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

    于猎金刀和银月狐而言,世间无仁义,唯有刀刃快。和崔涛合作,无疑是要动刀剑的,不过二人心意各有不同。宫三朦看重这其中有利可图,铁锋则享受凭蛮力浴血的快意。

    这三个人能勾结上,离不开铁锋和崔涛的那段前尘往事。铁锋初来中原时不悉此处武林条框,任性惯了,结果为毒所伤随瀑布而下,差点一命呜呼;结果被当时还只是崔屠户的崔涛救起,实是一段命中注定的佳话,命定的好兄弟。

    这中间还有段插曲——首先发现铁锋的其实是崔涛的妻子王氏。彼时铁锋仍有意识,手脚使得上劲儿,便于彻底昏倒前出手,将原本在河边洗衣的王氏杀死。不得不说,崔涛在此事上着实算个“不计前嫌的好汉”,慨自己已不能言语的婆娘之慨。崔涛自夸过,铁锋也开过这个口,结下两人难能可贵的情谊。

    “崔兄有难?”

    宫三朦与崔寨主没有这番来往。纵使崔涛一口一个“贤弟”,也修了间敞亮的厢房,堆上些金银花草点缀供他休息,但这终究是个不大雅观的地方,和粗俗的人长久地待一处能消磨生命。因此他找了个托词,脚力又快,便出了飞云寨依山傍水的地盘,寻到一个不仅好附庸风雅,而且品味独具的富商家中勉强住下。

    如今,飞云寨的鸽子落到铁锋手中。他从细竹筒倒出卷起的书信,上面没有字,只有一个挣扎的血掌印,像一个被撕裂的长啸。这掌印五指被尽数斩去,剩余的一点与宽厚的掌比起来像是婴孩之于成人般拙劣畸形,硬生生撕裂一般。

    飞云寨寨主崔涛与猎金刀和银月狐交好,这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封一看即知是有意为之的加急书信,无疑是迎着面给两人分别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得人面上铁青,心中积火。

    打狗还要看主人。宫三朦此人最是心胸狭隘,心思全用在邪魔外道上,哪能不知其中意义,瞬间收敛笑意。

    “铁锋,这是冲着我们两个呢。”宫三朦冷笑一声,“来者不善。崔兄怕是没防得住。”

    铁锋面色极难看,古铜色的两臂连同额头倏忽间青筋暴起,皮肤泛红,如一座烧得滚烫的铁山。

    不用宫三朦说,他也知道崔涛恐怕凶多吉少。此行此举无异于一种侮辱。宫三朦忍不了侮辱,这侮辱恰似当初他在灵月派时,他那个最得师父喜爱的师姐屡屡在训练中招摇,难道不是在侮辱他,碍他的眼?然而一朝偷袭没能得手,宫三朦没有伤到师姐分毫,跌了人生最大的一个跤。只留下破碎的假面,从此声名狼藉,远走天涯。

    如今的银月狐比起当初的灵月派小师弟要沉得住气。他与已经继任为灵月派掌门、如今天榜上赫然在列的师姐仍有差距,所以他不动手;现在他对写信人的实力捉摸不透,因此尽管颇感冒犯,没有第一时间表现出去意。

    双拳难敌四手。待铁锋盛怒之下拿起双刀直往外冲,宫三朦才迈开步伐跟上。

    两人加急赶往飞云寨。

    一路上,宫三朦虽然谨慎,但到底是江湖上名号响亮的高手,跟正道邪道的人都交过手,心中过了不下百种折腾人的毒计。既能活到今日继续为非作歹,“银月狐”肯定不是个囊中羞涩的绣花枕头。自知和榜上众人相比,自己未必最有胜算,宫三朦也早做打算,搭上“猎金刀”的船。

    “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宫三朦道,“那信‘写’得实在轻率。”

    上山必经留庄。村庄里好一片安宁,一丁点血光都没有。虽说这飞云寨驻扎的高山地势险要,但山上山下互通有无,村里也并非没有留守的壮丁,消息应当是畅通的。

    宫三朦看向正对留庄的入口处,那里通往情状未知的飞云山上。风吹,草动,和身后的村庄相比是另一番宁静。

    除了这入口,飞云寨还有不少暗道小路。

    难道一个都没有脱身?宫三朦忖思着。

    “铁锋大侠,您怎么——啊!”

    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天际,惊起一阵在枝头停脚的乌鸦。宫三朦转回头,发现铁锋已经捅向前来问话的村长,刀一钩,牵连出些血淋淋的肠子来。

    又是一刀,径直削去一只耳朵。

    银月狐禁不住扶额。他还没想明白,铁锋就已经发了狂。这倒也在他意料中。

    “……这群狗养的东西!”铁锋发疯似地连砍数人,呼气声之粗犷如“呼哧呼哧”拉动风箱。“一个都没听见,好,好,要你们一个都没听见……”

    料想此景:一个前几日还在同张饭桌上饮酒说话的人突然死了,这人还不是寻常人,算罩着的半个朋友。铁锋自知这“猎金刀”的名号能领他一头在江湖的传言中飘荡,但他也是个有心肝的人,偶尔想歇歇脚。

    村庄里的住民也算见过世面,但没想过会是寨主的好友窝里反,要拿他们性命。因此,没一个像从前那般训练有素地拿出家中砍刀让行客留下买命钱,而是哭嚎着纷纷散开。这铁锋也是杀红了眼,早就被鲜血染却的刀不需太多技巧,遇人就砍,切菜似的砍倒一片。一时间,此地犹如浸泡上一层血红的黄昏。

    宫三朦没有出手,更不必说制止。铁锋正在兴头上,他从来不会阻止,不想惹一身腥。跟何况,他心中有考量。

    等铁锋周身沸腾的怒意稍冷却,留庄也留不住人地尸骸遍地,宫三朦方才开口。

    “你方才当留下一个仔细问话。”宫三朦说道,“若这只是虚惊一场,崔兄还好着,你如何与他交代?”

