憔悴、失神。
季未握着他的手，安慰着，“别伤心了，好吗？”
程谦萧回握住她的，“就允许你伤心，不允许我伤心？你眼睛都哭肿了。”
原来她露馅的是这个…
“但是我相信李奶奶也不愿看到你为她伤心。她肯定会说，小程啊，我搬家了，就暂时不和你做邻居了。来日方长，等咱们有缘再见。”
程谦萧嘴角扯了下，也仅是很淡的一下。
“你再说我要哭了。”
季未干脆闭嘴，牵住他的手往外走。
走了没几步，后头传来程谦萧闷沉的声音。
“季未。你说我如果能早点救下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