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黎蔓仿着“二桃杀三士”的法子,将一出阳谋明晃晃地搁在了几家纸铺面前,四个掌柜回到自己家中一合计,发现似乎的确只能按照对方所说的走。

    先不说那位陆家二少是不是真的给乐安郡主递了口信儿,哪怕他没说那话自己也无法求证——他们几个哪有这胆子去问最近在几个州县颇有威名的办案钦差啊?不管怎么说,人乐安郡主的态度已经板上钉钉。

    人家的意思,就是他们陆氏书坊要采买纸页,如果有想和他家做生意的,那就必须得接受他们家的条件,首先教会对方的匠人造纸,其次在此之前负责供给陆氏书坊。

    简单的采买眼下又捆上了新的要求,四家掌柜也不是蠢笨的,思来想去也都明悟过来——不管乐安郡主初衷为何,但她是真看上了自家的独门本事。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们纷纷犹豫起来。

    做生意是做生意,可人陆氏书坊也要开始造纸了,就算她说的是供着陆家用……但日后铺子的生意做大了,以陆家的声名,有人找上门去,难不成还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这不分明是和大伙儿抢同一口饭吃么?

    就算几家在齐谷县的纸铺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个中翘楚,这些年来的生意也都颇为不错,但想到城中陆氏钱庄平日的手笔,不能预料到陆氏主家该是何等奢侈。对上那样的富商,对自家口碑本来颇为自信的几个掌柜也不由得斟酌起来。

    他们几个与黎蔓分别见面时明里暗里地打探过几句,身量纤纤的女子看上去弱不禁风,说话却滴水不漏,先是夸赞他们造纸肯潜下心来磨工夫,铺中纸页质地精良,价格实惠,远近闻名。又暗示待陆氏纸坊的人学成后,并不会在齐谷县待着,而是会到碣州的松阳县去。

    松阳县和齐谷县中间隔了一个县城,当地山林繁茂,对于造纸来说也是不错的地方。其实临近的几个州县历来都是造纸重镇,但前朝覆灭时的战火连绵,百姓流离失所,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做什么生意。大虞建立后这么些年,也就齐谷县回恢复到前朝时的□□成。

    “这乐安郡主……实在不容小觑。”柳掌柜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捻着自己的胡子,懂得黎蔓的意思,对方此举,意在让他们几个宽心几分——陆氏纸坊不会在齐谷县扎根竞争,如今世人皆知齐谷县造纸天下闻名,其它的几个州县气候都差得远。

    但谁又能说得准之后会如何呢?万一到时候在松阳县做生意的陆氏吸引了更多的纸铺乃至更多的主顾去呢?这些年来在齐谷县和几家老对头争斗得头疼的柳掌柜本来是想一鼓作气地拿下这笔大生意,现在却担忧起来。

    他妻子被他在屋里转悠得头晕,见丈夫如此纠结,于是劝道:“既是如此,不如这次生意就不做了?”图个安心也好啊。

    “但人家确实出手大……豪绰,”柳掌柜本是想说大方,但思索起自己第二次登门拜访时对方报出的银钱,琢磨了下竟是觉得“豪绰”更合适,“只要能应允陆氏书坊的要求,直接签下八年的合契,陆氏的匠人拜师时奉上一千两银子,待学成了,再另封一千五百两银子送上。”

    听了这么个数,柳掌柜的妻子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自家在齐谷县也算富裕人家了,但光说这两千五百两两银子,那也是足够家里近十来年的花销了。这下她算是彻底明白,自己丈夫为何如此纠结却又不肯直接放下了。

    “那……不如就应了那乐安郡主所说的?”妇人想了想,觉得这件事也未尝不可,“先不说郡主出身镇国公府,那陆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不会行什么诓骗讹诈之事。”

    “我倒不是很担心这个,”柳掌柜胡乱摆摆手,他皱着眉,声音有些含混,“我昨儿个听人说这乐安郡主要动身回京城了,本想着直接去跟人家把这生意谈了。谁曾想去的时候不巧,那隔壁赖家先登门,我和那陆府家丁套了好半天近乎,才打听到那赖家真是下足了血本想拿到这桩生意,你不知道他报出的价格有多低!”

