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

    “疯了一个?”陆闻砚本来正一边品茶一边看阿晟怎么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地收拾东西,听了来福的话却是怔楞一瞬,低低地嗤笑半声,“真的假的?”

    给自家主子捎来新消息的来福老老实实地回答:“请了医师看过了,说是不像假的。”

    陆闻砚确认了下疯掉的官员的姓名,在脑海里稍稍盘算片刻,旋即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无妨,疯了就疯了吧,他的官衔不高,应该也交代不出更多,”这几日负责看管入狱贪官的还有暗卫,因此他不担心有人能动什么手脚,“再问问他的家人,若无异常就按例律办。”

    黎蔓从外头推门进来,正巧听见这句“疯了就疯了吧”,于是在来福领命而去后,她不免好奇地问:“谁疯了?”

    “那位包县令,”轮椅上的人将茶盏轻巧搁置,随口问道,“去看过林氏他们了?”

    听完前半句,黎蔓略略颔首表示明白。她走过来坐在陆闻砚对面,提到林氏他们四人时心情显然十分愉悦:“嗯。林姐姐打算和以前一样搭个卖糖水的小摊子,我过去的时候那三姐弟正帮着她支架子。林姐姐非要请我们喝一碗,我趁她不注意把铜板扔到屋子里了,好不容易才脱身回来。”

    嘴上说着“非要”和“好不容易”,神情却又是极为顾盼生辉的。陆闻砚哪里会听不出她话语里藏也不藏的欢喜,“那便不错,”他替她倒了杯茶,觉着接下来的话会让她更高兴些,“钱师爷刚刚也过来给我送了新账目,已经从那些银钱里拨出部分,打算在几个县广设粥棚。”

    被抓了大批人员的远州官府现在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仍由哪个带着乌纱帽的看了轮椅不打颤儿?反倒逼得现在还没被揪着错处的官吏越发谨慎,虽不见得真情实感,但这些官员越发亲和公正,叫百姓们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不少。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的黎蔓轻挑眉毛,赞许地连连点头。

    眼下远州总算有条不紊地上了正轨,陆闻砚也觉着心情松快不少,“之前对着百姓狮子大开口的时候不嫌作孽……”他垂下眼,捏着茶杯盖子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在狱中听些童谣反倒被吓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派鬼神去吓唬他了。”

    黎蔓失笑,伸手比划两下:“那二郎是不知道,这渠县城中是有些百姓在传这些官员的行径之所以在我们面前全部败露,就是因为有神仙看不过去了要惩戒他们。”

    倒像是真印证了永和帝交予大理寺少卿的那道圣旨,说他知道此事是因为受到托梦来着。

    陆闻砚的余光能看见黎蔓的衣袖,于是顺势想到了朱亮被杀的那晚:“说起来那晚我还以为你会被吓着,现在回想起来,你似乎比旁人淡定多了。子不语怪力乱神,看来郡主确实也不信这些。”

    黎蔓一时顾不上那个“也”字,只为着这个问题陷入沉默。屋子里寂静了许久,久到陆闻砚都觉得有些反常时,她才犹疑地开了口。

    “我也不知道……我信还是不信。”

    按常理说,黎蔓该是世界上最相信鬼神之说的人——虽说这经历说出去会引得旁人连连惊异,但她自己是真的实打实地重活了一世。

    黎蔓见他抬起头来望向自己,无意识地垂了垂自己眼睛,避开与他视线交汇。她确认自己重生后从未打算与旁人倾诉,觉得怕是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她忽然反应过来那个“也”字,在确认陆闻砚不信鬼神后更不可能和他说自己重生之事了,但另外半句倒也不是不能说。

    陆闻砚何其敏锐,在沉默出现的最初就飞快意识到这于黎蔓不是个普通的问题,甚至似乎有些为难。正当他想开口时,却又听到黎蔓说话。

    “但我很久没有梦见过我父母和阿兄他们了。”

    陆闻砚当即怔楞在原地。

    她语气是有些低的,比起悲伤更像是困惑,也无甚哽咽,但陆闻砚几乎是刹那间就感到难过。

    他年少时曾读过一句唐诗,以前只觉写得情真意切,眼下才算真正体悟。

    唯梦闲人不梦君。

    她失去家人的时候甚至尚未及笄,陆闻砚想到此处,忽而有些说不出话来。想让她别再难过,可又觉得这话太过强求,太过霸道。

    无论是回门之日所见过的康修术和许氏,还是前几日遇见的越千山,又或是在黎蔓的话语中,都不难看出“燕北”留予她的温暖记忆——镇国公的小女儿,本该是在千般呵护万般宠爱中长大的。

    如果不是那场燕北之战的话。

    不知道某人心里的弯弯绕绕的黎蔓也有些不自在,她不是喜欢将这些尽皆剖析给他人看、给他人听的性子——让其他人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至多会让关心自己的人徒增伤心,那又有什么必要呢?况且涉及她自身最大的秘密,总归是需要慎之又慎的。

    于是她想了想,选择另说一句话将此事岔过去,遂笑道:“不说这些,我猜等这边的消息全部传回京城,起码凌家真得对我恨之入骨了。”

    陆闻砚心底五味杂陈,顺着她的话说:“这么说的话……汪家怕是想把我剥皮吃肉了。”

