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风格外大。
义庄门前的灯笼被吹得直打转，灯火一明一暗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似的。
白纸漫天飞扬，丧幡猎猎作响。
昏暗的夜色下，两道黑影从墙头一跃而下。
姜止拍了拍手心的灰尘，目光环视院子里的荒芜，径直朝里面走去。
推开厚重的大门，尸体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混杂着说不清的霉味，刺鼻难闻。
谢宁川吹燃火折子，就着微弱的光亮查看里面的状况。
义庄里横放着诸多棺材，二人一一将其推开一条缝。
里面大部分都是空的，找起来也不算太麻烦。
不多时，那两具尸体便找到了。
谢宁川把棺材盖往上推了推，看清里面躺着的是个姑娘，招手示意她过来。
姜止探身扫了一眼。
她对蛊虫了解的不多，单看死状她也看不出什么。
不过身体里的蛊虫隐隐有些躁动，仿佛看到垂涎的美食，迫不及待要张口吃下。
姜止沉默一瞬，小声道：“确实和蛊虫有关。”
谢宁川没问她怎么知道的，心里大概有了猜测。
觑见尸体衣襟里露出来的一角玉牌，眸光微微一凝，将玉牌勾出来。
那玉牌莹白如雪，品质算的上中等。
看样式，倒像是一种统一的身份牌。
姜止眯了眯眼睛，侧头去把量这个玉牌。
玉牌雕刻的纹路不太清晰，看不出是个什么图案。
二人又打开另一个棺材，也在尸体上找到一模一样的玉牌。
她猜测道：“会不会是莲庄的？”
白日里高栎说过，莲县死的人多数和莲庄有关，而这两具尸体皆是女子，加之白天欲投湖自尽的蓝衣姑娘，姜止合理怀疑这两个女子也是莲庄的学徒。
玉牌便是莲庄的身份象征。
谢宁川也赞同她这个猜测。
这些死的女子面容平静，身上也无中蛊的痕迹，和卷宗里的描述不太一样。
却又和莲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看来我们得去莲庄一探究竟了。”
谢宁川合上棺材。
二人走到门口，他将欲吹灭火折子，黑暗中冷不丁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在这腥臭的的尸体里显得格外诡异。
谢宁川抬手挡住她，眸光警惕地环视周围。
铃铛声是从院子里传出来的。
嘭的一声巨响。
大门被风撞开，裹挟着白纸迎面打来。
姜止眯眼挡下，看见院子里那棵枯树上坐着一个娇俏的绿色身影，晃荡的脚踝上系着一颗银色铃铛。
声音便是从她脚上发出的。
来人歪着脑袋，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脑袋上梳着的双垂髻，娇俏可爱。
声音也是娇娇软软的。
“你们在找什么啊？”小姑娘双手撑着树枝，语气满是好奇，“带上我一个好不好？”
谢宁川：“你是谁？”
小姑娘指着自己，轻轻唔了一声，笑嘻嘻道：“我叫桑萤，你们是来找她们的蛊虫，对不对？”
看见二人脸色微变，桑萤笑的更开心了。
指尖点着自己的下巴，半是惋惜半是看好戏的语气：“但是它们好像已经死了，你们找到也没用。”
罗裙下的脚丫子一荡一荡的，银铃随之作响。
她笑嘻嘻的声音在空中来回飘荡。
“唔，你们带上我，我帮你们找到它，怎么样？”
姜止微微抬头，凝视那抹亮眼的绿色，仿佛给这枯败院子注入春色，格格不入却又显得活泼生机。
她抬高声音，问她：“你想和我们合作，总要拿出诚意。”
小姑娘自上而下注视她，唇边的笑意一点一点敛下。
她拍拍掌心，竟是直接从树上跳下来，稳稳当当落地。
双手负在身后，悠哉悠哉走向他们。
“阿娅好聪明。”
小姑娘晃了晃脑袋，双垂髻一摆一摆的，她缓缓露出一抹纯良的笑容：“我叫桑萤，是苗疆族的圣女。我听说有人拿我们苗疆族的蛊虫祸害人，还栽赃我们，我想把那人揪出来。”
末了，桑萤蹦蹦跳跳来到她身侧，无视谢宁川冰冷的眼神，继续道：“阿娅，我这么说有诚意吧？”
姜止拨开身前的人，上前几步，点了点头：“既然要合作，就说说你的想法。”
桑萤转了转眼珠子，道：“我比阿娅早到莲县。莲县确实有蛊，这蛊也确实源自我们苗疆族，不过是后天养育出来的。我查过了，这些人身上的蛊是去了一个叫莲庄的地方种上的。”
“我不懂你们中原的规矩，没办法混进去，不知道阿娅有没有办法？”
白日里他们观察过，莲庄内外有家丁看守，每隔几个时辰轮换，戒备很森严。