    在黎蔓请了四家纸铺的掌柜到宅子中详谈之后,城东的那家第二日递了信跟黎蔓委婉表达了自家可能无法接受这些条件,是以现在只余下三家相争。

    “我听完都寻思他是不是疯了,这跟他家以前的价格比起来……怎么敢的啊?”柳掌柜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他用力跺了下脚,“我就知道那家伙下了狠功夫要把这生意抓到手呢,嘿!我偏不让他如意!”

    和多年老对头竞争中的烦心事一起涌上心头,齐谷县就这么大,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已经很让柳掌柜郁闷了,这次势必得挫一挫对方的气焰!

    他打定主意,决定今日递了拜帖,明日就去见乐安郡主。

    几家铺子因着“新仇旧恨”如何在明里暗里争斗此处不再过多赘述,只说身在渠县的陆闻砚直到又接了封信,才知道自己这次默默充当了个“恶人”。

    字迹刚柔并济,向来运笔稳重的人此次显然是很高兴,她不擅画画,这回却信手在末尾处潦草地画了几根竹子,略有些俏皮地写:

    二郎谦若修竹,宽宏大度,何所不容?

    陆闻砚看完信,本想打趣地写下一句“狐假虎威”,可等到拿起笔时,却又觉着这四个字不好,有些呆板,不如她写得灵动有趣。

    思索半晌,十七岁就曾以文采名动京城的少年进士竟是找不着合适的词句。

    我当时不该和严智文那样说的,陆闻砚后知后觉地想,黎蔓哪里像雀鸟?

    她啊……分明是只聪慧狡黠又灵动漂亮,无论怎样都叫人不会与她生气的狐狸。

    只是这样想着,他就不由得轻轻地笑起来。

    站在旁边伺候的来福不知道信中内容,只估计着是郡主那边进展顺利递来的好消息,笑着开口:“看来是郡主那边谈成了?”

    “暂时还没有,”陆闻砚笑得让人如沐春风,语气也偏松快,“是她在外面说我坏话。”

    来福:啊?这是什么道理?

    明显被后半句话噎住的小厮困惑地皱了下眉,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什么被说了坏话看上去却如此高兴,这年头被说话都变得这般可遇不可求了么?

    不过随即他又转念一想,少爷的话经常一语双关,兴许这次得反过来听。郡主平日待人和善,哪里会特意说了坏话还写了信告知少爷呢?来福瞥了眼陆闻砚,后者正慢条斯理地将信折好,心想,看来应该是少爷故意这样说的了。

    只可惜汪梁实在嘴硬,认了罪后其它事情一概不说,汪家还没倒,加之他又是朝廷命官,押送回京之前不好用太多私刑;而那禄存星实在狡诈,拦了汪梁身边死士得知他/她在齐谷县,可依照信中法子试着引人出来,对方却毫无动静。

    可能是有他们没拦下的递消息的人,叫那禄存星得了风声,提前跑了——也不知道那人眼下是否在齐谷县。

    罢了,先不想这些糟心的。

    “东西可收拾好了?”陆闻砚敛了思绪,又把信收起来,既是找不到适合写在信上的话,不如当面去问一问乐安郡主,“郡主的事这两日应该就能办成,等会儿咱们就动身去齐谷县,兴许还能凑凑热闹。”

    来福应下,退出去继续收拾东西了。

    陆闻砚此次去齐谷县,一没叫暗卫随行,让他们守着牢里的那些了;二没通知黎蔓以及陆府钱庄的人,算是想看看前者惊讶的样子。可等他到了宅子,却是发现自己扑了个空。

    上前来迎的阿晟和秋月万分惊讶,忙不迭迎他进去。坐在轮椅上的人打量了一番四周,随口问道:“郡主呢?”

