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

    “来福。”

    很明显,黎蔓开口时是犹豫的。

    被叫住的人也是浑身一僵,忙不迭弯腰应了,心底却忐忑不安:郡主同自家少爷究竟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但在屋外守着都能依稀感受到约莫是两人大吵一架。少爷叫自己来送药时已然不快,若郡主带的话并不和缓,来福夹在中间自然为难。

    青白的瓷瓶很小,瓶身光洁照人,黎蔓的目光从上面轻飘飘地一掠而过,落到来福身上时仿佛看见了他背后的那人——那个坐在轮椅上,也是适才抓得自己手腕泛起些许青紫的人。

    “辛苦你替我同二郎带话,就说——”说话的人停顿片刻,站在旁边的秋月毫不客气地撇撇嘴,觉得人都把自己主子抓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说我还是不太认同他的一些话,”黎蔓把语气放软了些,斟酌再三道,“但是我也承认……我目前想不出比二郎更好的法子。”

    时间紧迫的情况下要想达到目的,陆闻砚确实已经竭尽所能。

    “我无意同他争吵。适才我也有些过分,”黎蔓垂了垂眼睛,“希望……他别再难过了。”

    那句“黎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依旧响彻在耳畔,轮椅上的人在说这番话时低吼出声。他眼眶微红,一双如深潭般的双眼卷起层层波澜,痛苦、不可置信在眼底纷杂。胸口微微起伏时,黎蔓却在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悲伤。

    我……伤到他了吗?

    各自回到屋中,黎蔓坐下来静静思量,却也不得不承认:陆闻砚对于自己,除开在一些事情上可能确有隐瞒,但未曾真正伤过自己,甚至帮过自己不少。他对自己……目前无甚亏欠。

    虽然她照旧不能完全理解到陆闻砚的“不得已而为之”,也依旧觉得陆闻砚的独断和对旁人的漠视在她看来有些过火。但黎蔓本意也不是让陆闻砚过于难过痛苦。她原本只是想问个清楚,不是冲着和人争吵去的。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她与他有太多不同,也不见得能轻易说服彼此。但就眼下来说,救助因为洪水和官员不作为的远州百姓,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黎蔓本来还想说句希望二郎在以后决定一些事时同我商量,但越想越觉着这话有可能会火上浇油,于是就此作罢。

    不一会儿,书房内。

    “郡主……是这么说的?”陆闻砚正在挑此次出行要带的折扇,听了来福的话反问道。

    “是,少爷,”来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家主子的神色,“郡主说,希望您别再难过了。”

    别再难过?

    陆闻砚怔愣片刻。

    当时盛怒过后自己内心五味杂陈,第一件想着的事是需得把自己的手松开。眼下听到黎蔓带话过来说希望自己别再难过时,陆闻砚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心底丝丝缕缕的苦涩。

    他当时确实是被愤怒和不可置信冲昏了头,满脑子都是“黎蔓,你缘何能这么说我”,甚至险些说出家丁已经拦下两三次对她的刺杀之事。

    明明争吵之前自己想的是:这次谋划得有些仓促,且是瞒着黎蔓劝说那她救下来的乞儿去告御状,自己也不喜欢被人欺瞒,加之黎蔓向来是个和善的性子,于情于理对方感到不痛快也很正常。今日我尽量顺着对方些,左右事情已经做成,没必要闹得不痛快。

    最后何止是闹得不痛快,吵着吵着竟然还上了手,黎蔓本就体弱,盛怒之下陆闻砚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陆闻砚当时看着她清丽的眉眼,只觉着你这般聪明伶俐,缘何不懂我?

    “我在想,是不是我同郡主……确实不合适。”陆闻砚冷不丁开口。

    啊?!来福感觉自己额头上的冷汗能淹死人了,自家少爷不吭声的时候究竟在心里千转百回地想了些什么啊?怎么沉默老半天一开口就跟放炮仗一样吓人。小厮战战兢兢的,一句话都不敢搭。

    “那个方守中文章作得不错,而且为人正直。眼下想来或许他还更适合郡主些,”陆闻砚也不在意有没有人答话,自顾自地说着,“……而且这次还是两人一起救的那个乞丐。”

    来福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痛,努力揣摩自家主子的意思:“少爷是说,觉得郡主和那个方公子……”

    “倒也不是,”谁曾想陆闻砚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来福的话,摇摇头道,“都说了方守中迂得有点发憨了,郡主无论是收拾陆良白还是周段,抑或是创设求是堂……多聪明伶俐,他俩哪里相配。”

    明明是你自己刚刚说的话!来福心里头一次迸发出如此强烈的念头。

    小厮沉默半晌,觉得自家少爷的心思自从成了亲过后,似乎变得更让人捉摸不定了。他想了想,试探道:“也是,小的糊涂了。少爷同郡主可是圣上钦定的金玉良缘,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哪里有旁人的份儿!”

