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士

    二桃杀三士,是历史上一个颇为有名的典故。

    春秋时期,齐景公手下有三个猛士,晏子认为他们不讲道义伦常,对内对外都无甚作用,欲将他们三人除去,便让齐景公赏了他们两个桃子。

    数量不对等,那如何分食呢?晏子建议以功劳大小来论。三人意识到若想证明自己并非无用之人就不可退缩。于是有两人率先说了自己的功绩,认为自己不必与他人分食,就分别拿了一个桃子。

    然而第三人却讲述了自己当年追随国君时勇武无比的事迹,认为自己拿一个桃子可谓理所应当。先前的两个人深感愧疚,交出桃子后刎颈自杀。余下的一人意识到是自己害死了他们,因为羞惭也自杀了。

    “所以……”秋月感觉自己似乎摸着了一些关窍,又似乎没有,“郡主是想设计除掉三家纸铺只留下一个么?”她顿了顿又道,“或是让他们争起来?”

    “主要是想压一压他们给的价格,”黎蔓搁下手中的笔,她一边盘算着自己的主意是否可行,一边分出心神回答侍女的话,“晏子之所以能做到二桃杀三士,无非就是断定了那三人皆骄傲自大会相互争功。现在看来……他的论断没有错。不过我们是来做生意的,自然不是奔着除掉这些纸铺,但可以设计让他们给我们更多的‘诚意'。”

    因为桃子不够分,所以三名武士会为了吃到象征着国君认可的桃子而相互争夺。黎蔓想让这些纸铺给出更低的价格以及帮助陆氏书坊建立自己的造纸坊,那就也需要给出不够分的“两个桃子”。

    那三名武士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武功绩,那么又有什么能够吸引到这些纸铺的掌柜呢?黎蔓将那本《晏子春秋》合上后放了回去:“这些时日里他们之所以和我多番接触,无非就是因为陆家的富有闻名天下,他们断定陆氏书坊的所需要的纸页会是一笔足够丰厚的大买卖。”

    做生意本就是为了赚钱,黎蔓如此,那些纸铺掌柜也是如此,你来我往间都在试探彼此能给出的采买银钱或纸页价格。所以最能让那些纸铺掌柜心动的,就是陆氏书坊这块香饽饽本身。

    “但是也不能做得太过火,做生意本就是有来有往才能做得长久,”毕竟晏子是抱着必须杀掉那三人的决心,自己这个又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晏子的“桃子”是齐景公赐下的,三个勇士避无可避,“若是太过火了,他们完全可以不同咱们做这生意。”

    让他们觉得有些吃亏但不至于威胁到根本,更要让他们觉得这是笔能赚不少银钱的大买卖。

    可不至于威胁根本……

    黎蔓忽而问道:“碣州之地多竹多木,所以齐谷县家家户户都以造纸为生,那其它几个县城造纸的多吗?”

    “都有的,只是不如齐谷县多,也不如齐谷县出名,”这些日子里秋月和宅子里的婶婶闲谈过好几次,对当地的情况也了解了不少,“齐谷县这里之所以这么出名,也是因为进贡过前朝宫里御用的纸张,不过后面历经战乱没落了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祖立朝后这儿的造纸生意又开始兴旺起来。”

    “意思是邻近的县城也是可以造纸的……”黎蔓喃喃自语。

    那么避开他们的“锋芒”,是不是能让他们感受到的威胁更小一些呢?

    屋子里沉寂半晌。

    “重新拿纸来,我要写几份请帖,”黎蔓摩挲了一下笔杆,“记得分别递,还得找几个人,没准儿我需要人帮我传些消息,这样整件事兴许能成得快一些。”

    三人成虎这件事,就像当初在远州渠县的童谣,最是能潜移默化。

    她提起手腕,下笔如飞,心想我得寻个好的由头,或者寻着一个适合被推脱“罪名”的人。

    ……

    “郡主的意思是……”柳掌柜的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这几日不同纸铺间传的消息,那请帖里的商议和刚刚对方说的话,“陆氏书坊只能用陆家自己造的纸页?”

    “可以这么说,因着我也是才接到我家二郎的信,”黎蔓捻着杯盏盖子,慢慢地撇去杯子里的浮沫,心里默默给平白被安了名头的陆闻砚请了两次罪,“他说自从上次那周掌柜出尔反尔后,他就觉得这些事交予旁人实在让人胆战心惊。柳掌柜铺子里是既造纸又印书,应当知道,没有印书纸可谓是断了书坊的命脉。”

    柳家确实是既造纸又印书的,柳掌柜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任多好的脾气也接受不了一起搭伙做生意的突然翻脸。但是那姓周的不守规矩为什么要我来受罪呢?

    他本就对陆氏书坊这个香饽饽颇为心动,不然也不能犹豫再三后还是答应了黎蔓拜访铺子的请求。他接到乐安郡主的请帖时本来高兴不已,以为是生意要成了,可现在那陆家二少的意思,怎么好像是快到嘴的鸭子要飞了?

    他有些急,可想起这些日子里那位陆家少爷在远州的威名——那可是能让整个远州官场都大换血的狠角色,决计不是个好相与的。因此柳掌柜也不好显得咄咄逼人,只委婉地问:“郡主……不妨劝劝?”

