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方守中做了那新上任的京兆尹?”黎蔓因为惊讶不由得瞪了瞪眼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闻砚从袖中掏出信件,拆开后展平递给床榻上的人:“从思拓是我好友,消息是他递来的,这事儿约莫是五六天前陛下钦点的。”

    为着名正言顺,大理寺少卿陆闻砚递交的奏折交由专人从驿站出发送往京城,一路快马加鞭也需费不少时日。不过若只是从京城递消息,信鸽就足够。

    黎蔓惊疑不定地扫视着整封信件,弄明白事情的经过后沉默半晌:“这未免也太离奇了……”

    大理寺少卿递上去的折子在朝堂上被宣读的当天,永和帝不知为何突然生了些兴致,微服私巡去了。

    帝王饶有趣味地东逛逛西走走,不曾想正好撞见了京兆尹崔敬进到明月居里,远远地听见对方谈了几句酒楼建造的不足之处。

    “陛下觉着他说得不错,又想起工部好像有个职位空着,就想指了崔敬过去?”黎蔓迟疑地看了陆闻砚一眼,指尖抚过纸业,“但这样的话京兆尹一职就会有所空缺。”

    永和帝不免和身边人叹息两句,因着是微服私访,他便只说,当今陛下求贤若渴,若有志士愿意为国效力,陛下定会重用,奈何自己无甚才学。

    “楼下有个年轻公子这时候蹿出来,也说了类似的话语,为此还出了一幅对联的上联,”黎蔓的目光落到几个熟悉的字眼上,“那年轻公子的对面坐了个人,思索片刻后对出了下联,陛下与两位交谈许久……”

    永和帝主动与他们攀谈起来,两位小兄弟,我有一问——都道圣人以仁德治天下,可为何偏偏是“仁德”呢?

    尽管从思拓并未在信中言明,黎蔓猜也能依照方守中的性子,大概猜到那人会答些什么。

    然后就是伯乐遇千里马的美谈——

    微服私访的帝王发现了正气凛然的人才,又得知对方是因为接连为长辈守孝才未参与科举。为其品性和孝心所感,索性将崔敬调去了工部,将那对出下联的方守中点作了京兆尹。

    黎蔓看着这封信,忽而骤然失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另一位公子,是太子殿下吧?”

    不然永和帝明明是和两个年轻人对谈,怎么就只点了一人做官呢?

    杜允昭,帝长子,永和帝与嘉元孝纯皇后所出。忠肃明德,才惟睿哲,年十岁得封皇太子。

    见陆闻砚并未反驳,黎蔓知道他是默认了,便大着胆子继续猜:“那想来陛下和太子在同一日微服私巡,还进了同一家酒楼……”

    “确如郡主所想,”陆闻砚略略颔首,再开口时话语变得没那么正式,“其中唯二不知情的,大概是突然被发现了工于建造的崔敬,和回答了陛下之问的方守中。”

    话语间的戏谑可谓光明正大,冲的是谁也不言而喻。黎蔓把信抵还回去:“崔敬都应该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有建造屋子的天赋……陛下为着远州赈灾把建行宫搁置了,得了赏识的崔大人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施展才华。”

    “这下倒是挺好,汪梁出了事汪家最近定然要夹着尾巴做人,”黎蔓对汪家上下都没什么好印象,对于自认为是汪存私淑弟子的崔敬自然也看不顺眼,“方公子也算了却心愿了罢。”

    至亲长辈去世,儿女需守孝三年,其间不得参与饮酒作乐,参加科考,商议姻亲。但天地君亲师,君王若许下恩赐,那在朝堂效力者,也是尽了孝。,可不拘泥于孝礼。

    “说起来京兆尹这官职也有些特殊,”黎蔓抿了抿唇,“……大虞的京兆尹为从四品,虽不算太高,所负责之事却是极多,天子脚下,一块匾额下来都能砸着三个皇亲国戚……”

    她正自顾自地说着,忽而瞥见轮椅上的人,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是以猛地停住,琢磨起某人的心情。

    轮椅上的人没能第一时间明白她的意思,只有些疑惑对方为什么没再说话,再抬起眼与对方对视。

    同时黎蔓有些迟疑地开了口:“二郎尚且年轻,万事且看以后。”

    陆闻砚:?

    陆闻砚:听着这话怎么有些奇怪?

    他忽然想起大理寺少卿这一官职,为正四品——也就比黎蔓口中“虽不算太高”的从四品高一点吧。

    是了,地位超然的黎家,不必提威名远扬的镇国公黎举飞,就说黎蔓的两位兄长,那两位生前就已经分别得封从二品冠军大将军和正三品云麾将军。

    真要这么论起来,正四品确实相形见绌。

    陆闻砚其实倒不觉得有什么,但他乐得让黎蔓小小地误会一下,于是审时度势地选择垂下眼一声不吭。

    黎蔓只觉得自己好生冤枉,她其实也没觉得从四品有多低,说那话不过是想言明京兆尹官职的特殊——天子脚下的州县长官,和远州牧这种区别可不小。

    可眼下见陆闻砚似是有些不快,她不由得开始认真思索起来——自己那话是不是确实有点过分?

