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华宫内挤满了人。
永光帝寿辰在即，朝中礼部户部临下各处忙的找不着地。
程元新升的御史中丞，近来也算是忙碌不已。
“程中丞日日也不解衣，当真辛苦。”
礼部侍郎海旭华进殿送完折子，看到程元后便停下脚步。
程元眼眸未抬，整理手中文料，并不理会。
海旭华也不在意，上前随意坐到程元对面，抱着手臂，道：“新得了副山水画，程大人有空赏脸瞧瞧？”
“没空。”
“好你个程安，老师有事你第一个上前，现在师哥找你消遣会，就这样推三阻四的。”
程安抬眸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的人，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海旭华无奈叹口气，道：“没意思，唉，你要是有你弟弟一半会享受，陛下跟皇后娘娘也不会一天一个往你程府塞人。”
海旭华跟程元同门，都是当今在想周芳华的弟子，只是程安入门晚，算是关门弟子，海旭华出身海家，名门之后，却没有世家公子的高人一等的毛病，反而是大大咧咧，温和待人的性子。
三年下来，也算成了程安几个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倒是很羡慕程安这样的人，有个程元这样的哥哥。
“你很闲？”
海旭华无奈看着程安，敛去方才的吊儿郎当，道：“这次陛下寿辰，很不一样，连早就视为弃子的南疆穆家都下了诏令，你要做好准备。”
程元抬眸，道：“穆家镇守边陲，手握骑兵，不算弃子。”
海旭华进一步，坐到程元面前，道：“五部上下现在已经开始为后半年的军饷做准备，大齐每年都是军饷紧缺，这次却是大张旗鼓，不惜增收户部收支，以增军务，你知道这以为这什么？”
程元眼眸低垂，似乎并不意外，道：“陛下要养兵，朝廷要打仗。”
“你只说对了一半。”海旭华道：“勇毅侯身弱无志，身边也无可用之人，自然不必担忧。
可偏偏后面来了给后生可畏的穆千秋，今下又被召集进京。”
说明问题出在南疆。
海旭华眉心微皱，道：“你我皆是局中人，不难看出陛下如今是在为成王积蓄力量，太子势孤，离王虽有才行，身体病弱，不得天助，难堪大任。
如今的太平都是表象，只要平衡被打破，当年的三王之乱，便立刻会卷土重来，程家在南疆的积蓄根基，陛下不会白白放过你们。”
程元眼眸平静，道：“世家大族之中人才辈出，军政之间皆有出入，何况还有三方兵马之争，现在妄下定论太早。”
海旭华眯眼看着师弟，道：“你有人选？”
“没有。”
海旭华平静看着师弟，他心中的谋划，或许早就有了计划。
“我不信你，你程安会甘心做一个纯臣。”
由洲事变，程家能在失去倚仗的情况下站稳脚跟，全靠着他，若他是无能之辈，早就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
天色下起稀稀疏疏的小雨，春雨延绵不断，打断程安湿了袖口。
安宁楼，梁勋定好厢房，早就等着他。
周围琴声抑扬顿挫，心儿一身白衣盘坐在窗边木琴前。
见程安进来才缓缓停住琴声。
丹凤眼眼眉间不似寻常女子一般柔和似水，多出一分英气，肤如凝脂，腮边两缕随风轻柔拂面，带出几分妩媚的风情。
盈盈起身走到程安面前。
“公子，昨日的花灯很好看，心儿多谢公子。”
程安一身白衣，轻抚少女的脸颊，衣角薄纱摇动，随风而动，嘴角依旧是不羁的笑意。
“喜欢就好。”
心儿抿抿唇，知道程安不喜欢缠人的女子，对于他的不告而别，虽然心里不开心，也并没表现在脸上，道；“公子今日想听什么曲？”
撒娇闹脾气这套，对程安不太好使。
虽然京城上下都知道心儿独得程家二少爷的宠爱。
可若正真说起来，她却有些怕他。
看似热情如水，其实眼神冰冷。
即使对自己是狠砸金银，点花灯，可以心儿却感受不到程安对自己有多喜欢。
每次看自己的眼神都很复杂，伤感，仿佛在看别人。
心儿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不该自己知道的，不要知道。
一旁的梁勋搂着美人打趣，道；“程兄可是没看到，昨儿心儿没看到你的身影，那小眼眶红的，我看着都可怜。”
程安未作应答，巧妙绕过心儿，坐到梁勋旁边。
梁勋见他今日志兴不高，挑挑眉，道：“程兄最近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碰上了心上人，怎么喝酒都是闷闷的相思味。”
“莫打趣我，梁兄美人环绕，哪里是我这俗人能享受的。”
梁勋啧啧两声，眼眸一亮，似乎想到什么，道；“程兄，要说美人，我这可是有个人选，可是个大美人。”
程安皱眉；“大美人？”
梁勋得意笑笑，论小道消息，他还是有两把刷子。
“穆家那个郡主，穆千秋。”
梁勋话音未落，程安方才的淡淡笑意荡然无存。
“穆千秋？”尽管面容平静，眼底是不经意一闪而过的恐慌还是展露端倪。
