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止安抚下情绪激动的钱大姑娘，伸手将唯一安好的茶壶递给门口看守的侍女，在她审视的目光下，吩咐她去准备热茶。
侍女站着没动，看了她好一会，抱着茶壶走开。
姜止阖上门，走回钱大姑娘身侧。
“人已经支开了。”
钱大姑娘紧张的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人真的走了，这才狠狠松了口气，捏紧的手心缓缓松开。
她想了又想，不知该如何说起：“我……我是去岁三月进莲庄学习育莲的，起初我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跟着大家一块学习。莲庄的主人不曾露过面，我们都很好奇。莫约六月初，莲庄的主人要检验我们的学习成果，我们被人带到一处院子，那院子里种满了莲，各种各样的……”
钱大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弱，甚至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眼神也是逐渐迷茫，细细长眉拧在一起，颇有些我见犹怜之感。
她搅着手里的衣裳，恍恍不知所措：“后面……后面我也不记得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蛹动，红色的血液……莲花……”
她甩了甩脑袋，烦躁地捶着自己的额角。
为什么，她急不得了……
姜止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没关系，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
钱大姑娘泪眼婆娑望着她，反手握住，声线紧张：“姜姑娘！你帮帮我！我阿爹疯了，一心想要我培育出稀世莲种。如今瞧我不成气候了，就把主意打到我妹妹身上，她还小，不能去莲庄啊！”
“叩叩！”
房门被敲响，钱大姑娘登时神经紧绷，连连后退，缩进自己的床里。
姜止朝门口过去，小声留下一句：“钱大姑娘安心，我会帮你的。”
侍女盯着开门的人，福了福身。
姜止绕过她走开：“好好照顾你们的姑娘。”
“是。”
*
客栈里。
桑萤望着守着自己的寒枝，百无聊赖地玩起自己的蛊虫。
寒枝不经意看过去一眼，惊得汗毛直竖。
那蛊虫被装在一个圆形盒子里，两只紫黑色的肉肉身体蛹动着，追着她的指尖到处跑。
咯咯的笑声听得寒枝头皮发麻。
她记得姑娘好过，这人是苗疆族的，最擅长玩蛊，尽管她做好心理准备，冷不防看到这么一下，还是被吓得不轻。
吱——
姜止几人推门进来。
寒枝微不可察松了口气，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走到她身边。
“姑娘回来了。”
姜止不明所以，目光觑见桌上的蛊虫，身形也是顿了一下。
体内熟悉的躁动感涌上。
眸光暗了几分。
她压住异样感，面不改色坐下。
桑萤一脸期待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
姜止将钱府的事告诉她，顺道把路上和谢宁川商量的计划也说出：“钱员外想钱二姑娘去莲庄学艺，我们计划找人代替她潜入莲庄，里应外合，揪出莲庄的主人。”
不过这个计划还不太成熟。
替代的人选还未决定好，姜止想自己以身为饵，奈何谢宁川不同意，只能暂且搁置。
还有一个问题，该如何里应外合？
桑萤眨巴眨巴水灵灵的眼珠子，笑容甜甜的：“我觉得阿娅去挺好的。我可以给阿娅种一种叫连心蛊的蛊虫，阿娅在里面有任何不对劲，捏一捏连心蛊，我就能感觉到。”
又是蛊虫么？
姜止对蛊虫倒没什么抵触，许是受体内蛊虫的影响吧。
谢宁川没说话，眉宇间的暗色无不在说他不同意这个办法。
她决定忽略谢宁川的想法。
“连心蛊？有什么副作用吗？”
“没有。”桑萤将面前的小盒子往前推了推，指着里面安安静静的蛊虫，眉眼弯弯，“就是这个，我无聊研究的，平时就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没想到能派上用场。”
见她铁了心要以身诱敌，谢宁川知劝不动，也不再阻拦她。
“阿止，你去可以，但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我们会在莲庄附近接应你。”
姜止看向他，瞥见他眼底的担忧，轻点了下头：“好。”
桑萤盯着二人的互动，眸光闪了闪，嘴角笑容不明。
*
莲庄的收徒是在两日后。
在高栎的威逼诱惑下，钱员外咬牙答应配合他们的计划。
