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直接照在了乔琳的原色硬木桌上，她抿了一口咖啡，将那排正在窗沿上叽叽咕咕的恼人鸽子屏蔽在了她的思绪之外。她的目光正牢牢锁定在书页上，对她来说，她手上的这本书就是眼下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是的，它就是她即将面世的第一本小说《绮梦秘史》。

    在伦敦的夏天悄然来到最后一个月时，乔琳终于得到了出版社的通知，她的书稿《绮梦秘史》定稿了。出版社旗下的平面设计师奇普·基德为她设计了基于原版《寻爱绮梦》插图的神秘主义风封面，乔琳第一眼就疯狂地爱上了它。现在她终于收到了她的第一批样书。

    与此同时，还有一批新书已经被送去各大媒体和书评人那里，好为书籍的发售营造宣传声势。通常一个新人文学作家的首部作品印量最高只有1万册，而克诺普夫出版社愿意提供8万册的首版印量，这只能说明他们对《绮梦秘史》的前景非常有信心。

    现在，乔琳只能屏住呼吸，手指交叉，为自己祈祷好运了。

    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读过任何有关她的评论。她父亲就从来不读评论。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好奇到翻开报纸，了解书评人和记者们的看法。

    她突然想起了约瑟夫是怎么向年幼的她解释他从不读评论这件事的：

    “原因很简单，蜜糖，”爸爸笑着说，“评论其他人总是更容易，而我不想做文学界第一个跟评论家约架的普利策奖得主。”

    即使再有名的作家，再受好评的作品也总是会有负面评价。约瑟夫对负面评价的不屑态度逐渐变成了一个内部笑话，每次他有新书面世的时候，他来家里做客的朋友们会开玩笑地冲乔琳说：“别让你爸爸读这一期《纽约客》，否则我不知道到底是谁会屠杀谁了——书评屠杀他，还是他屠杀那个评论人。”

    好在约瑟夫是个产量不多的人，他年轻时写得更快，后来逐渐越写越少。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已经变懒了，而且他不需要养更多孩子。”住在纽约的书评人们显然不用担心他的巴西柔术技巧了。

    乔琳轻轻叹了口气，自从上次在纽约见过面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父亲的声音了。她真的很想知道他有没有读她的书，他又有什么看法。

    她知道这是在寻求一种认可，但她希望这不像它听起来那么可悲。她已经25岁了，她不能再像个一直没有得到认可的孩子一样打转。但是，无论如何，约瑟夫始终都是一个文学大师，一个她从小仰望到大的文学大师！她的私生活没能得到父亲的赞同，但她的写作仍然有机会得到一个前辈的认可。

    哦，好吧，这确实跟听起来一样可悲！她在骗谁呢？她甚至不在乎其他评论人的看法，她只在乎那一个人的看法。

    该死！

    乔琳闭上了眼，叹了口气，把书合上了。

    窗外的鸽子叫声更响了。她恶毒地想：“伦敦上空的那些游隼呢？它们为什么还不来这里挑选它们的午餐？”

    等她这么想完，她又有些愧疚：“抱歉，鸽子们，你们确实很烦人，但我不是真的想让你们死。可游隼也得填饱肚子……”

    在她开始思考自然界食物链的道德问题时，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来电人是诺埃尔。

    她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备注他的名字了，可他们的关系也回到了原点。

    这甚至都算不上是原点，可以说是退到了坐标系的另一头。

    但它又好像也没那么糟？

    乔琳自己也有点困惑，可她还是很高兴收到他的电话的。

    “嗨，”她调侃着打招呼，“盖勒格先生，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诺埃尔在电话另一头笑了起来，“该死，你这么说的时候，我总觉得我在打那种黄色热线。”

    “你打过吗？她们不应该是这么说话的吗？”乔琳故意捏起了嗓音模仿性感的声音，“嗨，你今晚寂寞吗？我是安吉尔，我会帮助你。”

    诺埃尔笑得更厉害了，“我没打过，但你显然打过。”

    “不，我只是看过深夜电视上的广告，”乔琳撇撇嘴，“哇，你永远都不知道深夜电视上你到底都能看到些什么。”

    “好啦，别待在家看电视了，跟我出去玩吧！”

    “你要带我去哪儿？”

    “出来就好了！别问那么多问题！”

    “万一你是要绑架我怎么办？”

    “所以你到底来不来？”

    “好吧，给我半个小时做准备。你要带我去的地方有什么装束要求吗？”

