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流

    古朴的城门关得挺紧,不知是为了防止那些逃蹿在外的人进来还是为了防止城中的人进去。握着长刀的守卫一个个板着张脸,粗声粗气地盘问着来往的人。黎蔓一行人数量不算少,马车又扎眼,自然引人注目。

    原以为来福还要缓许久才能回过神,没曾想小厮虽然依旧脸色发白但还是硬着头皮站出来干自己的活儿——他替陆闻砚与旁人打交道的事儿干过不少,拱手找起托词来轻车熟路:“这位大哥,我家少爷是打北边来的书商,想借道远州去碣州做些生意。”

    这个时候跑出来取道远州去做生意?守卫心里嘀咕了句真是天高皇帝远,啥都想得出来。他皱着眉,“不管是谁,都得从马车上下来!”及时说给别的守卫也是说给马车里头的人听,“近来远州大水,谨防有人趁此时机浑水摸鱼,所以要好好查。来路不明的人一概不许进城!若有异常必扭送到衙门去!”

    马车里面的陆闻砚嗤笑一声,黎蔓摇摇头替他说了话:“好大的官威。”

    先前客栈店小二的表弟才从南流县回来,黎蔓向那店小二打听一番,后者才压着嗓音神神秘秘地捻了捻手指,说,守卫若不懂情理,也不是不能说通。

    来福当时听得一清二楚,他本也机灵,知道守卫这是存心想要为难试探一番。于是小厮将手放至腰间,四下张望一番,笑着从荷包里取出些东西递到人手中:“这位大哥,我家夫人体弱,受不得风吹,您看……”

    那守卫一斜眼,径直将东西接了,感受着分量估了估价值,瞥见后头马车华贵的顶盖,眼珠子转了转,又咳嗽两声,不说话。

    来福有什么不明白的,虽说对于这守卫的狮子大开口在心底暗暗不屑,但于陆家而言,能用银钱摆平的便不算什么事。他牢记此次出行前自家少爷说的“就往人生地不熟的有钱商人身上装”,忙不迭又掏了些钱递到人手中。

    未曾想这小厮出手这般阔绰,守卫自顾自地吃了一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一番,心中有了几分计较。以手握拳咳嗽几声,移开挡在来福面前的长刀:“走吧。”

    这城门口虽有些嘈杂,但因着黎蔓和陆闻砚坐的是打头的马车,其他人见怪不怪的情况下守卫也没刻意压着声音。这次由陆闻砚摇摇头:“玩忽职守,中饱私囊。”

    “吱呀”一声,紧闭的城门被打开,守卫催促着马车及后头的家丁护院赶紧进去,方便他和下一队人交涉。城门外的流民有的想跟着挤到城中去,却被冰冷的长刀拦在外头,马车外的来福见到此景,默不作声地抿紧了嘴。

    相较于城外,城内的情景倒是安详许多。虽也有人在街边乞讨,但比外头的哭嚎遍天不知好到了哪里去。街上的商铺开着的不多,只几家粮铺前面挤着人,掌柜的大声吆喝着:“大家都知道,咱们县里的米粮大部分都运到彰河县和渠县救灾去了!真没有多的了!”

    粗糙的、不成样子的米面被卖出惊人的高价,哪怕是在城门口出手阔绰的来福都忍不住暗自咂舌。

    “大部分都运到别的县去救灾了?”陆闻砚重复着这句话,冷笑一声,“这般大手笔,多少得当地县令主事才能办成。”

    南流县的受灾程度虽然确实比另外两个县城轻,但又不是完全没影响,当地县令不仅不向别处求粮救济,反而先想着救别的县城,这般高风亮节?平日里这种同僚之间的关系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算了不起,这南流县的官府如此大方?

    “也可能是那两个县城强行征要……”黎蔓很快接过话头,顿了顿又补充说,“不过三位县令官衔相同,要想这般行事,怕是得让远州牧出面,”她摇摇头,“感觉不大可能,不然传出去也……”

    遇到这种情况拆东墙补西墙虽也是个法子,但难免会遭人耻笑。

    “不会的,比起掏空自己家底,向别的州府乃至中央哭穷才是上策,”陆闻砚比之黎蔓拥有更多的官场经验,出身商贾之家又让某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奸商之道,“也有可能是这家掌柜的托词,想把米粮的价格炒高而已。”

    “但还有一件事比较奇怪,”黎蔓迟疑着,与陆闻砚对视,“来福说那守卫要的钱不少,虽然也有可能是他觉着咱们人生地不熟所以把我们当冤大头宰。但若无人问津南流县,他不会这么熟练地索要钱财;若是县城确实对出入管得颇严,他不过一介守门的,怎么敢在拿了钱后眼也不抬地把咱们放进来?”

