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沅离举着烧火棍气势汹汹闯进摄政王府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般，消息不到半刻钟传遍整个盛京。
正对摄政王府的一处楼阁上，两道身影迎面而立。
楼下闹哄哄的声音此起彼伏。
谢端邑垂眼望着，脸色平静：“张叔说，你以我的名义上姜府提亲了？”
对面的人跟没骨头似的，倚着窗沿，有下没下拨弄腰间的玉佩。
闻言只是轻轻抬了抬下巴。
谢端邑眉头一皱，语气冷了下来：“我记得我说过，我的事与你无任何干系！”
“呵。”
谢端阾轻飘飘笑了一声，目色冷淡，盯着他的眼神谈不上丝毫温度：“皇兄不是喜欢她吗？我身为胞弟，替皇兄提个亲怎么了？还是说，皇兄怕我对她下手？”
咻！
有什么东西擦过他耳侧。
谢端阾眯了眯眸子，伸手一摸，果见指腹上的殷红，阴沉的眸子划过一抹幽光。
“谢端阾，你要做什么我不会管你阻你，你的死活我全然不在乎。唯独姜止，你碰不得！”
这是他第一次在谢端邑脸上看到震怒的表情。
他的好皇兄啊，也耽于情爱了。
屋内静悄悄的，谢端阾敛了神色，视线在空荡荡的屋子扫视一圈，最后停在他身后的柱子。
一枚墨色扳指深深嵌入其中。
谢端阾记得这枚扳指，那是谢端邑最宝贝的扳指之一。
食指一点一点描摹扳指的形状，他眼底的暗色如汹涌的海面，席卷无数未知的风暴。
静谧的屋子里悠悠飘出一声。
“一石二鸟。这步棋，我下赢了。”
*
姜沅离最后是被高栎二人撵出府的。
摄政王府谢绝见客，谢宁川更是闭门不出，府中事宜全权交予程伯打理。
他上门找谢宁川要人，被高栎和凌斐恣拦在月洞门下。
凌斐恣捏着刀鞘，眼神冰冷：“姜大人，王爷今日不见客。”
姜沅离双目猩红，根本不搭理他，攥着烧火棍的手咔嚓作响。
沈梧在他身后小声劝诫他。
到底是摄政王府，在人家地盘上闹事，是活得不耐烦么？
姜沅离又何尝不知，他只想找到姜止。
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看在阿止的面子上，我不和你们纠缠。你们告诉谢宁川，我姜家的姑娘不是好欺负的！他敢当街拐人，就休怪我御前告状！我姜家是避世百年，但底蕴尚在，就连太上皇都要给几分薄面！”
“他谢宁川凭何这般对待我小妹？！”
二人哑口无言。
高栎头皮发麻，顶着他的怒火，颤颤巍巍辩解：“姜大人……这无凭无据的……”
姜沅离冷笑，无凭无据？真当他这个刑部侍郎好糊弄的？
他撂下烧火棍，飞溅的黑炭染黑了雪白的鞋底。
高栎眼皮跳了跳。
“三日！”
“什么？”
高栎没听懂他的话。
姜沅离沉着脸，对谢宁川的印象差到极点：“三日后我要见到阿止，见不到她，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他们是离开姜家不错，可姜家祖训里从不允许自家人被欺负，哪怕是离开家族的子嗣，只要不是被踢出族谱，但凡向家族求救，姜家二话不说立马派人。
作为一大避世古族，郦朝世世代代的皇嗣都听说过，当初姜芷入朝为官，便是太上皇亲躬相邀。
沈梧匆忙行了个礼，快步跟上他的脚步。
高栎二人相顾无言。
良久，他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凌斐恣：“姜沅离的意思是，王爷拐走了阿止？”
凌斐恣淡漠看了他一眼。
姜止失踪的事情，若非姜沅离跑到王府闹事，他们也不知情。
谢宁川闭府不见客是一日前下的命令，他们至今都没见过人，每日膳食都由程伯送去芷苑。
二人沉默相视，头一回默契想到什么，脸色纷纷白了几分。
*
远在盛京几十里的郊外。
冬阳西渐，树影婆娑。
叽叽喳喳的声音透过窗边的缝隙钻入，室内昏暗无光，依稀可从洒进的光芒中窥见床上的人。
意识慢慢回笼。
姜止呆愣地盯着头顶有些发白的纱幔，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应该在街市上买烟火棒，寒枝在绣庄门口唤她，她想走过去的，好像人群忽然涌动，她被什么东西绊住，身体不受控制前倾……
之后的事，她想不起来了。
缓缓眨了眨眼睛，她摸索着坐起身。
闭眼适应会光线，这才打量自己的处境。
室内的家具比较陈旧，好几样都是十几年前的款式；桌面一尘不染，看得出有人定期清扫；一侧的妆奁台已经荒废，铜镜生出斑驳的锈迹，却没被主人舍弃。
姜止环视一圈，大致对自己的情况有了了解。
她应当是被人抓了，至于抓她的人是谁，她暂时不清楚。
这人把她扔在这里，室内很干净，不像是绑架勒索一类的。
“叩叩。”
外头冷不丁响起敲门声。
