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桃

    经过亲自去察看一番,黎蔓初次筛选出来的八家纸铺,剔除掉价格过于高昂的,剔除掉质量参差不齐的,剔除掉对方铺子规模供给不了陆氏的采买数量的……挑挑拣拣,剩下四家还算合适的。

    秋月端着一盘点心过来,见黎蔓正拧着眉坐在书案前思索,刻意说了句有些俏皮的话:“宅子里的大娘新做了盘点心叫我给端来,说是叫什么‘独黄酥’。郡主快尝尝,光是闻着这香味,就馋得我舌头都快掉了!”

    将芋头切片蒸熟,切记时间不可太久,以免软烂不成型。再把香榧和杏仁碎用盐酱调味,与面浆、芋头混合,放入锅中油炸即可。泛着黄棕色的酥皮,配合浓郁的酱香,内里的芋头绵软细腻,杏仁碎越吃越脆甜。

    黎蔓闻言笑了起来,抬头伸手取出一块尝了,咀嚼时觉得满口生香:“确实好吃。”她随意地摆摆手,示意两个侍女也可以尝尝,接着又低下头去盯着书案上的纸页了,显然无心多吃几块。

    秋月的确馋点心,但相比起来自然是更关心自家主子的烦心事,不由得跟着皱起眉来,问道:“可是有纸铺掌柜惹得郡主不痛快了?”

    站在旁边的苏叶正帮着磨墨,听到侍女困惑的黎蔓摇摇头,“没有的事,”说话的人有些迟疑,“我只是有些顾虑……也有些别的主意。”

    手指轻轻抚过书案上的几家纸页,她道:“齐谷县家家户户以造纸为生,这几家都是很不错的……按理说我只需要和他们各家掌柜分别谈谈,让他们交底个价钱,采买的事儿也就可以定下了。”与皮肤接触的这张是竹料纸,光洁坚韧,色偏白,厚薄适中。

    店家说这是他家仿的连史纸,虽说比不上陆府所用,但在黎蔓所见过的众多纸页里,其质地也算上乘。

    “但我想到上次周段那件事,”黎蔓皱起眉,抿了下唇,“虽然被解决了,但当时确实是杀了我个措手不及,那种情况……实在令人不爽。”

    在离开京城前,一直给陆家提供椒纸的周段谎称没货,故意扣着他家库房的纸页不肯卖给陆氏书坊,本就是打定了黎蔓年轻,觉得她不懂,准备坐地起价。后来被黎蔓施计套出纸页,却也让她下定决心:往后不再同他家做生意。

    苏叶也想起那个撒谎骗人的周段,思索一会儿道:“那这次签定书契时咱们注意一些?定好规矩,若是新定下的这家也闹出那样的事,叫他们狠狠赔上一笔。”

    不知是不是被陆家财大气粗的行事作风影响,秋月的想法更跳脱一些,她眼珠转了转,语气轻快:“要不咱们直接买间纸页铺子下来?”

    “怎么你先学了二郎的作风?”黎蔓刹那间失笑,说着又摇摇头,“这确实是个法子,但一来这几家都有些名气,除开咱们的采买,人家大抵也有自己的老主顾。若是直接买下来,先不说对方同不同意,至少咱们要给出一个让他们觉着不错的价钱,让他们觉得纵使不做别人的生意也能赚,估摸着不便宜,不太划算。”

    齐谷县的纸页远近闻名,黎蔓本就挑的是各中翘楚。陆氏书坊的采买数量再大,也不见得能能胜过其他散客们加起来的数目。但若为了让被买下的纸铺掌柜觉得自己不亏而提高采买价格,也就违背了黎蔓来碣州采买的初心。

    “而且,”她顿了顿,抬起手时笔杆抵住一点下巴,“周段那件事,说白了就是咱们造不了纸,也没那么了解行情,所以他才动了宰咱们一笔的心思。”

    驱逐蛮金时选择主动出击的黎家血脉在此刻展现出它潜移默化的影响,黎蔓皱着眉下了论断:“受制于人……总是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让人觉得安心。”

    她本也生过直接盘下一间纸铺的念头,甚至在产生这个主意的时候寻思自己当初实在不该拒绝陆闻砚的主意——约莫着周段闹事前后,因着求是堂要提供纸墨,陆闻砚就打趣地和黎蔓说往后兴许可以买个纸铺。彼时黎蔓只觉得有些夸张,没曾想眼下却是觉得挺不错。

    但后来又考虑到上面的种种情况,觉得不太划算,索性作罢。

    “最保险也是最长远的法子,是自己有一间造纸铺,”黎蔓运笔在纸上写下“自给自足”四字,“这种情况下我们只需付匠人们的工钱和造纸用的本钱,以及负责纸铺的人的月钱,林林总总的,但总体也能让咱们书坊以最低价钱拿到纸页。”

    日子一天一天地逼近冬天,昨天白天倒算不上太冷,许是晚上睡觉时没注意着了些凉,黎蔓今早刚起来就觉得头有些昏沉,及至晌午好了些。眼下却又觉喉咙有些痒,她随即偏头抓了桌案一角的巾帕,掩唇咳嗽起来。

    苏叶手上还攥着墨锭,秋月忙放了点心,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给她顺气,细碎地念叨起来:“明儿叫那钱庄掌柜请个郎中来给郡主瞧瞧……”

    握着毛笔的手因为咳嗽而抖动,在洁白的纸页上留下些许斑驳。黎蔓好容易平复地气息,另一只手攥着巾帕摆了摆:“不用,不过是换季的老毛病,此次出行前平常惯吃的药带足了吧?”

