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瓮

    周段“费尽心思”得来的椒纸在第二天日头西沉时紧赶慢赶地总算运进了陆氏书坊,黎蔓喜不自胜,负责采买的小李上前清点。

    男人擦擦脸上的汗,大方地摆了摆手:“五年前在今日我与陆良白签押的文契,今儿个正好是五年,还按那个算,给六折的价就好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着同陆氏书坊直接定下往后十年的椒纸,眼下多让她几分又如何?

    黎蔓笑道,“周掌柜大方,但既是商队那儿抬高了本钱,也不该叫您吃亏,”美人素手拿过苏叶递上来的荷包,“且按八折算吧,您莫推辞。”

    “哎呀,这真是多谢郡主了,”周段推辞一番接过那荷包,手里沉甸甸的重量让他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强压下情绪,只做出老实憨厚的模样:“郡主这是哪里话,陆氏书坊是我家老主顾了,就是短了谁也不该短了您的去。”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大多是黎蔓宽慰、感激他一路辛劳之语,言辞里尽是对周家铺子的信任与赞赏。周段听着也高兴,你来我往间不免互相吹捧起来。

    过了半晌,眼见着迟迟没有提到自己想谈的正事,周段不免变得有些焦躁。他也不好意思开门见山地直入正题,只张张口想要旁敲侧击几句。正欲说些什么时,却有侍女急匆匆地快步走到黎蔓身边,说:“郡主!是七公主给您送到府上来的请帖,少爷让来福给捎来了。”

    别说周段了,就连黎蔓自己也有些吃惊。她歉疚地朝前者笑笑,接过秋月递来的东西,面露为难之色:“那,周掌柜……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儿眼下……”

    纵使周段心中再急,却也知道识情识趣、审时度势的道理。况且这封请帖的来头可不小,那可是七公主!邻里街头都说她母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他一个平头百姓怎么能跟天家公主相比?

    于是周段只得讪讪地暂且歇了心思,面上只善解人意地接过黎蔓的话头:“既是如此……那就不耽搁郡主的时间,我先回去了。”

    黎蔓颔首:“周掌柜慢走。”

    目送着周段离去,黎蔓这才打量起手中的请帖。她一边拆一边在心里嘀咕:只是让秋月寻个由头给我找点事做,打发走周段就好,怎么还搬出了七公主的名头?

    不到片刻黎蔓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胡乱编排皇室公主,秋月的胆子可没怎么大,可见这封请帖大抵是真的。

    七公主杜温惠,与黎蔓同岁,今年十七,与宁阁老之孙成婚已有一年,其生母淑妃为皇帝育有二子一女,多年来在后宫荣宠不衰。黎蔓出嫁前曾在宫中小住过一段时间,曾见过那位淑妃,但并未见过这位七公主,只听说她性子天真烂漫,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

    我与她并不熟识,怎么想起给我递起请帖来?

    如是想着李曼打开了手中的请帖,华贵的纸笺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其上的字也跳脱活泼。言明是她公主府上的花开得正好,想请京中贵女们到她府上共赏秋菊。

    大抵是觉得整日待在公主府有些无聊,想请人一同说说话、解解闷儿吧。

    这来头倒也正常,黎蔓想了想,把这请帖揣进袖中,交代苏叶记得准备些礼物。

    一旁的小李见她似是把手上的事处理好了,便凑上前来。他没那个胆子问公主送来的请帖是什么内容,只关心自己负责的采买之事。“周家送来的椒纸已经清点过了,数量确实无误,”他试探道,“郡主,那我们日后……还要从他家定么?”

    “我们陆氏书坊并未同他家签订十年文契,何来一定要从他家采买椒纸之说?”黎蔓敛了神色,语气淡淡,伸手抚过那纸页。

    “他口口声声说我们是老主顾,短了谁也不会短了我们的。却在库房明明有所积存的情况下跟我们诉苦撒谎,说什么先来后到没有多的椒纸。上一瞬还说这些天阴雨连绵、道路泥泞,椒纸难买;下个日头又变戏法似的找到了新进程的商队……既然路滑,那从雍州到京城怎可一日就到?既是冒雨送来,这些纸页怎么还干干爽爽?这桩桩件件,怎么他就如此神通广大?”

    她冷冷道:“分明是听着我们急着印书,且文契即将到了约定的五年之期,想要坐地起价罢了!”

