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

    “梁姐姐?”没曾想会在这儿遇见梁苒,黎蔓快步走上前福了福身,顺道回答对方的话,“是呢,我先前托这铁匠打副袖箭,今儿个来问问做好了没。”

    这就不得不提到她生辰那天,因着醉酒,心直口快地说陆闻墨放炮仗跑得不够快,灰头土脸的不好看,又说要送对方一副袖箭玩玩。

    虽然前者让黎蔓回想起来有一丝赧然,但后者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袖箭那便是要给的。加之前些日子为了让陆闻墨打消习武的念头,她算是折腾了三弟好一阵,送副袖箭也算是赔礼了。

    “袖箭用来防身最是不错!”出身武将世家,梁苒听了这话将眉头一挑,兴致勃勃地拉着黎蔓比划,“你若喜欢这个,何苦来铁匠这儿打?我那儿有副梅花的,上头还嵌了块红玉,特别好看,你拿去玩儿就是!”

    梅花袖箭为袖箭形式的一种,因筒管状若梅花而得名,可连续发射箭矢。

    “巧了,我选的也是梅花袖箭,”黎蔓轻轻回握住对方的手,又摇摇头,“但先谢过梁姐姐美意,这袖箭不是我自己用,我是想着打一副给二郎的三弟。”她顿了顿问道,“梁姐姐是来打什么?”

    “我还能打什么,”梁苒“嗨”的一声叹了口气,忍不住数落起某人来,“我不知道和严智文说过多少次了!他可倒好,偏不听!非要和他那几个下属打赌,这种事他哪次赢过啊,说什么这次赌的是谁作的打油诗受人欢迎?这不,又输给人家一副飞镖。”

    “我都替他羞死了!就他学的那个诗歌文赋……哪怕是打油诗也不知道怎么好意思跟人比作文章的!依我看呐,这种事让你家夫君去比还差不多!”

    梁苒才不给自己夫君面子,毫不客气地撇了撇嘴。

    怎的……又是作文章?

    如同舌尖被放了一块没有完全腌渍好的蜜饯,酸、甜、苦弥漫全数开来,想到黄昏时分陆闻砚的那句话,更叫黎蔓觉得口涩难言。

    因此黎蔓只得温和地笑笑,并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原是如此,”她有些茫然又有些慌乱,只想快些将“作文章”之类的话翻过去,于是胡乱找出了件事,“对了,梁姐姐可与益昌公主熟识?”

    益昌,为今上膝下七公主的封号。

    听到这个名号,梁苒先是怔愣片刻,“嗯?”她很快反应过来,眉宇微微蹙起,似是有些犹豫,好半天才说,“莫非……七公主也邀了你去公主府赏花?”

    黎蔓觉得对方的神色有些奇怪,但又机敏地抓住了“也”这个字,女子点点头,“是,我想着与公主头一次见,总不能空手去,那多不像话。所以想请教请教姐姐,七公主可有什么喜欢的物件儿?”

    关键哪里是什么喜欢的物件儿?梁苒仔细打量一番黎蔓的神情,见对方似乎确实全然无知无觉,她抿了下唇,心头更纠结了。

    对方迟迟没有应答,黎蔓知道梁苒不是个忸怩的性子,这般犹豫定然是有什么难言之处,于是她善解人意道:“想来梁姐姐还需忙着替严大哥取了东西回去,确实不该在路上耽搁。”

    难道是那位七公主的喜好有些特别,这街头巷道处不宜言明?

    “哎!”梁苒终究是忍不住,她手上使劲,把黎蔓拉得更近些,压低了声音问道,“陆二弟没跟你说?”

    怎么偏生又提起他?这下黎蔓也无奈起来,本就是为了绕开那人才提到了益昌公主,兜兜转转结果还是逃不了这个名字。但她很快被梁苒警惕打量四周的动作吸引住,一头雾水地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确实不知道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

    “倒也正常……”毕竟公主已经出嫁,陆闻砚也已经成亲,揪着往事不放也有损两人清誉,但那位七公主出嫁前深受帝王疼爱,性子也骄纵些,她与黎蔓不熟,这次却又请了……思及此,梁苒左右环视一圈,小声地快速说完,“妹妹养在别庄可能不太清楚,当年陆二弟是真的差点被指成七公主驸马的!”

    啊?这下真真是给黎蔓震住了。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被突然告知了这件秘闻的黎蔓怔楞在原地,她一时哑然,心头不知是震惊还是疑惑更多,只得含含糊糊地重复着梁苒的话:“七公主驸马……”

    她有些难以置信,又因着事关天家不得不更加谨慎些:“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寻什么样的人寻不得?”