    陆闻砚忽视了一件事:黎蔓出身武将世家,而文官和武将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对彼此的印象自然也会有一部分代代相传的“理所应当”。

    于是在某人装模作样“难过”的同时,黎蔓的脑子里已经完成了从“陆闻砚是不是不开心”到“父兄说得没错,他们文官确实有点容易计较”的变化。

    想归这样想,嘴上还是不能这么说的。看在对方帮自己签完了书坊合契的份儿上,黎蔓开始试图劝慰“不开心”的某个人。

    “陆大人年少成名,自非池中之物,”说话的人停顿片刻,“这些日子不还办成了远州贪腐一案?我到齐谷县后还不止听一个人提起……”

    真是的,总不能和陆闻砚说我是重活一世之人,因此知晓你上辈子后面能位极人臣吧?某人看上去就不像个会信鬼神的。

    她一边郁闷一边说话,见陆闻砚始终不吭声不免有些懵了,下意识问了一句:“二郎……这么伤心啊?”

    那我可算明白你上辈子为什么能做那么大的官了,黎蔓暗自腹诽,这要做不成大官,依你这脾气早晚得郁闷死。

    陆闻砚终是撑不住,一边笑,一边不忘拉住对方的手倒打一耙:“我倒是不知道我在你心里这么小气。”

    好家伙,原来是装的。

    黎蔓怔愣片刻,随即被这人脸不红心不跳的讨嫌行为给惊了,虽任由他拉着,面上则颇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对方:“该是你唬人的本事越发精进了才对,没得诓骗起人——还要责怪被诓骗的人?好不讲理。”

    “是我的错,”陆闻砚见好就收,轻摇手中折扇,“不过你大可放心,我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说完这话他停顿片刻,轻描淡写道,“不过郡主出身不凡,我确实需要再往上一些才是。”

    怎么把升官说得跟砍瓜切菜似的,黎蔓心想,原来这就是前世做权臣的人的魄力?她撇了撇嘴,“行吧,我算是明白了,陆二少是天底下心胸最敞亮的人,”床榻上的人摆摆手,“聊正事儿呢,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刚刚说到哪儿了。”

    某人提醒:“说京兆尹这个官职有些特殊。”

    “原是说到这儿了,”黎蔓这才想起自己原本要说的,“不过太子怎么想起引荐方守中?陛下是不是老早就想把崔敬踢下去了?”

    “殿下之所以想到方守中,和你设立的求是堂也有不小关系,”折扇在掌心合拢,陆闻砚若有其事地用扇子轻轻地点了点黎蔓的头,“殿下来求是堂第一次论辩时便觉得有趣,我们离开京城这段时间他又去了两次。他看了方守中的文章觉得很好,就以赵公子的身份和人结交,发现方守中的才学和品性都不错。”

    “那确实柳暗花明又一村了,”黎蔓不由得感慨,她还记着第一次论辩会后方守中特意找她说的那些话,加之对方的生平经历,知晓那确实是个再板正不过的人,比起远州那些贪官污吏实在强出百倍,“方公子因着守孝耽搁这么些年,实在命运无常……”

    “哪里是命运,”陆闻砚难得地径直打断了黎蔓的话,他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晓,方守中准备参加科考的那一年,他的母亲突然染了恶疾去了,在此之前他母亲一向康健;也有人说,他母亲是上吊走的。”

    “方守中家里不算富裕,但也不至于揭不开锅,在方守中父亲生病常年吃药的情况下尚且能供给方守中上学,街里邻坊都说他们一家都是极厚道的人,”陆闻砚神色冷了几分,“偏生是自己儿子要科考的那一年,他母亲突然去世。”

    “而在他母亲去世前的一个月,方守中恰巧在街上与汪家二少起了争执。”

    昔日的交谈浮现在脑海,黎蔓骤然想了起来,眉头皱起,“是汪栋包庇自己家丁杀人的那件事!”刹那间陆闻砚刚才讲的话语串连成线,松快的心情跌入谷底,“是……是他们对方守中的报复?”

    陆闻砚没有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依照方守中的性子,母亲的死若有古怪,他定然会去报官的……”黎蔓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几乎不敢再问,“……是不是?”

    昔日长公主府家丁失手杀人一案并非由陆闻砚主理,后来又因为京郊坠马退出官场,前阵子他也是费了些功夫才拿到了当年的卷宗。

    “当年他确实报了官,”陆闻砚的语气流露出不忍,“但后来又自己向官府说……是误会一场。”

    误会一场。

    多么简单又多么鲜血淋漓的四个字。

    “他家里还有常年吃药的父亲,”黎蔓瞬间反应过来其间的弯弯绕绕,越发觉得残忍,“求告无门,汪家……实在狂悖。”

    怪不得当时在求是堂前,方守中会对着自己说那番话。

    身着素白麻衣的人彼时朝她郑重一礼,说感谢她为着志同道合的爱书之人、有识之士设立了求是堂,举办了论辩。

    他面容瘦削,颇为不易地说:先前总觉得“穷且益坚”是人人都应做到的事,轮到自己才觉得难熬……

    原来背后是这样血淋淋的悲怆。

    “至于崔敬,陛下动他确实不是临时起意,”陆闻砚眯了眯眼睛,语气淡淡,“准确地说,陛下想动汪家也不是临时起意。”

    “我明白,”黎蔓与他对视半晌,忽而开口,“陛下想动汪家背后的人,也非一朝一夕,对么?”

    她在心里默默道,甚至说背后的那个人,也是我想要将其除之而后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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