    “陆良白是只老狐狸,当时签订文契将价格一压再压,定然没有给他让出多少银钱。他心有不甘,好不容易书坊换了新掌柜,自是心思活络起来。”黎蔓叹道,“若坐下来开公布诚,倒也不是没得商量。但对待多年的老主顾,见换了人就特意压着货撒谎,未免太不地道。”

    小李哑然,心里也清楚,周段无非就是见着黎蔓,觉得她年纪轻、不懂行,出手大方好欺负罢了。

    黎蔓垂眼:“把这些都送进库房里去吧,应该够用一阵子了。”

    而在这些椒纸用完之前,她要想办法找到新的、合适的货源。

    最后一次从周家铺子买纸,陆氏书坊多给了些钱只当对过往一起做生意的铺子的纪念,已经仁至义尽。

    至于那周掌柜因着信誓旦旦能签下陆氏书坊未来十年印书的文契,所以寻求各路商队咬牙买下大量椒纸。坐着躺着数钱的美梦,却猛然惊觉无人来买。他去问陆氏书坊只被人伙计再三推辞,高大强壮的家丁守在门口,乐安郡主身子总不爽利、不便见客。

    久而久之,高价买来的纸页积压在库房里严重亏损,周段不得不大批贱卖,不仅敛财之梦由此破碎,连原先攒下的身家也赔出去不少。

    这都是后话,却也是清楚认识到周段不会及时止损的人的洞悉。黎蔓如此,陆闻砚也懂得。后者甚至悄悄在书房里对着自家小厮揶揄:“郡主还是心软。”

    来福挠挠头:“啊?”郡主这不已经很果断了吗?

    陆闻砚轻轻摇头,颇有兴致地又翻开了他那本《道德经》。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若是我,便不会在最后一次买他家纸页时付八折的价,就按六折的算。既是昔日你自己签下的,五年之内,自是需要守信。”轮椅上的人语气淡淡,“况且我家与你在五年前就签押了文契,说好了要在每月给我家留上足够的数目——背弃在先这笔账,我会跟他算个明白。”

    说到最后时,话语里竟是流露出丝丝寒意,来福默不作声,倒也还算习惯。

    “不过周段这次如此大胆,应是格外笃定陆氏书坊的确急需这批椒纸印书,这本不该为外人知晓……”陆闻砚思忖片刻,“跟郡主说一下,书坊里负责采买的那几个或许有人……”

    他话还没说完,来福竟是笑起来,难得大胆地没等他说完就径直接了话,“少爷与郡主怕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小厮比划两下,“我今日替郡主送完请帖要走时,就听见郡主问了几句话,又让账房给另一个负责采买纸页的伙计提前支了这月的银钱,让他下个月不必再来了。”

    一个新来的、与周段互为表亲又在这几日不知跑到哪儿去的伙计,黎蔓不会再留。

    端的是果断雷厉。

    “原来如此,”陆闻砚怔愣片刻,顿时失笑。他将手中的书合上,面露赞许之色,“杀鸡儆猴,不愧是镇国公的女儿。”

    他问,“思拓那边可有消息?”他笑着,语气戏谑,“咱们总不能差出郡主太多吧?”

    这也正是来福要说的,他赶紧接上话,“从少爷说那丁犁下了一次水牢果然扛不住,他说陆良白很多事都瞒着家里的人,只有陆良白一个人知道。若让他说最可疑的,就是陆良白不允许任何人进他的书房,但三年前有几个客人来找他的时候,他们次次都是在家里的那个书房见面,不让任何人靠近。”

    “丁犁虽是陆良白千挑万选出来的,但陆良白有时嫌弃他是个上门女婿,他感觉对方有时候很看不上自己。”来福深吸一口气,总算把这一大串讲完了。

    “陆良白那个书房早在他下了大牢的时候我就派人查过,没摸索出什么,现在看来要么是暗藏玄机,要么是已经有人处理过了,”陆闻砚正思索着是否要安排人再探,忽然想起什么,“丁犁说……几个客人?”

    “具体是几个、是哪些人他都不知道,只知道长得不太一样,”来福尽职尽责地传话,“从少爷已经着手安排画师准备依据他的描述把人画出图,届时再给少爷送过来。”

    “有劳他,”陆闻砚略略颔首,觉着丁犁所见之人大概率是易了容,但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好,“听说今年户部不算太忙碌,他身为户部尚书的儿子近来倒是那最忙的那一个了。”

    王氏忙着打理家中内宅,管教陆闻墨和陆茵茵;听说宁州庄稼因着大雨歉收严重,所以陆明德这几日也忙;陆闻墨每日晨省定昏,应付课业也不空闲;黎蔓不必提,她接下来怕是要因着书坊纸页操劳一番。

    偌大的陆府,眼下似乎是陆闻砚真真成了那个富贵闲人。此刻他悠然自得地继续看书,但这样的日子没过两天某人就被抓了壮丁。

    黎蔓身边的秋月过来请他,说先前与二郎共同商议的在求是堂开设论辩一事,她觉着可以提上日程,想着请二郎一并去看看。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随着合上的书册被搁置到一旁,来福推着他的轮椅,笑着说,少爷多出去转转也是好的。

    秋高气爽,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澄澈。太阳金灿却不刺眼,是很舒服的天气。求是堂很是热闹,路过的行人探头探脑地张望。

    见陆闻砚到了,黎蔓出来迎他,前者则笑着打趣:“胜友如云,倒真是我言秋日胜春朝了。”

    他感慨道:“如此看来,忙点儿也不是不行。”

    谁曾想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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