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

    祥云纹身是飞云寨的标志。凡是飞云寨中人,不论头目还是小成员,均有这分辨敌我的祥云纹身。

    至于弯刀和软剑,江烻同样有说法。

    “仞金弯刀和银狐软剑,这是’猎金刀’铁锋和’银月狐’宫三朦的武器。”他道,“师妹有所不知,这两人在’天地十人’均榜上有名。”

    程怀珍一直埋首于最精深的剑法,闭关于深山,因而忽略了情报搜集。就这般离了他的视线在江湖漂流,不知从何处着手,江烻不可能允下。一想到她冒冒然去,他就心揪。

    面对师妹,这青年不吝啬言语:“这天地十人,实取二十人,分天榜十人和地榜十人。天榜取武学与品行俱佳的十人,往往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士或德高望重的武学前辈。地榜则剑走偏锋,不论善恶。往往也更加阴毒邪门,光修武艺,不修德行。”

    “而这猎金刀和银月狐,一个排在地榜第八,一个排地榜第十,都不是良善之辈。”

    “猎金刀从西域来,不知师从何方,有一双快到见不着影,只闻声与血的弯刀,锋利无比,可断黄金;银月狐师出灵月派,谋杀同门不成被逐出师门,使一把软剑,以毒计著称,武艺稍逊一筹。这两人一拍即合,为祸江湖。”

    江烻提笔,再在程怀珍涂画的武器插画旁落下,一一作批注,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妹,”江烻轻问,“你是如何见到他们的?”

    ……

    程怀珍看向手中的长剑,在虚空中缓慢比划了两道。寒光裹挟森冷的月光流转,她的视线却不偏不倚恰落在那最能取人性命,最是锋利之处,眸光没有丝毫动摇。

    剑入鞘。黑夜愈发的深,外面一片寂静,听不见声音。她曾在山中屋卧听夜虫窸窣,轻嗅发腥的草木味道,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又是那么混浊。

    少女合衣躺下,似眠似醒。

    如今,程怀珍借着一点燃尽在香炉中的香气,便好像还躺在那处。

    却说那猎金刀铁锋,体型魁梧,穿一衣襟左掩的褐色粗布衣裳,五官眉眼尤显异域中人的血统。眼窝深到狰狞,眼球爆出血丝,看人时叫人身上“轰隆”一声,雷鸣似的,怕得动不了分毫。

    他刚刚说要沽酒,却用弯刀割了那店小二的头。一个有些精明相的年轻小伙,方才还把着一坛酒要倒,忙不迭赔笑脸要钱。如今脖颈上一轻,竟在电光火石间悄无声息没了命。

    “扑通”一声,无头尸首落了地。应这沉闷的一声,酒楼大堂里其他坐着喝酒吃菜——有的是托儿,有的自认倒霉进了这黑店——连带着伙计纷纷离开此处,其中不乏有人认出那两张面孔,又无法出言声张。这悚然到极致的沉默恰似行人路过的告示栏,往往只见六扇门将几个穷凶极恶之徒的画像张贴出来,却从来不见有人揭榜。

    “没眼色的东西。”铁锋也不去一一追,直接将那坛酒举起,往嘴里倒。

    坐在铁锋对面饮茶的正是银月狐宫三朦。“既说是没眼色,你又何必计较。”男子约莫三十上下,着月白色锦缎直裰,一副雅士做派。他容貌不无俊朗,一双丹凤眼最为显眼,常伴清雅笑意。这般娘胎托生的好姿容,还曾令他在掷果集中有一席之地。只可惜这银月狐德行有缺,知晓有此等排名存在后兴致盎然,便在闲时寻去,一连杀了不下十名排在自己前边数位男子,好端端的美男子名录一时成了杀人寻仇的名单。自此,他不再进入此榜。

    铁锋只顾饮酒,饮完将那酒坛摔碎。

    “我不和你计较。”将嘴抹了,铁锋冷笑。

    宫三朦笑而不语。他最喜事后诸葛,猝不及防膈应人一把。况且,凌驾众生之上的逍遥令这生性戏谑的剥毛狐狸十分清闲,于是总忍不住要找乐子。

    他在吃食上极讲究。因此这桌上的一碟猪头肉,一碟猪口条,一碟黄牛肉,再一碟盐水毛豆,宫三朦只草草动了几筷,且只伸去那翠绿如毛虫的煮毛豆。

    宫三朦悠悠慢慢道:“你也莫要继续在此积食了。崔寨主今晚设宴,你我皆是座上宾。不谈那阆苑仙境才有的珍馐美馔,就是点满足你这粗人的肉和酒,我想崔兄不会吝啬。”

    铁锋不耐:“再在这里聒噪,看老子不修理你这厮!”