梁勋没心没肺，自然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挑眉神秘：“昨日这穆千秋便到了，樱唇琼鼻，最好看的是那双清冷含光的丹凤眼，皮肤温润如冷玉，绝世大美人。”
程安喉咙发紧，不自在的咳了咳。
梁勋疑惑托着下巴，道：“程兄，你说他们南疆太阳那么大，这郡主是怎么保养的，长得也太顺眼了。”
“不知道。”
梁勋托着下巴，狐疑的看着程安，道：“程兄你怎么这幅反应。”
程安垂眸，声音闷闷，道：“人家是南疆的郡主，身上还有军功，那里是咱们可以非议的。”
梁勋抿唇点点头，叹道：“说的也是，听说这穆千秋还未婚配，这次破天荒的来京城，指定要被陛下赐婚什么年轻才俊，皇亲国戚，哪里是咱们这些纨绔子弟可以享受的。”
梁勋虽然玩世不恭，可是对于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算他爹是尚书御史，也不代表他是，家族的荣耀，在这个满是权贵的京城来说，太微不足道了。
程安神色彻底暗淡下来，轻叹：“是啊，怎么可能……”
————
穆府年久失修，加之破败灰尘，一行人便直接进了鸿胪寺。
“穆将军在吗？”婉转温柔的声音从屋外响起。
穆千秋换上长纱锦袍，迈步从屋里出来，“姑娘有事？”
秋兰姑娘欠身行礼，道；“将军，我是公主殿里的秋兰，公主殿下知道您来了，特派奴婢来请您进宫坐坐。”
穆千秋有些意外,倒也没有拒绝，同萧修远交代好之后，便跟秋兰一起进了宫。
寻和公主是永光帝的小女儿，老来得女，对这个女儿素来宠爱。
寻常陛下都是为皇子找伴读，没想到竟然会专门为公主殿下找伴读。
进了芳华殿，便见到端坐在木椅上打瞌睡的公主殿下。
寻和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小脸胖嘟嘟的，白皙皮肤中透着淡淡粉色，樱桃小嘴红润光泽，浓密乌黑的长睫，投落眼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像年画里的胖娃娃。
秋兰轻声上前提醒：“公主，穆将军来了~”
寻和一下子睁开眼睛，见到面前站着的穆千秋。
眼底一下亮起来，伸手擦擦带着睡泪的眼角。
“臣女穆千秋参见公主殿下。”
嘴角一下子咧开大大答笑容，道：“母后说的果然没错，姐姐你真好看。”
穆千秋一顿，没想到寻和的第一句话是夸她好看。
果然是个喜气的孩子。
一下没反应过来，便被寻和抓住了手，贴在她滑滑嫩嫩的脸上，眼睛里仿佛装着星星，道：“秋秋，你叫我寻和就好，母后她们都叫我阿和。”
一旁秋兰笑道：“公主，别把穆将军吓到了。”
寻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热情似火，抿嘴松开穆千秋的手。
“皇后娘娘驾到。”通报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德妃娘娘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进了芳华宫。
德妃本就是名门贵女，年轻时被永光帝纳入后宫，盛宠一时，为其诞下一子一女。
永光帝虽然风流，但后宫却格外简单。
除去皇后外，受宠在位的便只有德妃和沈贵人在宫中。
只是皇子十几岁时意外夭折，孩子里只剩下寻和一人。
穆千秋屈膝行礼，收敛神情，道：“参见德妃娘娘。”
皇后眼眸温和，伸手将穆千秋扶起来。
“千秋，不必多礼，前日看你进宫问安就想问你，只是外宾太多没有抽出时间。”
穆千秋摇头，道；“一切都好，劳烦娘娘挂念。”
“寻和最是小孩子脾气，任性妄为，你比她大两岁，以后读书课堂，还需要你多帮本宫看着她，是本宫要麻烦你才对。”
一旁听着的寻和公主嘟嘴听着母后说自己的话。
忙拽住母后衣角，道：“母后，我哪有那样？”
“好好好，知道你最厉害了。”皇后宠溺无奈笑笑，摸摸女儿的头，嘱咐道；“千秋的家乡远在南疆，你不可以欺负她。”
“放心啦，母后大人，千秋姐姐长得这么好看，又是会打仗的大美人，我崇拜都来不及呢，怎么会起伏她。”
春分顺着中堂吹到屋里来。
穆千秋垂眸在一旁听着德妃母女俩的对话。
肆意耍赖撒娇的女儿，宠溺耐心的母亲。
皇后转头看到穆千秋站在一旁，不说话。
默默走近，温热的手掌牵起指尖冰凉的的手。
面容和善温柔，仿佛一下子看穿她的伪装，道：“千秋，你的眼睛很像你父亲。”
穆千秋愣住，没想到德妃会说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娘娘与父亲相识？”
“当然，你父亲是个英雄，以后不管是在南疆还是在京城，希望你可以像你父亲一样，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穆千秋喉间酸涩，眼角的泪不经意滑过，抿唇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