让人带着姜止去钱二姑娘的院子，按照她的喜好给姜止梳洗打扮。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莲庄的轿子到来。
辰时正，轿子无声无息停在钱府门前。
姜止蒙着面纱，弯身进了轿子里面。
暗处盯梢的高栎打了个手势，追着轿子离开。
莲庄建在莲县的东南一角，占地面积极大，足足有三个钱府之大。
马车缓缓停下。
莲庄的小厮打开门，挨个给马车放下脚凳，随即站到一旁，等车里的姑娘们下来，又领着她们进去。
姜止不动声色观察周围，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到高栎的身影，微不可察点了点头，跟着小厮进去。
高栎盯着那些姑娘身影，守了一会儿，转身朝最近的一家酒楼走去。
谢宁川和嗓音二人仗着窗口位置偏僻，那些人发觉不了他们，明目张胆靠在窗边观察。
桑萤摸着自己掌心，那里微微鼓起一个小包，细看下去能看到连心蛊的存在。
她拿指腹戳着玩，趴在窗口望着不远处。
高栎推门进来，看了眼窗口的小姑娘，径直来到谢宁川面前。
“大人，姜姑娘已经进去了。”
“嗯。”
*
莲庄建在莲花池之上，眼下三月半，未到花期之时，池面光秃秃的。
姜止被人领着穿过曲折的回廊，垂眼扫过沉寂的池水。
池水清清棱棱，清晰可见残留的一点莲茎。莲茎深处黝黑黝黑的一团，看不真亮。
周遭安静得过分，不少来拜师学艺的姑娘都开始后怕，后悔进了莲庄。
姜止无声望着她们，脚步轻轻，迈进一处屋子。
分明是青天白日，屋内却是幽暗诡异，零星的烛火照亮些许金色摆件，折射的光亮映入众人眼底，清楚看见那正前方巨大的莲花雕像。
游神间，小厮突然捧着一个木匣子上前。
匣子里躺着一颗暗红色的丹药。
“这是什么？”
有人出声询问。
许是紧张，也许是害怕，声线有些颤抖。
小厮面无表情望着那位姑娘，低声道：“拜师前，诸位姑娘需服下洗神丹，洁净己身，方可进入下一轮筛选。”
姑娘们四顾相望，犹犹豫豫服下。
正前方传来异动，领路的小厮脸色微变，纷纷小跑出去，将唯一透进光线的房门掩上。
姑娘们惊慌失措，聚在一起互相抱着胳膊。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出，一侧的屏风下走出三四个紫黑色身影，松泊在药人的簇拥下出现。
姜止看清人群中的人，瞳孔骤然缩紧。
松泊！
那刻意被她掩埋的记忆纷至沓来，呼吸随之变得迟缓。
‘太傅！杀了我！我不想变成怪物！’
‘杀了我！杀了我啊！求求你太傅！’
姜止面上血色全无，思绪飘忽，全然没发现药人将她们围住，逼迫她们朝屏风前走近。
屏风被撤下，露出一个半身高的坛子，里面躺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血莲。
通身似血，艳丽至极。
有药人端着一柄小刀过来。
姑娘们眼神扫过去，顿时吓得缩回视线，花容失色地望着松泊。
“这、这是要做什么？我们、我们是来拜师的啊！”
松泊微微一笑，颔首道：“对啊，拜师前，你们要滴血验莲，莲开便能获得留下来的资格。”
姜止扫了眼那朵血莲。
三月半根本不是莲花生长绽放的时候，滴血验莲，谁知这背后搞得什么名堂。
姑娘们看一眼血莲都觉得害怕，更别提滴血验莲了，只觉得荒唐无比。以前收的那些学徒，也是这样的吗？
她们忍不住怀疑。
周围的药人往前走了几步，吓得她们瑟缩身子，警惕地盯着他们。
松泊每年都要面对这种情况，早已得心应手，胡诌的话信口拈来：“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荒唐，但却是如此。你们想一想，莲庄以前的学徒，哪个不是学有所成后，借一莲得富？”
视线从一群姑娘身上扫过，最后定在姜止身上，指着她笑道：“钱员外认得吧？这位姑娘便是钱员外家的二姑娘，她阿姐也曾是我莲庄的学徒。试问若不是我莲庄有能力，钱员外能接二连三将姑娘都送莲庄来？”
钱员外在莲县的名声，她们大多都听说过一二。
那钱员外原本也是个小商人，谈不上富商，是后来钱大姑娘培育了一株莲种，供奉进盛京，莲种大获盛京官员的青睐，这才成为莲县首屈一指的富商。
随着松泊的话落，姜止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数道视线凝在身上，她看着这些姑娘投来的询问眼神，缓缓点了点头。
她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
没想到莲庄和钱员外之间还有这层渊源，想来之前招收的学徒，也是用的这招吧？
得到她的肯定，姑娘们肉眼可见松懈不少。
松泊走到坛子边，指了指小刀，淡笑道：“那么，我们开始滴血验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