    阿晟和秋月对视一眼,前者开不了口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做反应,后者想起黎蔓的打算只得硬着头皮撒谎:“郡主带了苏叶出去找柳掌柜谈生意了。”

    “什么掌柜架子这么大,”陆闻砚蹙了下眉,“既是拜访过那些铺子了,叫他们来宅子就是,怎的还让郡主跑一趟?”

    秋月欲哭无泪,只能抿了下唇,含含糊糊地说:“少爷说的是……”

    她是黎蔓的贴身侍女,陆闻砚知道那人平日对两个侍女十分亲厚,是故不好多说些什么。他在马车上颠簸了几个时辰也有些累了,以折扇掩面打了个哈欠:“郡主何时出去的?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约莫半个时辰前出去的,”这话好答,秋月飞快地开口,她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距离,“大抵还需要一个时辰吧。”那家铺子实在有些远。

    陆闻砚略略颔首算是明白,他思忖片刻,耐不住身上疲乏,遂懒洋洋地吩咐:“那我先睡会儿,郡主回来了便叫我。”

    “是。”

    ……

    陆闻砚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许是这些日子劳心劳力叫他也有些累,只觉得今日睡得格外沉。被人晃醒时他有些不快,皱着眉起身睁开眼,耳畔传来女子的泣音。

    大着胆子摇醒自家主子的来福面上惶然,赶着挨骂前飞速开口:“少爷!郡主不见了!”

    床榻上的人猛地一惊,这才瞧见旁边正在抽噎的秋月,当即沉下声来:“什么意思?说清楚了!”

    “少爷,奴婢刚刚撒了谎,郡主今天晌午过后不是去谈生意,是去买扇子了!”秋月“扑通”一声跪下来, “那家铺子是有些远,但路上怎么耽搁一个时辰也够了,郡主说了她要回来用晚饭的!但现在快两个时辰了……郡主还是没有回来!”

    来福接过话头:“刚刚叫了家丁去找,但也还没传消息回来。”

    快至戌时,已经过了往常用晚饭的时辰了。

    “再叫人,”陆闻砚拧着眉,语气很低,“让钱庄掌柜带上所有伙计,拿我的令信去请官兵。”

    钱庄掌柜很快出来与他们汇合,还没来得及喘气就听到二少爷问话:“你知不知道城北那家卖些稀奇玩意儿的铺子的掌柜?”

    “他啊,”钱庄掌柜出来得急,忘记带拭汗的巾帕,只胡乱用袖子在额上抹了两下,“那掌柜是今年才来的,他的妻子女儿来得更晚。大伙儿对他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好像以前是个书商,说是脸上有疤?一家人都不经常出来见人的。”

    在京城待过许久的书商?

    电光火石间,纷杂的记忆碎片尽皆涌入脑海。陆闻砚每想起一点,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怪不得王千紫和她女儿不等丁犁出狱就离开了京城,怪不得那守城门的官兵说之前也有从北方来的书商,怪不得汪梁说自己抓不到禄存星,怪不得这个掌柜迟迟不肯将东西卖给黎蔓……

    当初从思拓在收买黄仵作时说他总觉得那些仵作不是知根知底的不靠谱,陆闻砚心想,这次是我思虑不周,竟是被人摆了一道。

    若是他设想的没错,那这掌柜……应该是本该已经死去的陆良白!

    陆良白竟然没死?!

    沿路打听,有人说确实看到那位郡主往城北去了,却是没人看见她往回走。

    古玩铺子的后面是无人的院子,院子后面横陈着同黎蔓一道出行的两个家丁的尸体,再后面是座不算太高的山。

    橙红的火把照亮夜空,最近声名鹊起的陆大人长发垂散,身披大氅,他面沉如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山林。

    空气里飘来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今晚谁能寻着郡主,赏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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