    “我也觉着二郎的话有些难办,毕竟我们陆家又没自己造纸的庄子,上哪儿给他变出来陆家的印书纸呢?”黎蔓面露为难,嘴上胡说八道,继续编排身在远州的某人,“但二郎似是定了主意,而且您也知道,二郎近来为着远州贪墨之案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我也不好再多叨扰他。”

    “在齐谷县待的这么些天,我前前后后拜访了这么多家铺子,好不容易才挑出几家觉着再好不过的。”黎蔓呷了半口茶水,随手将杯盏放在一旁。

    她微微蹙起眉,像是被薄烟笼住的一根柳枝:“各家掌柜又很是亲和,比之那周掌柜强出千百倍。但二郎的顾虑我也明白,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毕竟周掌柜突然翻脸那次,叫我头疼了好一阵子,这次来碣州,也有那件事的缘故。”

    柳掌柜只觉得自己被说得脑子嗡嗡作响,他不愿放弃眼前的这笔大买卖,殷切地问:“那……郡主今日请我过来,可是有了什么法子?”

    “称不上什么法子,只是不想辜负了您几位前几日的照顾,也不愿让二郎纠结罢了,”听见对方主动发问,黎蔓耐下性子,不疾不徐地说,“我是这样想的,我在那松阳县盘下间铺子,挂上陆氏纸坊的牌子。依照二郎的意思,也造纸。”

    柳掌柜听了这话觉得不对,不是说要采买么?怎么你现在又说是要造纸了?你这不变卦了么?他皱起眉,迟疑地问:“这……”

    “我明白您的意思,”黎蔓安抚性地朝他笑笑,语速快了两分,“但大伙儿都知道,学一门技术,既是要靠师傅领进门,也是要沉下心来修行,不是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那造纸这门手艺,就算有师傅领着,多少也得学个五六年吧?”

    “所以我想着,”见对方被自己的话说得云里雾里,黎蔓再度放缓了说话的速度,温和地解释,“要给我们陆氏纸坊找到好师傅,而在陆氏纸坊建成前,也得给陆氏书坊找到能采买印书纸的铺子。”

    柳掌柜隐隐明白了什么,忽而心神俱震:乐安郡主的意思,大概是陆氏纸坊是要建的,采买纸页也是要买的。她大概是在哪家采买就请哪家的匠人去做陆氏纸坊的“师傅”的意思。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对于把自家手艺外传,柳掌柜自然是不太愿意的。但对方的意思分明是把“师傅”和“采买”绑死在一块儿了,若是不答应前者,这后者所代表的生意怕是做不成。

    柳掌柜收起心底最后一丝放松,暗自腹诽一句这乐安郡主黎蔓是个不好糊弄的。但他忽又转念一想:她乐安郡主再聪明,但也不会造纸啊?那天她来铺子的时候,我有几个祖传的手艺介绍得马马虎虎……左右是我家独有的,到时候不教,她哪里能看出来?到时候我就说,这学造纸得费几辈人的功夫。

    阿晟上前添了一道茶,柳掌柜正默默思忖,却听得乐安郡主又开了口。

    她似是身子不太好,衣着也较常人更厚些,手里攥着一方素色巾帕掩唇咳嗽几声,那站着的侍女像要说些什么,又被她摆摆手制止了。

    “我体弱畏寒,老毛病了,还望柳掌柜见谅,”黎蔓转过头来,歉疚地笑笑,“但是各家纸页都是极好的,我犹豫了这么些时日,始终难以定下来。不过我想着,今日说的这个法子,对于几位来说定然也是有些勉强的,也需要好好考虑。”

    话说到这个地步,柳掌柜还有什么不懂的?人乐安郡主和几家掌柜说的应该大同小异,说明这事儿总归还没定下,她的要求已经摆在这儿了,估摸着是在等他们几家给出的价钱。

    都是商人,最能叫商人心动的是什么自然不必多说。

    柳掌柜自己一个人也不太能拿准主意,决定回去同家人和铺子里的人再商议商议,顺便打听打听另外几家的风声。

    他脑子里闪过各种念头,随即知趣地出声告辞:“既是如此,那郡主保重身子,好生休息。我也回去和人商量商量,对于陆氏书坊,我们自然是诚心相待的。”

    为表客气,黎蔓挥挥手让阿晟送他出门。

    “郡主别喝那茶了,茶水多是清火的,您还是多补补气血,”秋月端来一碗红枣枸杞燕窝粥,“这个天喝燕窝最滋补了。”

    黎蔓接了那小瓷碗,今日已经见了两家掌柜,明儿个还有两个要见,她捏着勺子慢慢地搅着,随口说:“我刚刚和那柳掌柜说话的时候,觉得起码得留下两家来签合契。”

    快到黄昏时分,苏叶关了之前一直开着的门,拨了下旁边灯盏里的烛芯,让屋子里更亮堂些,接过话头:“可若多签几家,不是会更麻烦?”

    “我原本只想着,以陆氏书坊作桃子足够了。但刚刚才想起来,咱们不懂造纸,若是只签了一家,到时候他们教咱们的人时迟迟不肯教真本事,咱们也察觉不出来,”黎蔓顿了顿,“得有所牵制,最好也是懂行的。”

    而让一家拿出看家本领,定然是要让对方认识到敷衍做事会被陆家察觉。

    “本来现在剩下的就有四家,先签个一两年,”黎蔓慢条斯理地说,“哪家师傅教得好、教会了,那留下来多签几年当作报酬,待那几年过了,就可以全用咱们自己家的纸页。”

    二桃者,既是陆氏书坊这个香饽饽,也是别家纸坊所使出的看家本领。

    她稍稍别过脸,吩咐道:“回头给那钱庄掌柜传个消息,让他找个人聊聊,就说……说我过不了几天就要离开碣州回京城去了。”

    越是时间紧张,越是能让那几个掌柜尽快做出决定。

    黎蔓吃了那盏燕窝几口,忽而想起什么,“今日编排了二郎好几句话,也不知叫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她笑着摇摇头,“罢了,上次他借我的由头给人崇宁公主捎口信,后天我还要去拿那把折扇……起码是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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