    陆闻砚头一反应,是觉着“本就如此”的同时自己心情松快不少。意识到这些后他又怔愣片刻,想起上次在马车上因为黎蔓误会自己与益昌公主有私时的焦头烂额,一时间竟有些失笑。

    “罢了,”他随手从扇子堆里挑了两三把顺眼,轻轻笑道,“郡主……对她自己有些严苛,对旁人……实在心软。”

    明明依旧不改变自己的想法,明明依旧不赞成陆闻砚的路子,却又特意让来福传话,就为了说上那么半句“别再难过”。

    太心软的人,总是容易吃亏的。他想,幸而昨日没说漏嘴,若是让她知道刺杀的事,不免多思多虑,书坊的事已经够重了,她的身子本就需要静养。

    陆闻砚心情轻快,挥手让来福走近些,低声嘱咐让人审讯完昨夜的那一批,尽快处理了。

    本也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又何必让她知晓。

    ……

    “二嫂嫂,你同二哥要出去啊?”陆闻墨的消息为倒格外灵通,大抵是下了学去向王氏请安时听了一耳朵,他站在黎蔓跟前,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是不是出去玩儿?能不能把我也捎上?”

    此次出门本就是为了正事,况且晚上出行,也可见决定仓促。事实上为了节省时间,黎蔓得知接下来多半会一直快马加鞭地抄小路赶到远州。但兹事体大,两人未向陆明德及王氏透露真实目的,而是另外寻了个由头。

    “三弟了解的有些差错,我这次同二郎出去,不是为了玩儿,而是想到碣州去,替书坊寻着合适的纸页。”黎蔓笑眯眯地说,“此行路途遥远,不免奔波跋涉,实在不算轻松,三弟何苦来哉?”

    “这无妨,”陆闻墨若有其事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斗志昂扬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陆家世代经商,外出去各地游访是常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也正想去见识见识呢!”

    黎蔓没想到他的态度如此坚决,有些暗暗纳罕。本来只是看热闹的陆闻砚却是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觉着可以。”

    黎蔓怔楞片刻,有些诧异地看了陆闻砚一样。虽说陆闻砚并未透露太多,只说是去远州查案,但黎蔓觉着应是同赈灾脱不了干系,既是去干正事,带上陆闻墨,难免会有些麻烦。

    不过还没等陆闻墨欢呼雀跃,他二哥又把剩下的话补齐了。

    之间轮椅上的人淡定悠闲地同陆闻墨的贴身小厮指挥,“不过出远门必然要有所准备,”他用折扇虚空地指了指,“你去把三少爷最近正学着课业拿过来,若是不方便,就挑几本要紧的。”

    原来如此。

    黎蔓恍然大悟,她反应很快地接上话,“二郎这主意不错,三弟想同我们一起去也可以,正好我们是去寻新的、上好的纸页,”陆闻墨正隐隐觉得大事不妙,他二嫂嫂就笑意盈盈地开了口,“等找着合适的,先让匠人们替三弟多版刻些书册来供三弟好好学习,沿途还增长了见识,实在一箭双雕。”

    陆闻砚会意:“既是如此,不如把夫子也带上,多一个人而已,对咱们家来说也不算什么。”

    哈?陆闻墨脑袋晕晕乎乎,他央求着兄嫂带他出去本来就是想躲躲夫子和课业,怎么叫他兄长和嫂嫂一唱一和地说完,还得和夫子日日相见了,这谁受得了?这是人能接受的吗?

    于是小少年颤颤巍巍地开口:“舟车劳顿,夫子一把年纪……”

    “也是,”黎蔓微微蹙眉,正待陆闻墨要放下悬着的心时,她却又很快松开,“无妨,二郎精通诗书,就算不带夫子,叫二郎帮忙看顾着些,也是可以的。”

    陆闻墨吓了一大跳,“不必劳烦二哥!”他着急得好险没忍住跳起来,急急忙忙地打消他兄嫂的念头,“我想了想……二嫂嫂和二哥既是要去办正事,我就不跟着添乱了……”

    黎蔓和陆闻砚对视一眼,两人状似遗憾地又劝了几句。这次小少年的态度很坚决,言之凿凿说自己留在家中,顺道替兄嫂二人孝顺照顾双亲。

    什么嘛,黎蔓抬手掩面,转头遮去笑意。她心想,自己和陆闻砚这番热忱的“劝学”,怕不是三弟今儿晚都得做噩梦,还是一边经受马车颠簸一边被之乎者也的那种。

    吓唬三弟确实有趣,陆闻砚也轻轻摇了摇折扇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恰巧与黎蔓对视时瞧见她眼含清波,不难看出心情不错。

    略施小计的夫妻俩成功打消了陆闻墨想要一同出行的念头,甚至因着专攻要点还叫陆闻墨避之不及。许是觉着忽悠小孩儿有些不太好,黎蔓轻咳两声,转移了问题:“不说这些,上次嫂嫂送你的袖箭,学得如何了?好不好玩儿?”

    总算不用再聊白胡子老头和先贤哲理,陆闻墨也暗暗松了口气,顺着这话接道:“回嫂嫂,我练了几次大抵熟悉了,确实好玩,现在我的准头也还不错,已经可以把绑在箭头上的棉花取下来了!”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在陆闻砚的院子里用过晚饭,陆闻墨目送着兄嫂上了马车,大声道别后一溜烟儿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山高路远,夕阳灿灿,剑指远州,却道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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