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序早就在她回答之前屏住呼吸，那双烧的快糊涂的眼睛却清澈明亮，赤烔烔照进他心底。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可笑的自作聪明。

    他以为自己有立场生气，气她一边和自己暧昧，一边招惹别人；气她自以为瞒天过海不信自己的小聪明；气她把自己的真心当狗屁，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原来不是。

    张了张嘴，方时序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一个音节，好半晌，终于才问她：

    “黎淮，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这下轮到黎淮愣住，漂亮的眸子眨了眨，生出莫名的困惑来。

    “不是？”

    她下意识相信他的判断，绝望地闭上眼——也许自己真的不够清醒呢？

    “黎黎，”他要被她的逃避逗笑，“我要确保你足够清醒，才有资格请求你——”

    方时序深吸口气，神色认真起来：

    “请你和我交往。”

    电梯门在这一刻打开，里面的主任身后跟着一排人风风火火冲过来，“方总抱歉抱歉，我们赶来的晚了。”

    他终于黑了脸。在医生莫名其妙的无辜面色中瞪了一眼，不甘心的把怀里的人交了出去。

    医院的院长是方家长辈的旧友，听到方时序的电话，连忙安排了一整个急诊小组，对着黎淮一个人忙前忙后，一派快节奏的匆忙景象下，却因为边上站着的男人气压降低。

    “医生，她怎么样？”

    终于等到空隙，方时序连忙插了句话。

    怀里的人被几个护士接过，扶着躺在临时的病床上，他忍不住勾了勾手指，似乎还在怀念方才的温度和触感。

    “体温39度7，加上换季初步推测是病毒性因素引起的急性发作，我们已经抽血去化验了，结果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出来，您看……”

    “我在这里陪她。”

    方时序垂眸看着她，已经打过退烧针，病床上的人一番折腾以后逐渐侧躺着沉沉睡着，胸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只是眉头还是皱在一起，似乎并不太安稳。

    医生也不多说什么，理解地点点头，便示意其他人一道出去等候，把空间留给两人。拉上门前，还是不自觉加了一句：“这位小姐也许是吹了风，体质本来就比其他人要差，就烧的更厉害一点。”

    ……

    方时序沉沉应了一声，不知怎的，心里泛起酸意。

    这是一种他极为陌生的感觉。

    病床的边上都准备着凳子，方便照看的家属休息，只是他却始终立在床头，一动不动，罚站似的拄在她面前。

    兴许是折腾的太累，床上的人睡得很沉，陷在被褥中，只是偶尔还因为刚才的哭闹而习惯性抽噎一下。

    房间内窗户闭着，方时序终于迈步到一边，把玻璃窗推开个小缝，借着冷冽的空气深深吐息。

    他大概真的需要这样的瞬间帮助自己消化情绪。

    直到晚上十点，医生才重新叩响病房的门。

    “方总，黎小姐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我们开了些中成药，按照说明书按时服用就行。”

    方时序面无表情地听完，结果塑料袋，点点头：

    “辛苦。”

    守了一夜，第二天还要上班，需要批复和划款的文件昨晚就已经摆上办公桌，砌成一摞厚重的墙。方时序替黎淮掖过被脚，嘱咐看护照顾好她便起身离开。

    于是黎淮一觉睡到中午十一点一刻，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痛无力。

    思绪还没有回笼，只记得黎栋打了个电话叫她来陪着汤敏茹生孩子，再后来……怎么是自己躺在病床上了？！

    她一个轱辘掀开被子，右脚刚够到鞋子想踩实起身，一直虚掩着的门便被推开，一个身着护工装束的阿姨惊呼一声快步上前：

    “呀——電解咁早就醒喇？休息下先啦，要食乜饮乜同我讲就行。”（呀——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你先休息一下，要吃什么喝什么跟我讲就好。）

    黎淮瞪着眼睛望她，一缕额边的碎发还掉在眼前，眼里满是疑惑。

    请的看护是鹏城本地人，见她还愣愣的，以为听不懂方言，于是上前扶住她，又熟练切换回普通话：

    “妹妹仔你烧了一个晚上噶，同你一道来的那个后生仔今早先走了，让你好好休息。”

    “唔该……”（多谢）黎淮道了声谢，刚想问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突然后知后觉回想起来……方时序！

    她刚要躺下的脊背一下又挺直起来，神情紧张，连不大熟练的粤语都变得流畅起来：“冇好意思，你講啲噶系边度？”（不好意思，您说的是哪位？）

    “呢度靚仔啦，嘅嘅都赏心悦目噶……”（那个帅哥啦，怎么看都赏心悦目的那个。）阿姨听到熟悉的音调，更是突然起了兴致，比划着把人夸了个遍，却没注意到床上的人表情越来越凉。

    方时序怎么来了？她忙打开通话记录，映入眼帘的就是备注为“恶毒资本家”的一条，通话时长二十七秒，昨晚七点三十四分的来电。

    她慌了神。

    脑海里突然浮现自己勾在男人脖子上撒娇耍赖的画面，黎淮眼前一黑，已经盖上的被子又被卷起来。

    这回看护阿姨终于挡不住她的动作，面露无奈地看着她一顿收拾，终于把病号服换下，提着包闷头往外冲。

    ——刚到电梯门口，随着跳动的显示屏数字停下，应声而开露出的是里面的人。

    方时序微微抬眼在黎淮没反应过来前上一步俯身勾住她的手，沉声仔细：“你跑什么？”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她，蹙着眉头浮出一抹淡淡的不悦，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手这么冰就要出院了？”

    黎淮紧急刹车才避免自己一股脑撞上他的肩膀，刚才还风风火火的脚步硬生生停下，继而迅速转化好表情，露出心虚讨好的笑：“你……不！方总您怎么来了？”

    才从病房里气喘吁吁跟来的阿姨面色一惊，年前难得接到这么阔绰的单子，怎么也不能黄了，于是又跑上前道歉：“唔好意思啊老事，呢位小姐係都要凿啊……”（不好意思啊老板，这位小姐怎么都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