    这件事是苏叶在管,自然门清:“带足了的,因为不知道多久能回京,索性叫郎中多配了些,总共还够吃两个多月呢。而且方子我已经记下来了,郡主不用担心。”

    “那就成了,先天的毛病,多少药吃过了换季依旧不见好,有之前开的方子吊着就行了,”黎蔓久病成医,不以为然,“等手头的事都办完了,我再好好休息两天,也就差不多了。”

    秋月不太赞同自家主子这种得过且过的想法,只嘀咕道:“回京我就去找郎中帮忙看看越姑娘开的方子,我瞧着越姑娘医术也不像个差的。郡主的病还是多请人来看,而且越姑娘的话,郡主总是要听几分的吧?”

    黎蔓纳罕侧目,“我怎么觉着我要是不答应,你得传信让越姐姐跑来数落我,”见秋月别过脸有些默认的意思,说话的人哭笑不得地应下,“好,我记住了,回去就看,回去就看。”

    答应了侍女的“小威胁”,黎蔓回过神来继续琢磨先前所想,她低头看着自己在纸页上写的字,苏叶忽而开口问道:“郡主可是想在这儿开间自己的纸铺?”

    黎蔓略略颔首默认:“正是这个理。”

    “想来是可行的,”秋月兴致勃勃地掰起手指,“这几日咱们在齐谷县待着,我觉着他们这儿的东西卖得比京城便宜,再者还有钱庄那边帮衬,如果郡主要盘个铺子下来,应该不难!”

    她弯下腰,探头探脑地看着那“自给自足”四个字:“郡主在那几家里中意谁家的纸页,咱们把那家的工匠请过来不就好了?”

    “怕是有些难,一些匠人许以丰厚的月钱倒是可以,”苏叶冷静分析着,“但也不仅仅是需要匠人,在哪片山头采竹,用什么竹料,把纸浆和匀时要加些什么,加几分,我们去的第一家,那掌柜不是说他家加在纸浆里的药汁是祖上传上来的,铺子里只有他知道吗?这种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他们怕是轻易不肯卖的。”

    就像让黎蔓心思活泛的,那柳家的字块和转轮一样。

    足够的银钱确实能让黎蔓在短期内盘下店铺并请来一些匠人,但想要立马能够造出合乎心意的纸页,怕是没个三年五载做不成。齐谷县家家户户造纸,也就是世世代代造纸,人积淀了好几辈人的家底,哪能这么容易被偷师?

    “而且现在入了冬,先不说自己造纸的头几回估摸着是不成的……而且时节也不对,”黎蔓想起自己亲自拜访的第一家的铺子,那掌柜除开对祖传药汁守口如瓶,对其它工序就大方了不少,“芒种时节上山砍竹料开始一年的造纸,最快也得等到明年。”

    耳听得困难重重,一向活泼的秋月不由得苦了脸:“怎么听着这么难办?”

    确实不好办,黎蔓心想,那些掌柜之所以愿意让自己去到他们的铺子里,无非是因为她代表的着需要采买纸页的陆氏书坊,可能会是自家纸铺未来的大主顾;可若自己摇身一变,成了特意跑来学习造纸技术的外地商人,难免会被怀疑是不是故意砸场子、想抢齐谷县的生意。

    陆家家大业大,财大气粗,连小小纸铺的技艺都想偷师,传出去难免会显得有些贪心不足。

    可是我真的有点贪心,黎蔓皱着眉叹了口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真的还是觉得自己有间纸铺靠谱,根本不用担心谁会突然坐地起价又或是无端跑路。人家柳家不就是一边造纸一边刻书印书嘛。

    她有些头疼,索性难得地放弃了什么体态,搁了笔趴在书案上。侧头时看见胳膊肘边的一些书——那是她去柳家铺子拜访时,有些好奇齐谷县当地书坊刊刻习惯,不仅在柳家买了两本,在街上的另两家书坊里也买了几册回来。

    虽说侧边看不见书册名字,但因着买的不多。黎蔓凭借各家的装订版式和书册大小,乃至书皮颜色,大抵还是能猜出哪本是哪本。身为武将之女,摆在最上头的自然是《孙子兵法》和《六韬》,接着便是人尽皆知的《论语》和《尔雅注疏》,再往下是她当时随手挑的一本《晏子春秋》,最底下的那几册尺寸最大,是《诗经》。

    趴着的女子用目光百无聊赖地打量了书册侧面几个来回,苏叶和秋月拿不准主意,揣度着自家郡主也不像是困倦的意思,只怕她这样趴久了不舒服,两人打着手势商量是不是要拿个软垫过来。

    正抬手比划着要达成共识了,却见黎蔓猛地坐起,信手抽了那本《晏子春秋》出来,兴致勃勃地朝两个侍女招招手:“我有主意了!”

    苏叶和秋月吓了一跳,闻言忙凑上前顺着她手上动作看。黎蔓翻书不快,及至要看的地方,她重新握起被搁置的毛笔,圈出了那页左上方的书耳。

    那里写着几个不大的字,为“内谏篇下”。

    黎蔓忽而笑道:“这里头有个故事很出名,我不知道以前有没有同你们两个讲过,叫‘二桃杀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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