    “只要普通打扮就行，你平常那样就好。半个小时后我派人去接你。你知道我那辆宝马的车牌号，对吧？《世界新闻报》最近盯上我了，我得小心点。”

    “好的，没问题。”

    半个小时后诺埃尔的司机接到了乔琳，然后他又接上了正在伦敦酒店暂住的诺埃尔，之后他们就向着目的地驶去。

    等到他们逐渐驶出伦敦的中心区域后，乔琳更好奇了。她扭头看向诺埃尔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你不是真的要绑架我吧？”

    “狗岛的摄影棚，”诺埃尔笑着回答，“今天他们在那里拍摄我们的B面单曲精选辑《The Masterplan》的封面。你不想去看看吗？”

    “真的吗？”乔琳兴奋地挑了下眉，“你们组织粉丝票选最喜欢的B面单曲时，我还上网投票了。”

    诺埃尔诧异地挑了下眉，“你选了哪首歌？”

    “《Half the World Away》。真的太难选了，网上投票只能选一首歌，我想要的太多了！”

    “为什么是这首？它不算是你最喜欢的。”

    “但它真的描述了我现在的状态，不是吗？我正在世界的另一头。”

    诺埃尔笑了起来，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有我在这儿陪着你。”

    “没错。”她轻笑了一下，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乔琳原以为诺埃尔只是带着她来看看封面拍摄是怎么回事，但她没想到他是想让她加入拍摄本身。

    “我不能在没有经纪人的情况下拍照，”她有点遗憾地摇头，“我很想这么做，但我不能。”

    “别担心，”诺埃尔笑着安抚道，”我知道你不能露面，他们不会拍到你的脸的。“

    于是乔琳就被带去换衣服了。

    摄影棚被装饰成了一间教室，正前方墙上的黑板正画着《The Masterplan》的五线谱，黑板上方还贴着绿洲的标志，而墙壁上还装饰着更多跟乐队有关的东西——他们的白金唱片、海报和诺埃尔同款的吉他。黑板左侧的展示柜里则摆满了奖杯，暗示绿洲曾经积累过的荣誉。黑板前方正对着的则是课桌和学生们。

    而乔琳要扮演的就是背对镜头的学生之一。她被安排换上了天蓝色的老式西装，过长的红发在发型师的巧手下巧妙地隐藏了起来，从背影上看，就好像她留着短发。

    其他扮演学生的人同样也换上了各式西装，他们大多是乐队熟识的朋友甚至是家庭成员。诺埃尔认识其中一部分人，他笑着跟他们聊了聊天，并且把乔琳作为朋友介绍给了他们。

    那一刻乔琳才明白过来他到底为什么坚持要她出现在这里了，他在逐渐把她带进他的朋友圈。

    拍摄时诺埃尔站在黑板前扮演老师，他面朝学生，右手拿着指示棒指向黑板，左手则指向学生中的一个人，像是在点名提问。乔琳则坐在前排，仰头望向他，就像是全屋唯一一个正在乖乖听讲的学生。

    在灯光师调整灯光的间隙，诺埃尔站在讲桌旁，故意朝着坐在课桌旁的乔琳挤眉弄眼，成功把她逗笑了。

    在诺埃尔的催促下，拍摄完成得很快。他根本没什么耐心配合摄影师，等到对方一说结束，他立刻就拉着乔琳跑走了，都没给她看一眼成片的机会。

    诺埃尔带着她去了码头边的绿地公园，他们坐在草地上，平静地欣赏着不远处的日落。

    “你知道人们会谈论这件事的，”乔琳歪着头看向他，“即使你说我是个朋友，他们也会看得出来你喜欢我，或者我喜欢你，我们太亲密了，不像是普通的朋友。”

    “那又怎么样呢？我已经公开分居了，我已经向法院提交了离婚申请，现在是个自由人了，”诺埃尔耸了下肩，“我可以牵着你的手。但为了人们不要猜测更多，我还不能说你是我的女朋友。”

    “你知道我们现在的这个关系，”乔琳叹了口气，“它不是恋爱关系吧？”

    “我知道我现在需要让你回到我的身边，”诺埃尔抬手把她耳边掉落的一缕碎发塞回到了她耳后，“我不知道你心底到底有没有什么计分体系，或者这个事到底是怎么运作的，但我想知道，我有得分吗？”

    “得分？”乔琳笑了起来，“你以为这是足球比赛吗？”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诺埃尔嘟起嘴像个孩子一样撒娇，“乔，我真的很想你。”

