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

    “细细讲清楚了,那周宁家的是怎么说的?”黎蔓镇定几分,“好端端的,这是要不再和咱们家做生意的意思?”

    账房负责采买的共有五六人,其中负责纸张的有两人,另一个伙计家中有事这几日都没来。每两个月一次的采买这次便都落到了小李头上,这次他照旧去卖纸张的铺子里拿货,店里的掌柜却说没有足够的数目了。

    说话的人因着疾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额间豆大的汗滚落,他冒雨跑回来,却顾不上周身雨水,只草草抹了把脸,满是义愤填膺:“那周段明明就是胡说八道!我说那先让我看看你库房里有多少,就算今日不够我先都拿了,改天再来就是。”

    石头找来干净的布,黎蔓吩咐苏叶赶紧去煮些姜汤过来。

    小李擦了擦头发,怒气冲冲:“他硬是拦着不让我进,说什么也不给我看!我明明瞧见他那院子后头地上摆着就有咱们要的椒纸,我问他,他就支支吾吾不出声!”

    不大的铺子里,掌柜和陆家的伙计吵嚷起来,周家的伙计夹着尾巴贴着墙根走,不住地往声音源头瞧,唯恐一个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还没等我问个明白呢,就看见隔壁蔡家的伙计走进来了,那周掌柜当即变了脸色,在我眼皮子底下火急火燎地叫他铺子里的伙计帮忙帮东西搬上独轮车去?”说话的人越说越气,“嗬!我就奇了,怎的他蔡家来就有我们陆氏的来就没了?我要上前去拦,那掌柜就把我死死揪住,说是先来后到,蔡家要货要得早些。”

    “这是什么道理?”听到这儿,秋月忍不住插嘴,“咱们家书坊一直在他家买,不是说好了每两个月咱们去拿一次货,让他要记得给咱们留么?怎的明明有纸却还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呢?”

    “就是!明明是他不讲信用!”小李点头如捣蒜,怒气未消,“还跟我说他家做小本生意,囤积的纸张是从临近京城的雍州处运进来的,最近路不好走,这沿途花了不少钱,他只得忍痛少买一些,咱们去得迟,就没有了。还说是陆氏书坊要的纸多,他家负担不起,只得有劳我家另请高明。我呸!咱们急着印新书,我看他就是胡说八道!”

    正值苏叶提着姜汤过来,黎蔓便让小李赶紧喝一杯暖暖身子。“我记着前些日子我接手书坊的时候,看见过陆良白和这周段曾签押过的文契,定了从他家买纸。”她思忖片刻,“秋月!你去找一下,应该是在那里屋右手边柜子上第二格的箱子里。”

    “他家后头院子确实还有?”

    小李举起手来信誓旦旦,“小的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千真万确!因着刚刚要下雨的时候,他叫他铺子里的伙计赶紧把纸都收起来。”他另一只手放下茶杯,“我问他那些剩下的为什么不卖给咱们,他说是别人订的。我再问,他又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我越想越气,赶紧跑回来了。”

    “人的身子要紧,这雨刚刚那么大,着了凉仔细受寒发热。左右秋月找文契也还要一会儿,你先去换身干的衣裳。”黎蔓招呼石头带着小李下去,瞥见窗外渐下渐弱的雨势,不由得感慨一句也算“说曹操,曹操到”了。

    这几日刚琢磨这纸张花费大,那周掌柜倒是来了个釜底抽薪,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秋月和小李都回来了。

    “郡主!文契找着了!”