    同样都是外界带来的仇视,倒也不必分个高低了,黎蔓想了想发觉确实如此,于是点点头。

    可不是么?凌家和黎家亲事的告吹,让永和帝对凌家心生不满,继而让凌家的女婿汪梁丢了唾手可得的燕北监军之位;求是堂前的对峙,叫凌鹏远当街摔了个四脚朝天、丢了大人;眼下的远州贪污案,更是可以预想到凌家的姻亲之网会在未来丢了关键布局,损失一位户部侍郎的汪家估摸着看她也不会顺眼。

    能让这么两家不痛快,对黎蔓来说,其实也不是坏事——谁让他们自己行事不正的。

    明明是叫人记恨上了,她神色偏生流露出些许高兴,更显出几分狡黠的灵动,像是枝头欣欣然唱着曲调的雀鸟。虽说陆闻砚本身也不见得多忌惮什么凌家、汪家,但此刻心情也更加松快起来吗,只打趣道:“你这幅模样,倒像是天大的喜事。”

    黎蔓毫不犹豫地反击:“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有多害怕。”

    陆闻砚歪了下脑袋,十足的不以为然,显然是默认了这话。他又啜饮了半口茶水,见阿晟又抱着一个包袱出了门,顺势问黎蔓道:“你明日几时走?”

    “辰时吧,”黎蔓瞥了一眼窗外,“幸好渠县和碣州的齐谷县挨得,早些出发,未时应该就到了。”

    齐谷县位于碣州最南边,当地百姓大多以贩卖纸页为生,刻书业也十分发达,在南方颇负盛名。虽说此次出行主要是为着查清远州之案,但出一趟远门不容易不说,黎蔓本也始终记挂着为书坊物色印书纸的事。

    而身为查案钦差的陆闻砚就不太方便直接离开远州了。

    一来他、暗卫以及当地仅剩的官员一道对汪梁等人继续审理、查探,以免有什么漏网之鱼,也对贪污案进行更清晰地梳理以便于会京禀告;二来远州之地现在人手较少,陆闻砚需坐镇在此,保证真正的赈灾工作能有条不紊的进行;三来永和帝在圣旨中是让他来远州查案的,为了不给他人留下话柄,陆闻砚也不太方便无故离开远州前往碣州。

    左右齐谷县和渠县挨得近,黎蔓思索了半晌,觉得自己带人去当地挑选纸页也挺方便。暗卫和陆闻砚的任务差不多,是以某人将此行带来的大半家丁都派去跟着黎蔓:“齐谷县有陆家钱庄,郡主到了齐谷县出示令信,叫钱庄的人陪着吧。”

    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有一直生活在齐谷县的人陪着,也可以避免自己被宰客,黎蔓利落地应下。

    她双手合十地拍了下手,喃喃自语又情真意切:“希望我这次能挑着称心如意的,在京城的时候我也挑了些,不过有更合适自然再好不过。”

    陆闻砚已经习惯了她这幅一腔心思都扑在书坊上的模样,闻言略略颔首,轻轻抬起手腕:“那就以茶代酒,我先祝黎掌柜心想事成了。”

    黎蔓端起茶杯应下这番祝福,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来,“若是印书的本钱能压下来,书册的价钱也可以下来一些,这样买得起的人会更多。”她眼珠稍稍转了转,“等咱们回到京城,应该可以赶上求是堂下个月的论辩会。”

    “上次我收到书坊里传的信,说是上个月的论辩会办得很不错,”作为求是堂的创办人,黎蔓深感与有荣焉,“来的人很多,有名的文人也有,气氛比第一次还好,”她顿了顿,“严小将军、从公子,还有那位‘赵公子’也去了。”

    严智文和从思拓会去不足为奇,虽然前者大概率是被后者拉去凑人头。而赵公子,自然是一手促成第一次论辩会题目的大虞太子,杜允昭。

    黎蔓对杜允昭不甚了解,只记得前世他后来生了场重病。本想旁敲侧击一下陆闻砚让太子殿下注意些身体,但现今听着似乎太子的体质挺好——生了病的太子势必不会在外头乱逛,那现在说就有些奇怪,索性就此搁下。

    不管太子是真感兴趣还是只想凑热闹,但人多便是受到的关注多。求是堂设立之初本也是为着让书坊更有名气,可见是好事。

    陆闻砚对太子经常微服出访这件事显然见怪不怪,但生意蒸蒸日上自然是令人通身舒畅的消息:“书坊交由郡主后,确实是一改颓势。”

    当初他只是想借黎蔓之手除掉陆良白,陆闻砚自己对经商没那么感兴趣也没那么擅长,原以为书坊会默默地彻底沉寂。现今却越发柳暗花明又一村了,着实算意外之喜。

    阿晟帮着车夫给马儿喂了草料,走进屋子掏出个本子在上头写字,再展示给两人,示意黎蔓出行需要的东西他已经帮着秋月收拾好了。

    第二日,在十来个家丁、两个侍女和阿晟的陪同下,黎蔓登上马车。

    陆闻砚坐在轮椅上,已至深秋,他叮嘱苏叶:“记得盯着郡主多穿些,快入冬了仔细别着凉。若有什么需要,传信与我,或者找钱庄的人。”

    黎蔓掀起窗帘朝陆闻砚招了招手,后者挥挥手以示回应。

    哒哒的马蹄声响于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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