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齐谷县柳家纸铺的掌柜,最近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越发“波澜起伏”。

    本来是听说这县城里突然到了个从京城来的乐安郡主,说是要替陆氏书坊采买纸页。这消息无论怎么听,都是个“只要能拿下就能大赚一笔”的好事儿。都是做生意的,柳掌柜自然对此蠢蠢欲动。

    然后就是那位乐安郡主开始陆陆续续地拜访县里的各家纸铺,本着有钱不赚王八蛋的念头,柳掌柜自然是十分欢迎页也十分热切地同乐安郡主展示自家纸铺的优势——纸张质量、纸页价格什么的。

    人是出钱的主儿,对于大单子犹豫一阵也算正常。没曾想再次见面,对方却十分为难地提起她丈夫陆家二少不愿再因纸页受制于他人的要求。柳掌柜再迟钝,回家后也反应过来——陆家是想打造自己造纸的地方,自然得“摸着石头过河”。

    虽然是明晃晃的“阳谋”,但在丰厚的报酬面前,柳掌柜知道几家老对头定然和自己一样心思活泛。对方的要求摆在那儿,县里又隐隐传出对方即将回京的风声,时间紧迫,剩下就看他们几家纸铺能给出多大诚意,肯让出多大利益了。

    好容易等他决定好了,决定咬咬牙再压压价格也要一举拿下陆氏书坊这桩生意。没曾想再去拜访时,见到的不是说话和气、面容清丽,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乐安郡主,而是长发披散、面沉如水,身上散发出淡淡血腥味儿的陆家二少。

    “陆闻砚”三字最近在远州临近的地方都可谓如雷贯耳,不过柳掌柜没曾想过自己会见到他本人。这位叫远州官场挨了场雷霆巨变的陆大人坐在轮椅上,气场骇人,声音冷淡地让小厮给三个纸铺掌柜上茶:“无甚好茶,只能各位掌柜多担待担待。”

    柳掌柜捧着那茶盏,如坐针毡到想从椅子上跳起来跑走——任谁来看,这位陆大人的心情都很差。人是领了密旨,对那赈灾钦差说下狱就下狱的,自己就是个做生意的,对方若是看自己不顺眼,碾死自己不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似的么?

    “郡主身子不适,目前正在休养,”陆闻砚知道自己昨晚闹出的动静很大,因此也不打算全然瞒着,他本来也不想见这几个人,“我本来应该在旁守着,但想着她近来一直为着采买纸页劳心劳力,大抵也牵挂着这件事。”

    “所以我便想着,不如将采买这件事定下来,也好让郡主可以放心休养,”轮椅上的人顿了顿,扫视过面前几人,语气淡淡,“我天资愚钝,在做生意这方面远逊于郡主,幸而还算读过几本书,也得过郡主一些指点,对纸页不算很陌生。”

    来福一边比划一边和黎蔓模仿自家少爷的语气,他是陆府的家生子,跟随陆闻砚多年,真要学起来可谓惟妙惟肖。正靠着床头喝药的黎蔓听到这儿没忍住乐出了声:“柳掌柜他们是不是被吓到了?”

    来福很想说句“那是自然”,但又觉得如此言之凿凿对自家少爷来说好像显得不太好,是以他“呃”了一声,陷入短暂的犹疑。

    之所以说是“短暂”,是因为黎蔓很快明白了言外之意,看见秋月捏着汤勺的手都由于忍笑轻轻发抖,黎蔓一本正经道:“我明白了,该是二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好叫我原本看中的两家纸铺接受了陆氏的条件,进而签了合契。”

    同时签定两家纸铺,是黎蔓还未付诸实现的设想,不过陆闻砚在问过阿晟郡主属意哪家后大抵明白了她的构思——同时签下二者,分两批匠人跟着两家学习。陆氏纸坊的匠人将自己学习过后造出的纸页送往京城由主家选择,一年一次,先选三年。

    若有哪家师傅没拿出看家本领,纸页质地的差距便会变得格外明显,质地更优者的那家师傅陆氏会另给报酬,三年之后,哪家纸铺师傅所得优胜者更多,陆氏就和那家续签五年的合契。

    聘了两家师傅,并驾齐驱,有偷懒者便会被落下:如此既免除了纸铺糊弄的隐忧,也好激励两家都切实负责。

    “二郎还说他不会做生意,”黎蔓把剩下的汤药一口气喝了,秋月复又拿来一个蜜饯给她,后者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半个时辰就谈完了,哪里是不会做生意。”估摸着是十七中进士的才子又舌灿莲花了吧?

    至于真相……

    柳掌柜他们三个碰上某人宛若煞神的气场所以一刻都不愿意多待,不知不觉中消减了大半讨价还价,柳掌柜等人签了合契说完希望郡主早日康复云云然后忙不迭告别的事——就不一定非要让心情松快的乐安郡主知道了。

    “我这还没进屋子,在屋外就听见这里面很热闹,”轮椅由阿晟推着进来,陆闻砚挑了下眉看向来福,“我怎么听着你像是在说我坏话?不是说了不许叫郡主为着这些事费神?”

