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姜止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阿芜坚定又崇拜的声音。
“我想成为姜太傅那样的人！”
她呆滞地盯着床顶发呆，眼里划过一丝迷茫。
仔细想想她前世的事，似乎每一件都做得不太好。
看重她的老师和她分道扬镳，昔日结拜的人背地里捅她一刀，了结同僚的痛苦却被指责她冷血无情……唯一她觉得正确的事，是将谢宁川捡回太傅府。
姜止伸出五指，眼神涣散看着掌心，怔怔道：“……成为，我这样的人吗？”
*
阿芜说想入朝为官不是一时兴起的。
她被谢宁川捡回来的第二年，知道了他的身份。她思考了许久许久，望着街上劳作的百姓，心里逐渐清明。
她要入朝为官！
姜止看着她抱着一摞一摞书籍往房间去，眉心快速蹙了一下，扭头看向谢宁川：“就这么放任阿芜埋头苦学吗？”
他面色平静，似乎习以为常，淡淡道：“女子为官，需满十五。阿芜只有两年的时间准备。”
想要在两年的时间里学习为人之本、为官之道，犹如天方夜谭，难于登天。
姜止自己也是这么经历过来的，见阿芜这么刻苦，不免想到前世的自己。
她宁愿阿芜不去当什么官，无忧无虑生活下去不好吗？
可她知道，她不能去阻止。
那是小姑娘满腔热忱的梦想。
姜止掩下心底的苦涩，牵唇笑道：“阿芜要温书，我们出去吧。听阿芜说，附近有镇子，我们去看看？”
“好。”
腊月二十八，民间有贴花的习俗。
街上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窗花、对联。
他们今日赶巧，寻思着给那老宅子装扮一下，添点烟火气。
无论是姜芷还是谢宁川，都没有亲自挑选过这些，都是交给地下的人准备的。
姜止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年自己准备。
“王爷，阿芜每年都自己过岁除吗？”
谢宁川视线落到她手中的对联，摇了摇头：“程伯会过去陪她，我得空便去。”
他如今的身份，不能轻易离开盛京。
知道阿芜存在的人越少越好。
小姑娘还不知人心可怕。
姜止想到这点，赞同般点头。她已经答应谢宁川这三日会好好陪他，那她必然是真心以待的。
她举起手里的对联，笑容明媚：“那我们买些贴花，回去和阿芜一起贴。”
许是受她笑容的形容，谢宁川不自觉勾了勾嘴角：“好。”
摊主暗戳戳观察他们，听到他们要买东西，眼睛亮了几分，立马推销起来：“郎君好福气，有这么一位美娇娘做夫人。我这贴花可是这条街样式最多的，夫人瞧瞧有没有中意的？”
二人容貌出色，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周围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姜止乍然听到他这句话，惊得不知作何反应，胡乱放下对联，忙不迭解释：“你误会了，我和他不是夫妻。”
摊主瞪大眼，自觉说错了话，瞥见谢宁川黑沉的脸，差点咬到舌头。
乖乖滴！
他立马转过脸，笑容带了丝歉意：“对不住姑娘，我看你们这般登对，以为……要不这样，姑娘在我这买的贴花，我一律按实价卖给姑娘，以此聊表歉意。”
“好。”
谢宁川全程阴沉着脸，满脸写着我不高兴，却是老老实实提着摊主装好的贴花。
姜止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怎的这孩子性还没变？
她左右张望，不知看到什么，眸子晶亮。
谢宁川踩着她的脚步跟过去，见她在一个摊子前站定，抬头一瞄，顿时愣住。
糖炒栗子。
“你喜欢糖炒栗子？”
“不算是。”姜止抱住刚出锅的栗子，迫不及待剥开一颗放入嘴中，一面呵气，一面回答，“很久之前我就想来买一袋，一直没机会。”
其实是她前世想买给谢宁川的。
她总觉得自己把人捡回来，极少陪在他身边，偌大的太傅府除了他再无旁人。而那时她碰巧看到卖糖炒栗子的，就想着给谢宁川买一袋，不过栗子没买成，她临时被叫了回去。
这件事她一直记在心里，后面也腾不出时间，久而久之，她自己都快忘了。
姜止抿了抿唇，又剥开一半的栗子壳，举到他面前：“尝尝？”
谢宁川晃了神，鬼使神差的就着她的手，咬住裸露在外面的栗子，下巴微抬，整颗栗子没入口中。
香甜的，糯糯的。
姜止触电般收回手，眼神复杂地盯着那半颗栗子壳，旋即若无其事游逛起来。
谢宁川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羞赧。
眸中掠过促狭的笑意，漫不经心跟上去。
*
阿芜温书时会自动忽略周围的一切。
等她揉着酸痛的脖颈出来时，宅子里空无一人。
她愣住，唤了一声没人应，心底不免有些急。
难道大人他们走了？