    乔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扭头看向了远处，但诺埃尔已经看到了她偷笑了。

    “乔，我有得分吗？”他追问着。

    “好吧，好吧，”乔琳假装被他烦到了，回头看向他，“你有得分，不过也就一分吧！”

    他挑了下眉，“满分是多少？”

    “至少100分，”乔琳也挑了下眉，“我的朋友，你距离它还很远呢。”

    “至少我已经有个开始了，对吧？”他笑着想要牵她的手。

    “不不不，”她笑着躲开了，“只有1分的人不能牵手。”

    “乔？”他一脸失望。

    她笑着摇了摇头，“1分不能牵手。”

    诺埃尔长叹一口气，“好吧。”他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条钻石项链，晃了晃，“这个能帮我加分吗？”

    乔琳挑了下眉，“这取决于你怎么把它给我。”

    他笑着靠近她，帮她把项链戴在了脖子上，“这是为了祝贺你的第一本书出版！”他低头在她发顶上吻了一下，“恭喜你，darling，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乔琳伸手摸了摸那条项链，微笑着同他对视，“谢谢你。”

    他们默默地看着彼此的眼睛，一句话都没说，却又像什么话都已经说完了。

    乔琳几乎要受不了这种沉默了，她移开了视线，决定开个玩笑。

    “你得知道，”她挑了下眉笑着说，“钻石项链也不会改变你只有1分的事实，但我就不计较你亲我的那一下了！”

    “是吗？”诺埃尔故意装出失望的样子，“那花了我不少钱呢！”

    “我看得出来，”乔琳得意地晃了下头，“但你不能买我的分数。”

    “那我该怎么办呢？”诺埃尔笑着靠近她，“我能通过挠你痒痒给自己加分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捉弄她。

    乔琳立刻站了起来，她最怕别人挠她腰了。但她也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了，“不，你不能！你会被扣分！我会给你一个红牌！”

    她一边笑，一边准备跑开。诺埃尔直接追了上去，抱住她的腰不让她逃跑。就这样，两个人在草地上你追我逃地互相捉弄着彼此，直到他们跑累了，笑着躺倒在草地上。

    “我们有可能会被拍到的，”乔琳扭头看向诺埃尔，“你知道吗？”

    诺埃尔也扭头看向她，“我不在乎。你在乎吗？”

    “坦白说，我以为我会在乎，”乔琳笑着皱眉，“但其实，我根本不在乎！”

    诺埃尔看着她，突然发问：“我能吻你吗？”

    “什么？”乔琳疑惑地挑了下眉。

    “我能吻你吗？即使我只有1分……”

    “我为你破例一次，”乔琳打断了他，“先生，你现在可以吻我了。”

    诺埃尔用胳膊支起了他的上半身，靠近了她，给了她一个她此生可能曾经拥有过的最温柔的吻。

    “我爱你，乔。”

    “我也爱你。”

    乔琳一说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天呐，我有预感我还会为你破例很多次。”

    诺埃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在她眉心吻了一下，“我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真的，darling，我很高兴。”

    他们在码头公园待了很久，直到太阳隐没于水面，他们才打算去吃晚餐。诺埃尔带着她去了一家印度菜餐馆，他们两都吃了咖喱鸡肉，随后他便送她回家。

    除去那家印度餐馆外，这一切就像是一个他们两从未有机会经历过的约会。它着实很棒，乔琳推门进家时脸上都带着笑容。她甚至没意识到她今天一直都在笑，笑得脸都有些酸痛了。

    等她放松地洗完澡后，她突然注意到传真机旁有一份刚刚打出来的传真。她走过去拿起了它，快速读了起来。

    “乔琳，我觉得你应该会想看到它。而且，下一次，再有类似于你爸爸是约瑟夫·D·阿普尔比这样的事，我希望我能提前知情。我是你的代理人，至少我应该提前知道这个！——宾基·厄本”

    乔琳皱起了眉头，快速看向了第二页传真。它明显是复印自《纽约时报》的采访。乔琳快速跳过了与自己无关的内容，找到了厄本所指的部分——

    “克诺普夫出版社新书《绮梦秘史》的作者是我的女儿，我本不应该对它发表任何看法，但我想骄傲地承认，我一翻开那本书的第一页，我就不想把它放下。它让我错过了朋友的晚餐约会！更让我骄傲的是，乔琳·阿普尔比从未寻求过我的帮助。坦白说，我已经在期待人们称呼我为‘乔琳·阿普尔比的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