    按理说远州近来发了洪水,只有流民往外蹿没有人们往里挤的道理。对流民紧闭大门的态度也证明南流县并不是乐意收容灾民的地儿,但朔州客栈的店小二和这守卫对于拿钱疏通进城的路子都显得驾轻就熟、理所应当,况且他们在进城时发现后头也有不是流民的人想进城,看着衣饰家境也还不错。

    街道上既没有弥漫整个鼻腔的药汁,也没有到处腐烂发臭的尸体,证明城中确实没有爆发大规模的疫病。可是门庭罗雀、只余粮铺店排起长龙的街道,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好去处。但为什么那守卫……对于华贵马车在这个节骨眼儿却来这远州毫不奇怪呢?

    黎蔓和陆闻砚此次启程,虽说一路疾驰且换了姓名和称呼,但在出行上可谓半点没含糊。一来是为了符合不谙世事、只是为着求个顺路的商人身份,大张旗鼓反而是一种掩饰;二是陆闻砚喜好风流雅洁,觉得没必要太过委屈自己。

    可到了这远州地界,好似又没那么扎眼了?

    陆闻砚也想到了这一点,“确实不合常理,”他垂了垂眼睛,“远州这地界……倒是精彩。”

    黎蔓没吭声,显然是赞成了他这句讽刺。

    既是要查探整个远州官员乃至赈灾大臣对于此次洪水是否有失职之处,那么需得证据全面充足方能定罪,了解弊病才能替百姓革除。眼下受灾最轻的南流县都处处透着古怪,陆闻砚和黎蔓觉得剩下的两个县城怕是会更难想。

    店小二跑东跑西地招待客人,在这条街上唯一开着的酒楼生意还算不错。陆闻砚和黎蔓带着人在角落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商量着是直接赶往受灾最严重的渠县一探究竟,还是先留下来将此地的古怪查清楚。

    听说远州牧和赈灾大臣一行人目前都在渠县,就怕夜长梦多,拖延太久、迟则生变。但不管怎么说,今儿个天色已晚,夜里赶路本就不比白天,况且南流县城门外的流民已然不少,再往渠县走应该只会遇到更多,安全起见,怎么着也得明儿个才走。

    他俩坐在角落一边吃一边说,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却是有人主动搭话,不过这次被搭话的人是陆闻砚。

    邻桌男子的口吻中好奇里夹杂着一丝了然:“这位兄弟也是来找县令帮忙救灾的么?”他的目光扫过黎蔓又扫过陆闻砚,“呃……替你家里人来的?”

    这是什么话?

    找县令帮忙救灾?南流县的父母官爱护百姓到这般地步?

    替家里人来?是有人因家中有难来找县令解决?

    陆闻砚和黎蔓的脸上都露出真切的疑惑,前者接过话头,“嗯?”他环视周遭,见也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过似乎所有人都对“帮忙救灾”四字分外熟悉,陆闻砚不动声色道,“大哥这话怎么说?”

    这是在装聋作哑?不想引人注目?问话的人闪过一两个念头,瞥见这明显是夫妻的小两口衣着不凡,身旁又有小厮、侍女、家丁伺候着,更笃定了心中的想法。男子觉得正揣着明白装糊涂,顿时失了兴趣,摆摆手就要转回去。

    到手的古怪怎么就能让它直接这么飞了?那必然是不许的,因此陆闻砚再度开口 “这位大哥,”他拱手行礼,面上一派疑惑,索性先自报家门,“我和我娘子是北边来的商人,想到碣州去做些生意,大哥的话是什么意思?”

    神色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些许担忧,他抿了下唇,显得有些紧张:“可是彰河县和渠县的水患还很严重?我和我娘子还要借道……”

    “这是哪里话!有州牧大人和京城来的大人们在!遑论还有咱们县令跟着劳碌,哪里会还严重着?”男子突然拔高了音量,盖过陆闻砚的话头,他又恢复到正常的嗓子,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喃喃自语,“真不是?”

    这可是南流县里明里暗里被传了个遍的消息,眼前这对夫妻真只是想做生意路过远州的?说话的人想了想,又试探一句:“冒昧地问一句,不知兄弟你家做什么生意?”

    陆闻砚好脾气地笑笑:“只是个书商。”

    好像……是真的?搭话的男子瞧见陆闻砚手中的折扇,打量起他通身的温文尔雅,又瞥见他身旁弱不禁风的女子,觉得好像是挺书卷气的。

    好像是真搞错了。

    知道自己是问了个局外人,原先热络的男子变得含糊其辞起来,“没什么……不过是咱们县令大人体恤百姓,想问问你们是否有难处要找他罢了,”他本讳莫如深,对上女子清浅的眸子时忍不住提醒道,“不过终究是发生过水患嘛……要不你还是带着你家娘子绕道走吧,赶车也更方便些。”

    被洪水冲刷过的道路确实会更加泥泞难走,这还算说得过去,黎蔓心想,但前半句完全是睁眼说瞎话了,自己和陆闻砚瞧着也不像是落了难来找县令主持公道的,这人明明是在撒谎,说话都牛头不对马嘴了。

    陆闻砚眯了眯眼睛正想说话,店小二殷切的招呼声由远及近,响彻整个酒楼:“哎呀!孙县令!您快请进快请进!”

    黎蔓和陆闻砚对上视线,不约而同地想。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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