想混进去，恐是没那么容易。
谢宁川乌眸划过一抹幽光，淡定道：“我有办法。”
二人异口同声道：“什么办法？”
*
第二日。
钱府的小厮打开府门，迎面看见走来的几人，小步上前，试探道：“诸位这是……”
高栎附耳说了几句，他微微睁大眼，点头哈腰带他们进去。
小厮将人带到钱员外跟前，便附身退下。
这钱员外是莲县屈指可数的富人，家底雄厚不说，还乐意布施，在莲县的名声极佳。
昨日那投湖的姑娘，便是钱员外家的大姑娘。
投湖的事情一闹出去，钱员外现在正焦头烂额着，听到自称盛京的人来，连忙叫人带过来。
他不着痕迹打量来的三人，眉心快速蹙了一下，面上浮现浅浅的笑意，附身作揖：“听下人说，诸位是从盛京来的？”
谢宁川略微颔首，掏出大理寺少卿的腰牌。
大理寺少卿的腰牌，钱员外还是认识的。
确认那腰牌是真的，脸色登时变了，恭恭敬敬行礼：“草民见过少卿大人！”
少卿？！
姜止眼底露出些许惊色。
上一任大理寺少卿去世后，谢稟亲自提拔一人上任。但那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至今无人见过，大理寺的人也不曾见他来上任。
是以，没有人知晓这位少卿大人是何许人也。
竟想不到，是谢宁川？
既是摄政王，又是大理寺少卿，未免太过荒唐，这两人想做什么？
谢宁川抬了抬手，说明来意：“不必多礼，本官的身份暂且不便对外透露，钱员外只当不知即可。”
“是！是！”钱员外连连应下，小心觑着他的脸色，“……不知大人来是为何事?”
高栎收到他的眼色，上前道：“我家大人奉命来调查莲县命案一事，有些事需要钱员外配合。”
钱员外眼底流露出一丝慌乱，嘴角微微下压，内心有些忐忑：“不知大人想要草民怎么配合？”
姜止适时上前：“钱员外，我需要和令爱见一面。”
他眼里掠过疑色，想到昨日的事，略有些迟疑：“姑娘要见的是老夫的哪个女儿？”
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昨日才闹出丑闻，他必是不想让自己的大女儿露面的。
心底隐隐侥幸着，她要见的不是他的大女儿。
几乎是同时，他将在心里这么想，姜止的声音就传来。
“钱大姑娘。”
钱员外的脸色有些难看，嘴皮僵硬地扯了扯，皮笑肉不笑道：“大姑娘啊……来人，带姑娘去大姑娘院子。”
“是。”
屋外走进一个侍女，垂首行了礼，带着姜止去找钱大姑娘。
*
钱大姑娘的院子被严加看管着。
姜止走在侍女身后，不动声色观察这些小厮。
甫一踏进院子，乒乒乓乓的声响从屋子里传来。
侍女脸色未变，仿佛司空见惯一般，镇静地推开门，低垂眉眼，站直门口。
姜止看了她一眼，迈进屋里。
“滚！”
暴怒的呵斥声刺耳凌厉。
钱大姑娘以为进来的还是那些人，二话不说抓过手边的茶壶，用力掷了出去。
姜止侧身躲开，目光沉冷，不由自主让人害怕：“钱大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看清来人是谁，钱大姑娘面上闪过羞赧，贝齿紧咬着下唇，眼中泪光闪烁，倔强的不肯坠落。
她不认识姜止，下意识认为是她阿爹换了个人来劝她。不管什么人来，她打定主意不会再回去那个地方了！
“出去！”
她甚至不给姜止自我介绍的机会。
姜止叹了口气，绕过一地的碎片，见她抵触自己的靠近，便停住脚步，隔着几步的距离，与她对视。
“钱大姑娘，我是来救你的。”
救她？
钱大姑娘只觉荒谬，整个莲县的人都疯了，怎么可能有人来救她？
她嘴角勾起冷笑，别过头冷漠道：“出去！”
姜止巍然不动，继续道：“昨日你投湖，想来是因为莲庄的事情。那我不妨猜猜，这个以育莲名义招收学徒的地方，明面上是招学徒，实际是拿学徒做幌子，为了种下蛊虫为真。我说的对吗，钱大姑娘？”
“……”
钱大姑娘猛地看向她，双目微睁，瞳孔轻轻颤动，唇瓣一张一合，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慢慢的，那双眸子溢满泪水。
她无声流泪，手心紧紧攥着，似回忆起什么，脸上惊惧不断。
倏地，钱大姑娘三步并作两步，钳住她双肩，宛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痛苦且颤动：“你……求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