    黎蔓接过那薄薄的纸页,垂眼翻了两下,良久后道:“他估摸着真是打定主意了。”她将文契搁在案几上,任由几个人拿去传看。

    陆良白连自己的良心都没守住,对旁人自然更多了几分戒备,采买之类的事也不放心什么口头允诺,这点对黎蔓倒是方便。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

    “定了五年的契,七月初三画的押落的名,”黎蔓心头有了几分主意,“今日是七月初二……也怪我,这几日隐隐觉得忘了些什么要紧的,原来是把这个落下了。”

    “五年之内……今儿个还没到五年之外,”黎蔓思忖片刻,拍板决定,“先不说别的,就算两家以后不做生意了,可咱们陆家向来讲究以礼待人,怎么着也得好聚好散。”

    她招呼来铺子里的几个伙计,又派去一个身边陆府的家丁,吩咐道:“好聚好散,自然是我黎蔓做东。就算周掌柜再忙,我也还是希望他赏几分薄面。”

    她语调温和,“若是周掌柜不愿,那便辛苦大家伙儿费些力气,”黎蔓顿了顿,“抬,也要把人周掌柜抬过来。”

    “是。”

    黎蔓又问:“那周家铺子到咱们这儿大抵需要多久?”

    “约莫两刻钟多。”

    “也够了,”黎蔓笑了下,“既是要款待客人,怎么好一点东西都不准备?”

    得知黎蔓在后头的院子里,来福推着轮椅上的陆闻砚进去,刚推开房门就和两排银光锃亮、威风凛凛的木架齐齐对上。

    笔直抖擞的大砍刀气势骇然,寒气森森的狼牙棒奇重无比,直冲云霄的长枪红缨刺目。屋中独独有个黎蔓,正细细端详着屋子墙壁上的字画。

    陆闻砚和来福同时哑然,前者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自己前些日子里那还没搬掉铁桩的小院,后者开始下意识担忧自家主子要是惹了夫人生气会不会也是眼前的光景。

    黎蔓有些愕然,“二郎来了?”她顺口招呼后头跑进屋子的秋月,“飞镖搁在左边,挨着那长枪就行。”

    “嗯,”陆闻砚活了二十年,还是头一次与这十八般武器在刹那间全部对上,打趣道,“郡主这是?”

    “待客之道罢了,”流星锤被陆府家丁捧着进来,黎蔓不放心地叮嘱,“仔细扎手。”她又对陆闻砚笑笑,“这会儿怕是来不及解释,回去再和二郎细细地盘,不过二郎在这儿可以替我壮胆,只管看着就好。”

    陆闻砚在这儿,可以关上门等了,对此,黎蔓很是满意。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陆闻砚欣然应允,指挥着来福将自己推进些,摸挡着伙计们进进出出,“郡主实在费心。”

    来福眯着眼睛照办,内里大胆腹诽,觉得自家主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似乎又有长进。

    等待客之道全部备好,一盏茶的功夫,这客人就到了。

    周段一路心中惴惴,到进了门却又觉得对面不过一介弱女子,还能比陆良白那老狐狸吓人不成?有什么好怕的?!于是径直推开虚掩的门。

    一下子和满屋子的凶兵利器打了个照面,连墙上挂的字画都是武松打虎。

    只是做些卖纸生意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脚尖一扭就想掉头,还没转身就和陆府家丁直直地撞上。

    家丁嘛,护卫二少夫人安全的,自然是要挑高大强壮的。何况周段只有一个,人陆府家丁有俩,更别提后头还有五六个伙计在往这边看。

    这是鸿门宴!

    妥妥的鸿门宴!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是非进屋不可,战战兢兢地进去,抬眼时瞥见上首坐了两个人,一人面容清丽,正慢条斯理地捻起茶杯盖子;一人手持折扇,悠闲自在地一扇一扇。

    “原是周掌柜来了,”清脆的一声,黎蔓将盖子落回原处,只笑道,“您快坐。”她又伸手招呼旁边的侍女,“苏叶,给周掌柜倒茶。”

    陆闻砚朝他轻轻颔首。

    椅子的背部紧紧地靠着木架,周段不是很敢坐,半蹲半站地僵持着。黎蔓面露疑惑之色:“周掌柜怎的不坐?”

    陆闻砚适时开口:“莫不是觉着郡主待客不周?”

    周段额头沁了些薄汗,勉力笑道:“怎么会……只是怕我不甚碰着磕着了这架子,若是不小心弄破了这些东西,那罪过就大了!”