    宫三朦听罢不动怒,勉为其难多斟了几杯粗茶。只待铁锋抹过油腻大嘴准备动身,才不声不响跟上。

    自是贵宾,当有人引见,便从寨子门口迎了进去。那银月狐口中的崔寨主着实摆了不小的筵席,后厨还在源源不断往那桌上放菜。一半是粗粝的荤腥,想来是寨中父老所做,足以让铁锋尽兴;一半是精致的素菜,出自外头掳过来的厨子之手,用来乞生的菜肴做得分外精美,宫三朦也不至于整场宴席都搁着筷子。

    崔涛向来者抱拳:“两位大侠,有失远迎,崔某这厢先干为敬。”说罢便将一碗浊酒饮尽。

    这崔涛粗看是个寻常庄稼汉,定睛一瞧才知是个不好惹的货色。虽不如铁锋有一身虬结的肌肉,亦有分外强健的体魄。一双三白眼眯起来看人时,凶光难藏。

    喝了酒,崔涛又给坐下的铁锋斟一碗。面向宫三朦时,他亦能顾及。

    “贤弟也有安排。”

    一人应声上前,手持一灰蓝色的茶罐。“这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可惜鄙人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不懂茶道,此番无福消受,只能投贤弟所好了。”随后又一人呈上一整套茶具,涂翠描金,有似碧湖莲花。

    宫三朦嘴上不言,意为笑纳。

    崔涛和铁锋都是喝酒的好手,宫三朦也饮了两杯。酒过三巡,三人均吃得醺醺的,也该谈点正事了。

    “这些狗官,个个吃得肚皮流油。”崔涛蓦地义愤填膺起来,拍案而起,口中嚷嚷着仁义礼智。“把米换成麸,换成蛀米,里面再掺一部分好的交差。畜牲都不吃的东西给人吃,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他又说了许多托词。

    宫三朦笑眯眯地听,道:“崔兄心怀天下,不知是否有意坐那把龙椅啊?”

    “唉,崔某哪有那本事。”这崔涛也实在胆大,脸色丝毫未变。虽说没了敬畏之心,他却还要故作姿态。

    “不瞒贤弟,崔某想着方才言过的事,想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心寒哪。乱世之下,崔某也想尽一尽微薄之力。”

    崔涛要与这两位大侠密谋的,正是那押送粮食的路线。他摸清其中有来路不明的黄金,还有行贿的礼品,准备联合两个兄弟来一个黑吃黑。

    江烻牵出两匹通体乌黑的马。虽未取名,但程怀珍能一眼认出她骑的那匹,并且利落得翻身而上。马也认她,发出一声快活的嘶叫,跃跃欲试地前后踱了踱马蹄。

    两匹马已然卸去疲色,一身皮毛油润有光泽,鬃毛在阳光下添几分写意的潇洒。江烻知晓出门在外不露财的道理,但也分得清楚,该亲力亲为的亲力亲为,该用银子打点的也丝毫不吝啬钱袋。路上途径钱庄,江烻不忘又装了不少上路。

    跟在程怀珍后头,江烻亦上马。手中缰绳一勒,再一抖,他便跟上程怀珍落下的铁蹄,以及马经过时飞扬的尘土黄沙。

    “计谋?”

    烛火摇曳的雪夜,江烻一一介绍后问过程怀珍,却得到一句精炼的反问。“什么计谋?”她语气犀利得宛若质问。

    “师兄并非不信你——”

    他欲言又止。“暗箭难防,独木难支。”程怀珍则沉下声去,“然后呢?”

    江烻一时无言。

    屋外朔风凛冽,屋内温暖舒适。尽管此时不免有剑拔弩张之势,但二人实际均无此意。程怀珍想要听一听江烻的其他高见,江烻则在反复思索,斟酌言辞。他注视着此时站起的程怀珍,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她独自去,从此听不到音信,心中火燎火燎,刚要启唇,又因对方倏忽间出声止住话匣。

    “你和我去。”程怀珍终是下了最后通牒,“一道杀人。”

    雪太大,她知晓自己误了时辰,便没法按照原计划趁早离开。江烻的话未尝不在理,她要杀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人。

    “一道,杀很多人。”程怀珍道。

    马再次朝天嘶鸣。程怀珍勒了缰绳,待马平息下来,从鸦青色衣襟中取出一钱袋,正是二人临走前江烻交与她的那只。此刻她的掌心正对着钱袋上那朵银线绣成的并蒂莲。

    “师兄,借我一用。”

    说罢,程怀珍不等江烻应答便着急下马,进了马头正对着的那家棺材铺。“客官,这年头甭管您要什么,先这边请,咱给您倒杯热茶歇歇脚……”那棺材铺老板近几年来生意兴旺,简直要磨破了嘴皮子。然而人命上门,可不是做够了本,就能这个做、那个不做的事儿。

    踏入门槛的人,身上都有散不去的死气。这年轻女子身上的死气尤为浓重,掌柜的免不了更热情些,像是要祛除店内本就因为沟通来世今生,因而分外浓厚的寒意。

    “纸钱。”她说,“装点纸钱。”

    程怀珍要买些纸钱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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