    来福忙道冤枉,黎蔓看不过去,信手点了点陆闻砚,“你吓唬来福做什么?是我叫他讲的,”她眼珠转了转,“先不说我竟然不知道陆大人什么时候有了听别人墙根的习惯,再者总不能叫我这个掌柜对书坊的事儿一概不知吧?”

    她的气色看上去仍旧不太好,但精神劲儿还算不错,陆闻砚摆摆手,侍女和小厮识趣地出去在门外守着,屋子里只余下他和黎蔓两个。

    陆闻砚轻轻地点了点黎蔓盖着的锦被,神色有些无奈:“你怎么就不肯让自己闲一会儿。”

    应陆闻砚的要求,黎蔓最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好生静养,本来某人是连门都不太愿意让她出的,奈何实在拗不过,所以今早还是陪着她去探望了苏叶。侍女受的伤比黎蔓还要重上不少,追杀她的另一位持刀人当时实实在在地下了杀手,能撑到遇见县城官兵实属惊人。

    是以纵使她本身不比黎蔓体弱,又被各种药材全力救治着,目前也元气大伤,虽醒了过来,但要想恢复如初,怕是得好好休养个一年半载。

    “还记挂着早上的事?”黎蔓面露无辜地看向他,顿了顿又道,“刚刚没说你坏话,是夸你会做生意。”

    “你自己想的二桃杀三士,就不用谦虚了。陆某不过是按着黎掌柜的打算做事罢了。”陆闻砚对于后半句不置可否,又慢慢地说,“我知道苏叶和秋月对你不仅仅是侍女,只是怕你出门时受了风。”

    其实不是的。

    一开始“宽容大度”的陆大人确实是不太高兴的,明明自己和黎蔓说了已经救下苏叶,明明郎中都说了乐安郡主现在应该卧床休养。

    可她脸色实在太差,陆闻砚不忍说重话。人有亲疏远近很正常,可是黎蔓既然懂了自己的心思,为何不明白自己其实是为她好呢?

    见他沉默下来,黎蔓神色变得有些无措,拽住他衣袖的一角,低低地说:“苏叶,苏叶是家生子。”

    家生子。

    她执意要去探望,却也不想让陆闻砚生气,遂低下头来示弱一些。陆闻砚看见她柔顺的长发,看见她指尖的一角,看见她清减许多的身形。

    哪里有和病人置气的道理?

    所以他答应了她,道:“我陪你一起吧。”

    但他刚刚在屋外听见零星的笑声,听她说的那一句“你吓唬来福做什么”,想起她在京城并不排斥和大伙儿一起吃饭,尽管那时他们两个是实打实的貌合神离,她也仍旧对闻墨和茵茵实打实的上心。

    他想起她刚醒来的时候说,她梦见了她的父兄们。

    燕北一战后,黎家里黎蔓所熟识的人,到眼下竟数不出几个。家生子的苏叶和秋月,早就成为黎蔓为数不多的亲人。

    苏叶是家生子,原来是这个道理,他竟然现在才懂得。

    没曾想陆闻砚提到早上的事时一改态度,黎蔓仔细打量对方的神色,再三琢磨后发现对方确实没在不高兴。黎蔓暗暗纳罕,怎么今儿个这么好说话?但她对此自然是乐意的,于是伸出手来挠了挠陆闻砚的掌心:“我知道二郎的意思。”

    你知道,却也不知道。陆闻砚掩下心底沉闷,面上弯起眼睛,反手轻轻握住那“作怪”的手,他像是想出了什么坏主意:“那我这么好说话,郡主是不是觉着高兴?”

    这么个语气,黎蔓一下警惕起来,觉得对方又开始藏了一肚子坏水,试探性地说:“那我要是不高兴……”

    “我会伤心,”陆闻砚飞快地接过话头,“文人最爱发牢骚,咱们过阵子到京城的时候,兴许能赶上求是堂下个月的论辩。”

    赶上求是堂下个月的论辩……

    难道你要用你的才学去写篇“怨夫诗”吗?

    好生赤裸裸的“威胁”,黎蔓瞪了瞪眼睛,被某人这“家丑就要外扬”的态度给惊了。虽然觉得陆闻砚就是在逗自己,她还是配合地换了说法:“那我要是说高兴……”

    陆闻砚沉默半晌,好半天道:“……那我就告诉郡主一个好消息。”

    直觉告诉黎蔓,对方原本想说的不是这句,但她仍旧点点头,“那实在再好不过了,”又忍不住跟着猜,“是远州那边有了什么新进展?”

    “看来让你先不记挂这些着实困难,那还是不让你一个人在这儿琢磨了,”陆闻砚失笑片刻,“准确地说,不止一个好消息。”

    两件事,一是崇宁长公主和驸马汪栋和离,二是京城的京兆尹换了人。

    黎蔓对于前者喜闻乐见,对于后者则有些疑惑,她对京兆尹不熟悉,既然说是好消息,那证明原来的那个京兆尹不是个好的?

    “原来的那个京兆尹崔敬,算是汪存的私淑弟子,现在被调去工部领了个虚职,算是明升暗调,”陆闻砚停顿片刻,“而且现在这个京兆尹你也认得。”

    新上任的京兆尹,姓方,名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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