    “问鸟问!”

    看样子,铁锋与那尚且不存在的人已是隔着深厚的血仇。他如此不清醒,为此杀了一整个村庄的人平复,宫三朦倒冷静许多,不如最初恼恨。

    “无论如何,先上山罢。本公子倒要看看那是人是鬼。”

    那晚,莹蓝色的月光浓得令人不寒而栗,阴森的树林中安静得连虫鸣声都没有。又是无风的天气。

    愈往上走,宫三朦心愈是往下沉。

    一路走来,尸横遍野,无一活口。

    宫三朦并非因为这些生面孔的死而心寒。崔涛的手下和寨子里的住民,于他而言都不过是随手都能捏死的蝼蚁。没死是开恩,死了是合乎事理的湮灭,跟树叶腐烂在地里一样。

    从尸体的伤口和姿势看,这些人没有一个来得及逃跑呼号。一击毙命,无一例外,手法很高明地不留痛苦。宫三朦不但精于杀人,还精于让人生不如死——生不如死的反面是给个痛快,他懂,所以他能下此断言。

    剑很快,应是一人所出——

    只是,就在宫三朦推测之间,凌空而来的是……铁索!

    说时迟那时快,这铁蛇以势不可挡的凄厉杀意平地起风,浩荡的力道铺面裹来,便成了一场将人当作刍狗吞没的无情飓风。宫三朦固然因一时愣神,如手无寸铁般分毫没有应对。但以铁锋的身法和警惕心,竟也没能赶上,借力反掀。

    “猎金刀”表现得粗犷易怒,但不是个不要命的蠢货。这铁索刹那间的一套,足以和一路走过来二人目光所及的未寒尸骨一同说明很多问题。因此,铁锋手握一双仞金弯刀,果断选择飞身向宫三朦脖颈上紧附的铁蛇砍去,解决他的燃眉之急,也是增加人手。

    宫三朦没能抽出腰上软剑,脸已经被勒出狰狞的血红,风度全无。

    “小心!”他瞳孔微缩——因为判断有误——不顾风度地倾尽全力吼出,“有两个人!”

    宫三朦脖上一紧,身体不由自主地在地上拖抹。他和铁锋最先看到的那道黑影将铁索另一端扔给又一人,与此同时以迅疾如逐日的脚力袭向铁锋。宫三朦只能像一只狼狈到极致的狗,不仅随着铁索那头一拉一拽翻出带血的泥土,更是干脆让下半身诙谐地腾空片刻——竟是此等可怖的蛮力(巧力)。

    铁锋一惊,双刀并举上前,抵住那把锋利至极的好剑。火花四溅间,他甚至没能看清袭击者的面容。

    铜身大汉发出一记猛喝,好似这是凭力量打破僵局,后居于上风的前兆。此刻,来人也在寒光下露出一双幽暗而沉静的眼,沉着到令人油然而生最为本真的、对死亡的恐惧。

    袖中短剑顷刻间祭出,撕裂空气,削去铁锋肩头一页薄薄的肉。铁锋吃痛,运上的力量随即向躯体深处坠去,打破牙齿和血吞地落于下风。

    结束僵局的,是个足以要他命的女人,而且很年轻。

    非常年轻。

    “我问你——”

    铁锋甚至来不及说出在山另一边死去多时的飞云寨寨主姓名,因为程怀珍没有给他留这个环节。这和市面上流传的话本不同,话本中的二人对阵时总要对话一个来回,甚至不止一个,为了交待往事,也是为了伏笔后事——这奢侈的时间足够令局势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善言辞,也不愿多言,就如她在山后二话不说,默不作声切了崔涛的十指——她甚至不是为了折磨、羞辱或是审讯,只是沉稳而率直地“依葫芦画瓢”——在那好不威风的飞云寨主人尚且有一口气的时候。

    没有质问,也没有对过往的回首。程怀珍没有像话本中写的那样,因追忆双目含泪,因正义被暂时掩埋而悲愤,求一个心灵的圆满与正道的胜利。她是半边身埋入土中的人,是失去人生概念的走肉。

    不过是遵照预定的想法而已。程怀珍一步一步做:先断崔涛十根手指,再在最后取其性命时令其喉咙喷血而亡。就和那时一样,而她前来讨债。

    “……程庄主,你都没指头了,还能金盆洗手吗?哈哈哈……”

    事已至此,程怀珍没有话要说。

    她看着面目扭曲像是痛极的崔涛,只知道一点:

    “你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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