    这下梁苒确定对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了,猛地肩负起了额外差事的严夫人压低嗓子,捡着自己记着的,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说完。

    要说三年前陆闻砚参加的那场科举,倒也是人才济济。昔日今上于殿中阅卷,手握朱笔补笔圈定,未至一半便见着了好几篇佳作。阅至三分之二不免觉得有些疲乏,再者之前又已点了状元和榜眼,读到最后一份前又圈了探花。

    黎蔓愕然,随即哭笑不得起来:“姐姐你可别告诉我,那最后一份,便是二郎的……”

    “可的确是他,”梁苒四下看看,对黎蔓附耳悄声道,“那日我公公因着要事入殿请奏,陛下留他喝了杯茶。”

    严统领谢过恩,还没来得及将茶水送入口中就听得天子猛地击案,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龙颜大悦,可见这个学子所作非凡,奈何先前御笔已下,那三份确实也是佳作,按照往年科举点作前三甲也是够格的。但永和帝留了个心眼,令读卷官拆了弥封再将这份呈递给自己,想瞧瞧是哪位大儒的高徒。

    是以所谓“十七岁的陆家二少十七中进士一举震京城,天子也不免为之好奇,召他入宫觐见”的背后,其实是天子没有读完所有卷子就下了评议,然后迫切地想了解写下这最后一份卷子的学子。

    严统领不至于在这件事上撒谎,皇帝在之后对陆闻砚的赏识也人尽皆知。但得了这其间关窍的黎蔓张张口,一时不知该不该替自己夫君扼腕叹息。

    这么想来,严统领不反对自己儿子与陆闻砚走得近,除开其它,兴许也有那日天子击案的缘故。

    “张榜过后不是要开设琼林宴?琼林宴前不是要骑马游街?”梁苒顿了顿,继续压低声音,“那日七公主正巧出宫去玩,说是在酒楼上一眼相中了陆二弟。”

    少年郎身着华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过了长街,眉眼含笑,让人如沐春风。若说掷果盈车怕看杀卫玠,那便用香风阵阵的花朵和手绢朝陆闻砚抛去,纷纷然,施施然,倒似天女散花。

    不过具体如何梁苒其实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段时日里七公主杜温惠确实央求过今上给她选个驸马,说是就差撒泼打滚了,指名道姓地点了那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

    “那时候我家那个就在御前伺候了,所以知道点。”身为皇帝亲卫的严智文犹如梁苒的独门信鸽,他怕她觉着五大三粗的自己无趣,七公主看上文质彬彬的陆闻砚更是给严小将军敲了警钟。于是他便每日挑宫里有趣却又并非秘辛的事和梁苒说。

    黎蔓有些头晕目眩,开口第一句话竟是想说梁姐姐你这个“知道点”未免太谦逊了。好险打住念头,她只问:“然后?”

    今上对七公主疼爱有加,这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看着也确实不错。永和帝不是没动过心思,但那时公主年方十四还未及笄,皇帝和其生母淑妃也不太舍得,便说再等等。又因为公主年纪小,为着杜温惠的名声着想,这件事不太允着外传,故而京城里知道的人不算太多。

    半年后就发生了另一件人尽皆知的事——陆闻砚于京郊坠马,从此落下腿疾仕途无望。

    让陆闻砚尚公主这件事,自然也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梁苒总算把这一长串说完,咂摸了下后又补充半句:“虽说公主现在已经嫁了宁阁老之孙,但总归是有这么一段秘辛……”

    剩下的话她不好再说,但黎蔓也明白,那位七公主先前便以坦率直接、性子骄纵出名,谁也不能确保她现在对黎蔓是什么看法。

    但这事确实有些尴尬,毕竟黎蔓也不知道那位差点成了驸马的人对七公主的态度,两人要是曾经有过什么暗暗的情愫……

    可这也不能直接去问陆闻砚啊?!

    黎蔓觉得自己有些头疼。

    梁苒也知道自己前前后后这些话实在说了太多,她也说不准自己告知黎蔓这些事的决定是好是坏,思来想去只道:“不过郡主也不用太担心,总归是过去的事……我瞧着公主府和和美美,你和陆二弟琴瑟和鸣,往后应该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她不这么说还好,一说黎蔓就更难言了。

    琴瑟和鸣?

    我跟他今儿个还闹了些不痛快,算得上哪门子的琴瑟和鸣?

    但腹诽归腹诽,梁苒总归是一片好意,因而黎蔓揉了揉额角,恳切地对她笑笑:“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梁姐姐为我打算。”

    两人去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登上轿子或马车回各自的府里去。

    适才梁苒同黎蔓说话时,侍女们都被叮嘱退开几步。因此苏叶对主子现在的想法一概不知,连揣度也无从下手,只上前慢慢地替她揉着额角。

    黎蔓索性开始闭目养神。

    可心绪翻滚,却总是静不下来。

    陆闻砚那家伙惯会唱戏,一张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有两分都能被他那双眼睛演作十分!心思又深,话还难套,脾气还阴晴不定,我可搞不明白他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什么。

    胡乱腹诽了一通,总算畅快了些,她宽慰自己,不过是登公主府去赏花,平常心对待就好。至于陆闻砚,自己最近要忙的事那么多,他的话还是回头再说吧。

    书坊的纸页,茶叶的消息,几日后的公主府……黎蔓叹了口气。

    至于陆闻砚,之后他一连几日都没瞧见黎蔓的人影。

    乐安郡主为着书坊劳心劳力、整日奔波,陆府的富贵闲人哪里能指摘些什么。

    两人再次见面,是在陆明德忙完了手中的事,王氏让家里一块吃饭的桌子上。

    陆闻砚正估摸着黎蔓是不是清减了些,陆明德与王氏闲谈几句,随后皱着眉叹了口气。

    他说的话和从思拓早上传与陆闻砚的消息一致。

    永和十五年秋,远州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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