姜止眸色微凝，盯住门板上的黑影，没有说话。
黑影又敲了几下。
还是无人应答。
少顷，黑影往后退了几步。
“我知道姑娘已经醒了，特来说与姑娘。我对姑娘无恶意，受人之命来这里照顾姑娘。晚膳我放在门口，姑娘趁热吃。”
黑影福了福身，准备离开。
“等等。”姜止叫住她，警惕心并未松懈，隔着门板看她，“谁让你来这里的？”
黑影沉默一瞬，老实转达原话：“我并不知情。那人说明日一早，姑娘想要的答案他会奉上。”
他？
姜止琢磨这个“他”是谁。
外面没了声响。
她轻手轻脚推开一条缝，透过细小的门缝，看清院子的里的景象。
那是一个十分萧条冷清的院子。
枯枝败叶，荒草丛生，围墙裂着蛛网，一看便是座荒废多年的宅子。
姜止拿了晚膳进来便关上门。
饭菜还冒着热气，想来是刚出锅不久。
她的视线却在那几道热菜上发怔。
*
翌日，阳光洋洋洒下，杂草似乎得了生机，竟显得有几分光泽。
昨夜给她送饭的姑娘已经准备好早膳。
姜止掀眸看着她。
小姑娘生得唇红齿白，眼睛水灵灵的，脸颊有些许雀斑，笑起来十分可爱。
姜止单是一眼便知，这个小姑娘不是盛京的人。
“你是这宅子里的人？”
小姑娘乍一听她这么问，好半晌没反应过来，惊慌地摆手：“不是不是，我不算是这里的人。”
姜止神色未变：“怎么说？”
小姑娘腼腆一笑，有些憨憨的：“我是三年前住进这里的。大人看我孤苦无依，把我捡了回来，不过大人不常住这里。宅子太大，我一个人收拾不过来，只把前院的几个屋子清扫出来。”
末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姜止住的小院子，便是她没清扫出来的。
倒也不是她故意把人安排在这里，是大人说要把这位姑娘安排最里面的。
小姑娘虽然觉得奇怪，但下意识觉得大人说的话不会错。
姜止拉着她坐下，盛了一碗粥放到她面前，继续闲聊：“你一个人住这里？附近可有镇子？”
小姑娘是个心大的，没看出她在试探，一股脑全说出来了。
“唔，我一个人住的。”小姑娘抿了口热粥，小嘴巴被烫得呼呼吹起，“平时去镇子里上学，休假了就回来。路也不远，我骑马很快就到了。”
姜止讶异地挑了挑眉。
小姑娘身子板娇娇小小的，没想到骑马技术这么厉害。
看到她被热包子烫到，顿时忍俊不禁。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双手捏着耳朵，试图驱散烫意。
“阿芜，草无芜。”
“多大了？”
“十三！”
*
阿芜收掉碗勺离开，临走前告诉她大人在前院等她。
姜止照着她给的路线过去。
穿过月洞门，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和后院简直是天壤之别，看得出阿芜很精心照料。
没走几步，她远远望见一抹身影。
许是阳光刺眼，她看不清那人容貌，但心底诡异的平静。
一切似乎都在预料之中。
谢宁川看着慢慢靠近的人，她脸上没有震惊、失望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到仿佛早已料想到今日的局面。
他忍不住心底自嘲。
是啊，她可是太傅，又怎会猜不到呢？
姜止微微抬头，刺眼的阳光让她略有不适。
她没有去质问什么，轻描淡写般说出一句话：“我觉得你该向我解释一下。”
谢宁川想去握她手腕的手顿了顿，转而扯住她的袖子，拉着她到树荫下。
姜止挣脱他的手，后退一步保持适当的距离，没发觉那人微暗的眸子。
高大的身影扶着石桌坐下。
她愣了神，疑惑地看着他。
谢宁川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镇定自若：“没什么要解释的。你想离开我，我留不住你；看到你与旁人谈笑风生，我心生醋意；听到有人上门提亲，我彻底控制不住自己……”
他微微掀起眼皮，眸光精准锁住姜止的眸子。
他以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阐述事情，言辞间却流露出浓浓的占有欲，宛如猛禽张开利爪，宣誓自己的主权。
“所以呢？”姜止径直抬起眼，直直撞入他暗色汹涌的双眼，“你将我抓到此处，想要囚禁于我？还是做你豢养的金丝雀？”
谢宁川眸色一滞，呆住了。
“不是……”
苍白的解释无异于亡羊补牢。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偏头看着院子里的某处，视线逐渐飘散。
“你听我说一个故事吧，一个关于十岁的谢宁川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