    茶水徐徐倾泻进杯子,袅袅香气扑鼻,本应令人心旷神怡。

    “怎么会,周掌柜知道的,我家世世代代以武入仕,这都不过是些惯常的小玩意儿,”黎蔓稍稍翻腕伸掌,“庄子上新送来的茶叶,周掌柜还是坐下来尝尝吧。”

    沉默半晌,周段咬牙狠心坐下。

    无人说话,一片寂然。

    黎蔓低头垂眼,专心致志得像是在数杯子里有几片叶子,陆闻砚看上去依旧自在,似乎这真的只是请人来尝尝新得的茶叶。

    周段捧着那茶杯,喝也不敢,不喝也不是。

    总不能是在里面下了毒吧?他胡思乱想起来。

    他对黎蔓了解不太多,可眼下京城里又有谁人不知陆氏书坊里的黎掌柜乐安郡主?提到她,大家都说是个温婉、聪慧、娇弱的年轻女子。

    可哪家妇人会在这屋子里摆满了凶兵利器的?又有谁请人做客那般油盐不进、固执己见的?周段想到自己刚刚被请来的过程,一口牙几乎咬碎。

    “可是这茶叶不好?”黎蔓轻言细语,满是疑惑。

    “自然……不是,”周段不相信对方敢青天化日之下杀人,闷头喝了一大口,满是紧张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好茶。”

    陆闻砚的眼神自他身上一掠而过,在心底淡淡评价:牛嚼牡丹。

    黎蔓面上流露出赞许,点点头,又不说话。

    茶水滚烫,腾升的雾气朦朦胧胧、似幻似影,几乎叫人溺毙。

    又是这该死的沉默。

    背靠着似乎在不断散发凉气的种种武器,周段如坐针毡,眼见着窗外日头西沉,他终是忍不住主动开口:“郡主请我来,是为何事?”

    “嗯?原是我书铺的伙计没说清楚?”黎蔓愕然,满脸惊讶,“不是周掌柜说不再同我家做生意的么?”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更何况周段确有此意,因此他只得咬牙认了:“确有此事。”

    “我想着周掌柜定是有自己的主意,但我们陆氏书坊也有自己的难处,”黎蔓素手指了指外头,“您瞧瞧,这院子里还有这么多伙计,就等着拿到椒纸印书卖出去拿月钱呢,您这说不卖就不卖,属实是让我们措手不及了。”

    “郡主啊,我也不是不想和陆家做生意,实在是没办法,”周段愁眉苦脸地叹气,“近来正是入秋,阴雨连绵,道路泥泞难行,商队拿给我的货本钱实在压不下来。我知道书铺的难处,因此也不愿抬什么价,只得少拿些货。”

    “您家伙计在店里看着的,那蔡家确实是昨日就来要的货,先来后到……”周段似是为难,“这……”

    “周掌柜说的也不无道理。” 黎蔓慢慢地蹙起眉,“只是我们陆氏书坊最近要印一批新书,今儿晚上点着油灯都得开工。实在急着用纸,现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唉,纵使是价钱高些,也无妨的。”她又摇头,“虽说陆良白已死,但我们陆氏与周掌柜终究做了五年生意,自是觉着您家再靠谱不过。”

    说到这儿,女子叹了口气感慨道,“若是谁能解这个燃眉之急,纵使直接定下从今往后十年都在他家拿货,陆氏也不是不能接受。”

    “看来陆氏书坊确实为难……”昔日陆良白签押文契时斤斤计较,将价格一压再压。但这乐安郡主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若与她重新签订文契来承包陆氏书坊十年的椒纸……周段盘算起自己库房里还剩的纸页,心下一动,他试探着说,“若是我能帮着郡主……”

    “自是再好不过了。”她面上满是急切,“只要这两日能有,不管多少,黎蔓都实在感激不尽。”

    “我有认识的商队……兴许可以问问……”

新书推荐: 初会 [综主fgo]论云雀振翅高飞的可能性 怎敌她媚色撩人 海风与浪花 [杂物箱]阅读指南 猪被白菜拱了 重返人间 远川犹在 七年滋养 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