可是，大人每次离开前不是会来和她说一声的吗？
阿芜心里觉得难受，倒不是因为他们一声不吭的离开，而是这安静得过分的小院子，让她心头恐慌。
她很讨厌分别，特别特别讨厌！
小姑娘抽抽鼻子，倔强地认为谢宁川他们没离开，小跑到大门口，一屁股坐到门槛上，等他们回来。
直到夜色入林，百家灯点亮，她才在星星点点的灯火下看到她想见的人。
小姑娘撩起裙摆扑过去。
“大人！阿姐！”
姜止猝不及防被她扑着，捂在怀里的栗子差点滚落，连忙伸手掰正她的身子。
小姑娘脸颊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
她以为那是被冻的，略有些责备：“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不在里面等我们？”
阿芜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被栗子的香甜味勾住嘴巴，一面挽着她往里走，一面盯着她怀里的栗子：“阿姐，是糖炒栗子吗？”
“嗯。”
阿芜伸手抓了一把，还热乎着。
她惊讶地看过来。
姜止含笑解释：“栗子买的早，王爷怕它凉了，一直捂在怀里。”
小姑娘瞬间笑弯了眉眼，甜甜喊道：“谢谢大人！大人真好！”
谢宁川冷淡的“嗯”了一声。
阿芜习惯了他的淡漠，笑嘻嘻剥着栗子吃。
晚膳是三个人一起准备的。
阿芜会烧饭姜止并不惊讶，但谢宁川在厨房里游刃有余，就不得不叫她惊讶。
印象中，她没有见过谢宁川下厨，下意识以为他不会。
重活一世，她看到了诸多前世不曾看到的东西。
*
三个人简简单单准备了四菜一汤。
阿芜抱着碗坐在她手边，夹起一筷子辣得发红的菜，合着米饭塞了满满一嘴。
一口咽下，嘴巴红了一圈。
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唇，又伸出一箸子。
桌上的四个菜里面，只有一道辣菜，是谢宁川亲手烧的。姜止负责煲汤，阿芜烧了一道钟爱的糖醋排骨，剩下两道菜，由谢宁川完成。
姜止记得分明，谢宁川是吃不得辣的，一丁点辣都不行。
却愿意为阿芜烧一盘辣菜。
眼底不自觉染上笑意。
世人都说摄政王狠辣无情，明明宁川很温柔细心。
一顿晚膳在阿芜咋咋呼呼的声音下吃完。
小姑娘还要温书，姜止主动揽下洗碗的活计，将人赶回房间去。
等她回过头，谢宁川正默默收拾餐具。
姜止默不作声加入其中，状似无意开口：“我记得程伯说过，王爷吃不得辣的。没想到王爷会为了阿芜烧辣菜。”
谢宁川今日这露的一手，就是为了引起姜止的注意。
见自己目的达成，唇角扬起小小的弧度，很快被他压下去。
“阿芜喜辣，我在的时候她会就着我的喜好。”
乌眸掠过一抹幽光。
谢宁川等待她的追问。
果不其然，他听到姜止又问：“那王爷这一手的厨艺也是为了阿芜学的？”
姜止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察觉到话里的酸味。
前世她和谢宁川在一起十多年，都不见得他下过厨。重生回来，却看到他为另一个小姑娘洗手作羹汤，心情说不难受是假。
颇有一种，儿大不中留的……心酸感？
她被自己的想法雷到了。
谢宁川何其敏锐，怎会注意不到她话中的酸意，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索性偏开头，掩饰自己上翘的嘴角。
克制且冷淡的解释。
“不是。”他小声补了一句，“我第一次下厨的时候，那人喝得大醉，打翻了我做的糕点。”
姜止正欣喜于他前半句，冷不丁听到后半句，表情瞬间凝固。
这场面怎么听得这么熟悉呢？
门口突然探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
小姑娘扒着门，弯腰望着他们挨在一起洗碗的背影，越发觉得他们般配。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闪过一抹笑意。
“阿姐！”
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吓了他们一跳。
谢宁川瞥见她眼底狐狸般的笑意，眼皮猛地跳了跳，直觉她接下来的话不是什么他中意的话。
他来不及阻止，便见姜止倾身靠过去。
“阿芜？你不是要温书吗？”
阿芜小跑过来，瞄着谢宁川发暗的脸色，心底有些怵，捏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阿姐，大人那个时候躲起来偷偷哭了！”
说完，小姑娘忙不迭跑开，生怕谢宁川冲上来给她上家法。
姜止愣住，前后两句话结合起来，被尘封多年的回忆逐渐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