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

    马行街虽一向热闹,但人头攒动到摩肩接踵的地步,也属实少见。因此见到此番情景,便有人疑惑地开口发问。

    “这位兄台,不知前头发生了什么事,怎的如此热闹?”

    “哎呀!老弟你不知道?!今儿个是芙蓉姑娘出来弹琵琶的日子,前几日她得了风寒,这两天才大好了。”说话的人显得十分殷切热情,“芙蓉姑娘不仅弹得一手好琵琶,唱起歌来跟百灵鸟似的,长得还十分可人,是马行街近来最有名的琵琶女!”

    又一个匆匆走过的行人也是去看芙蓉姑娘的,听到这番一问一答也接过话头:“你们也是去看芙蓉姑娘的?这么巧!我也是!我寻思着咱们还是走快些好,你看搁这儿人就这么多,前面还不知道该多挤呢!”

    勾栏瓦肆里的芙蓉姑娘,确实是今年京城里最有名的琵琶女,压过了一众戏曲、杂耍表演的风头。每到她出来弹琵琶的那天,沁芳苑的管事嬷嬷都会特意多派几个人在门口守着,谨防有人浑水摸鱼,不给入门费就进来了。

    有门路的达官显贵或是财大气粗的地主富豪们早早地让管事嬷嬷留了位置,剩下的客官里来得早的或许还能寻找到一方小桌或短凳,来得迟的,便只能席地而坐或者站着看,倒也都兴致勃勃。

    因着上次误会了陆闻砚和益昌公主,黎蔓想到对方原本只是想请自己小酌一杯这件事就感到丝丝缕缕的心虚,思来想去便在这次来听琵琶前让侍女去请陆闻砚,问问他要不要一同前往。

    陆闻砚最近心绪纷乱,见到侍女苏叶时仿佛看见了她的主子黎蔓,五味杂陈的同时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温声道,“我不太爱听琵琶,就不去了。郡主只管去玩便是,”他顿了顿嘱咐道,“不过如是那芙蓉姑娘确实那般受追捧,想来人会很多……届时如有需要,让郡主把陆家令信交于那嬷嬷看,让管事的给安排个空闲些的位置。”

    在黎蔓同陆闻砚成亲的第二日,陆明德就派白管事把陆氏令信送了过来,是块玉制的令牌,精巧漂亮。

    苏叶记着自家主子说这次请陆少爷同往算赔罪,虽说陆闻砚拒了,但侍女显然不愿意就这么被打发走,正欲再劝,轮椅上的人却是一边笑一边又开了口。

    饶是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离奇,但想起自己上次同黎蔓争吵的那回乌龙,陆闻砚心中觉得啼笑皆非,面上倒不显,只解释两句:“那沁芳苑和陆家在茶叶、酒水等东西上多有生意往来,把陆府令信给管事的看了,想来多少会卖些面子。”

    侍女点点头,她不知道自家主子和眼前人前几日的那次争吵,只老老实实地记下,准备回去同黎蔓说。

    “再带个家丁去吧,马行街本就热闹,这下怕是更鱼龙混杂,”陆闻砚思忖片刻,觉得这样更稳妥些,又笑道,“若是真那般有趣,怕是还得等郡主回来同我说道说道。”

    他本就舌灿莲花,三言两语就把苏叶绕了过去,因此最后黎蔓只带了两个侍女连同一个家丁去了沁芳苑。

    到了门前才觉着陆闻砚所说并非没有道理,只远远地瞧着,便能看见勾栏里人挤着人、肩撞着肩,耳边是苑门口的伙计正高声让来往客官切莫心急的吆喝。

    家丁和侍女护着黎蔓进去,放眼望去一楼大堂确实人满为患,黎蔓在心头暗自咋舌着这芙蓉姑娘的名气,顺手取了袖中令信交于旁边的伙计。不一会儿,便有负责招待客人的婢女引着黎蔓几人上二楼雅间。

    “不知是郡主到访,有失远迎。但今儿个实在人多,只得委屈您坐这儿了,”那婢女态度恭敬,轻轻柔柔地笑,“我们嬷嬷说了,您今日的茶水点心,咱们沁芳苑都包了,只当是赔礼。”

    说是委屈,但这个雅间的位置也很好,虽非正中而是右侧,却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一楼台子的正中。

    “你们嬷嬷太客气了。”黎蔓略略颔首,待人走后忍不住嘀咕一句,“陆闻砚以前来这儿排场得有多大……”

    她不过随口一说,无甚情绪只是陈诉,并不仔细追究。但因为没刻意压着声音,是以旁边的家丁也听得一清二楚,浑身一震,悄悄打量起二少夫人的神色。

    离府前二少爷可交代,首要的便是保证郡主的安全,还说郡主近来为书坊操劳甚多,务必叫郡主玩得高兴些。

    自乐安郡主接手陆氏书坊以来,几个家丁便轮流负责护卫二少夫人的安全,私底下纷纷笃定二少爷对郡主很上心,更是不敢怠慢。再者,主子的心情松快了,下头的人日子也更好过些。

    郡主刚刚的话……是觉着二少爷之前老爱出来闲逛还是觉着二少爷有些行事张扬?家丁试探着开口:“少爷并不怎么来……”

    沁芳苑的婢女手脚很快,这才一会儿就端了茶水和点心上来。听到家丁的话后,黎蔓稍稍怔楞,随即笑开:“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才懒得琢磨陆闻砚以前爱去哪儿逛,以前的事追究那么多做什么,“不过是觉得沁芳苑见了陆氏令信后的态度实在客气。”

    “而且勾栏里的歌舞杂耍也确实有趣精彩,来看看也无妨,”黎蔓笑着指指苏叶和秋月,“不然她俩怎么吵着我来看。”

    被指到的秋月照旧笑嘻嘻的,苏叶脸皮薄,低下头去给自家郡主倒茶。

    “哦,”家丁干巴巴地回答一声,因为误解了大度的二少夫人所以面上有些赧然,遂开口解释黎蔓的疑问,“许是因为这京城里许多铺子都与陆家有生意上的来往,”虽说外面的人知道的不多,但这在陆府本家不算秘密,“就拿这沁芳苑来说,明月居是陆家的产业。她家常与明月居往来,那嬷嬷若想让自己手下的姑娘更有名气些,便会让那姑娘去明月居演上几回。”

    一直以来其东家身份众说纷纭的明月居,京城八十六家酒楼之首的明月居,每天连酒水交税钱都要交两千五百钱的明月居,原是陆家的产业!黎蔓一阵愕然,旋即收敛神色:“原是如此。”只心头还在为着陆家的庞大财力而轻微震颤。

    不过很快她的心思又到了别处,陆闻砚御下颇严且积威甚重,家丁不大可能有胆子阳奉阴违,那便是陆闻砚也不介意自己知晓这件事。

    既然沁芳苑里的姑娘可以借着与明月居往来而名声大噪,那陆氏书坊是不是也能依葫芦画瓢?不过这该如何……

    她正暗自考量,忽而听得底下一阵骚动,收了思绪放眼一望,原是那芙蓉姑娘抱着琵琶登上台来。

    如果说黎蔓是因着体弱多病而显得身量纤纤,是盏清丽柔弱的美人灯;那这芙蓉姑娘便是细腰玉手带来的媚骨天成,是只修炼千年的九尾狐。她眼尾细长上挑,目光所过之处,柳叶眉下的眸子波光流转,沁着丝丝缕缕的柔媚,只叫人浑身的骨头都酥了半边。

    她抱着一把琵琶,并未穿鞋,白皙的脚腕处挂着一串金玲,随着走动清脆作响,更显轻盈。芙蓉姑娘站定后朝四方依次微微福身行礼,旋即不紧不慢地坐下。虽戴着薄薄的面纱,但也不难想象其下的那张脸庞该有多么美艳动人。

    “确实是个美人。”黎蔓面露赞许之色,呷了一口茶后把点心随手拿去给苏叶他们三个分,觉着怪不得有这么多人慕名而来。

    人群爆发出喝彩欢呼之声,不时传出高声的“芙蓉姑娘”。

    而待琵琶声响,听众们又不约而同地寂静下来。

    叮叮咚咚的乐声自大堂中央响起,清脆得犹如星辰自天边滑落坠至耳边。纤细的柔夷于琴弦处上下翻飞,拨、挑、按、捻,技法娴熟,游刃有余。有人听得呆了,在乐声渐到高/潮处时,觉着似有江水从远方奔涌到自己面前,又似有金戈铁马从自己面颊处呼啸而过。

    想来自李唐过后,世间人再说琵琶,都绕不过那位千古留名的大诗人去。因此黎蔓听着听着,心中百转千回,也不由得想起了那句诗。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最后高扬的一声调子结束了这一琵琶曲,如痴如醉的人们怔愣片刻,随即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满堂尽是喝彩之声,有人高声叫嚷着再来一个。

    一曲自是不够的,何况本次沁芳苑这次的人满为患,不知有多少是冲着人芙蓉姑娘大病初愈后第一次登台演奏的噱头。沁芳苑的嬷嬷懂得这个道理,台中表演的芙蓉姑娘也懂得。

    她站起稍稍欠身,复又坐下,将双手再次搁置在琵琶上,深吸一口气准备再弹。

    趁着这空当,黎蔓打趣秋月,“听得可还如意?”见侍女点头,说话的人弯起眉眼,把目光再落到那琵琶女身上去,“我对乐理知晓的不多,只能说出个‘好’字,却是说不出太多所以然来。”

    话音刚落,琵琶声再度响起,不过这次随之出现的还有芙蓉姑娘的声音,相较于开场,这首无疑柔婉得多,芙蓉的歌喉也如她的相貌,婉转柔媚,悦耳动听,似春风缠绵,似小溪潺潺,倒正印了那句“百灵鸟的嗓子”。

    琵琶声如珠玉坠盘,错落有致;歌声引人入胜,如听仙乐耳。二者各司其职,相得益彰。

    苏叶和秋月早跑到栏杆跟前踮着脚望,家丁也蠢蠢欲动,但惦记着二少爷的嘱咐,站在黎蔓身侧眼神飘忽。

    “我坐这儿就能看到,你也别太拘着,站跟前去看,别把中间挡着就成。”黎蔓抿嘴笑,信手虚空地点了点秋月和苏叶,跟家丁说,“过去的时候顺道和她俩说声,叫她俩仔细些脚下,别等会儿掉下去了——我可不捞!”

    家丁四下打量一番,周遭所有人几乎都沉浸在琵琶曲和歌声中,何况雅间与雅间之间尚有隔板。他点点头,“谢过郡主。”也兴奋地上前去瞧了。

    黎蔓轻轻点头,心下忽地替陆闻砚惋惜几分,那人倒是不懂欣赏,哪怕不喜乐理,这出来活动活动,随意听听也不吃亏嘛。

    为着感谢大伙儿一直以来对自己及沁芳苑的支持,也为着她前些日子得了风寒不便出演而向大伙儿赔礼。往常一日只弹三首的芙蓉姑娘今日连奏六曲,曲曲不一样,只管叫各路客人觉着诚意满满,掌声、欢呼声、喝彩声皆不绝于耳。婢女端着茶水、美酒与点心来回穿梭,管账的嬷嬷瞧着账目笑得牙不见眼。

    这场琵琶盛宴落幕,人们依依不舍地离开沁芳苑,大多有说有笑,显然对适才的乐曲意犹未尽。

    掌事嬷嬷亲自送走各个雅间的一些贵客,而黎蔓带着侍女、家丁出门时,天刚擦黑。她向那嬷嬷道过别,再转头时,就瞧见远处似有吵闹之声。

    只略略一瞧,似是个乞儿拦在一顶华贵精致的轿辇前,轿辇旁的几个家丁正不耐烦地推搡着乞儿,挥手试图驱赶,面上十分凶神恶煞。

    不知为何,那乞儿虽面露犹疑和怯懦之色,却并未直接走掉。

    轿辇里的金贵人儿懒洋洋地掀起帘子,垂着眼看也没看那乞儿一下,只皱着眉似是说了什么。

    黎蔓认出了那人。

    原是华河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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