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戒备地看向他，大声地说：“滚开！”

    王韬被吼地有些委屈，却因贪恋他的容貌不肯离去，问：“你是受欺负了么？”

    沈宴嘴硬道：“向来是我欺负别人，谁敢欺负我！”

    王韬瘪瘪嘴，一脸不信，“既是你欺负别人，那你怎么躲在这里哭？”

    沈宴闻言又是伤心落泪，倔强地不肯再说话。

    好像找到了同病相怜的伙伴似的，王韬开始长篇大论地倒苦水，“你再惨能有我惨么！我一直挨打受气，还吃不上饭，那群该死的王八蛋一日不欺负我就像活不下去似的。还有我那狠心的爷娘非要卖我进宫，就为大哥娶媳妇。我在人世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在这宫里早晚要被他们那群人整死，既如此，还不如现下就去死！”

    说完，竟泣不成声。

    沈宴也不哭了，只静静地看着他，“那确实是你更惨！”

    王韬闻言一噎，瞪着眼前这个人。

    贫贱之人有贫贱之人的苦楚，身居高位者有身居高位者的苦楚，身份迥异又如何能比较呢！

    沈宴心如死灰，麻木地说：“我阿娘当着我的面命人摔死了月奴送给我的小狗，我就这么眼睁睁地小狗在地上哀嚎，挣扎了两下就彻底不动了。”

    鲜血从它的嘴角涌出，染红了它洁白的皮毛，这一幕在沈宴稚嫩幼小的心灵上给予狠狠一击。

    原先阿娘的苛刻虽让他难以忍受，可心里总抱着阿娘是为他好的念头，在心中为她开脱，现下他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个叫阿娘的女人，根本不爱他，她根本就是见不得他好。

    当时沈宴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快速发生，还没来得及阻止，小狗就被摔死了。

    他再也无法忍受了，他不想当太子了！当太子有什么好！每日天不亮就要爬起来读书，虽富有四海却不能从心所欲，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生活。

    于是一气之下偷偷跑出宫，漫无目的地在宫苑中狂奔，从午后太阳高悬到傍晚日暮西山，即使沈宴又累又渴，也还是不愿意回去，找了个假山躲起来，没想到却被王韬发现。

    沈宴怨愤地说：“这里没人爱我，没人关心我，我不知道他们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我恨他们！”

    王韬那时还小，懵懵懂懂，但凡是脑子灵活点的人，听到这话大约都能猜出沈宴的身份了。

    他们躲在山洞里，无所顾忌地大声痛骂伤害他们的人，肆意发泄自己的委屈和不满。

    而外面为找沈宴已经闹得天翻地覆。

    皇后在经过一个时辰的找寻无果后，战战兢兢地将此事报给皇帝。

    皇帝素日的温雅从容消失殆尽，血色迅速从他脸上褪去，一阵阵头晕目眩后，他竭力稳住身形。

    这下丹也不炼了，还把丹炉踹翻了，皇帝心里涌起阵阵寒意，已经忍不住幻想沈宴双目紧阖，无声无息地躺在他面前的场景了，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皇帝冷声对皇后道：“现下朕不同你说废话，若宴儿有任何差池，朕会将你废黜！”

    皇后已然手脚发软，在宫人的搀扶下才能勉力行走，她后悔万分。不敢想象若是这唯一的儿子若是没了，朝廷上下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到那时，原先她有多受世人称赞，后面她就会有多受世人鄙夷。

    皇帝开始调动禁军在皇宫内外大肆搜寻，天色已然漆黑，但是火把熊熊燃烧的烈焰却将整座禁廷照得亮如白昼。

    这座禁廷实在太大了，禁军一寸地皮一寸地皮地找，一个水缸都要翻过来看，直到盘问出过往的宫人曾看到太子，才搜到假山这边。

    彼时沈宴和王韬正骂的起劲，却见外面突然灯火通明，沈宴知晓是来找他的，死活不肯从山洞里出来。

    皇帝皇后亲自赶到，才将沈宴从山洞中拽出来。

    皇帝心中巨石落地，虽闹得人仰马翻，却舍不得再骂沈宴一句，只紧紧抱着沈宴不肯放手。

    皇后哭着去摸沈宴的脸，却被沈宴一巴掌拍开手，他没去看皇后受伤的神情，只躲在皇帝怀里痛哭。

    王韬看着帝后，才知这个男孩是太子，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伏跪在地，这下可以不必去寻死了，他是真离死不远了。

    皇帝等沈宴哭够了，才擦擦他的眼泪，问他这个小内侍是何人。

    王韬像待宰的羔羊，手脚发软地跪着。却听着沈宴随意道：“是臣随便找来陪在身边的，他不知道臣的身份，使唤他过来他便来了。阿爷，让他来臣身边侍奉罢！”

    皇帝抱着心爱的儿子摆驾回宫，沈宴自始至终没看皇后一眼。而王韬就如同身在云端一般，带着如梦似幻的不真切感，到皇太子身边侍奉了。

    过往的岁月如同流沙一样从指缝中溜走，与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有关的记忆却被王韬一直珍藏在脑海。

    王韬再也看不下去，他看不得沈宴这个样子。

    沈宓在朱镜殿里为徐兆清痛失父亲而担忧，为兄长被皇后责怪而伤怀时，王韬悄然来找她了。

    在听了王韬添油加醋地诉说太子是如何黯然神伤后，她再也忍受不住内心对兄长的心疼和牵挂。

    在王韬的安排下，沈宓悄悄来到太子寝宫。

    果不其然，太子愁肠满怀地倚在软枕上，紧锁的眉头显示他内心的激荡不平，月亮的清辉洒在他的脸上，露出苍白脆弱的情态，沈宓的心狠狠揪起，近前将他的头轻轻揽在怀里。

    王韬见状缓缓退出，只留他们二人在寝殿中。

    沈宴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不可置信地抬头，见真是她，竟呆愣愣地僵住，“你是如何来的？”

    沈宓轻笑，爱怜地复又将他抱在怀里，满口胡说八道：“今日仙子前来探望你，自然是飞过来的。”

    沈宴紧紧搂住她纤细的腰肢，深深嗅她怀里的芬芳，难得任性起来，语声缠绵沙哑，“仙子今晚别走好不好？”

    见到他这个情态，沈宓直接酥了半边身子，柔情满怀，“不走不走，都依你。”

    沈宴并没有喝醉，只是头有些昏沉。他放任自己，将往日的克己复礼都统统抛开。

    月光下，两人身体缠绵在一起，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卷。他们的身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衣袂交织成一片，如同梦境般朦胧而美丽。

    沈宴身上有她熟悉的香味，她埋首在他的脖颈处深深嗅着。

    轻柔的呼吸像羽毛一样拂过肌肤，带来酥麻的痒意。她柔嫩的面庞不小心贴到他的颈项，带来让人灵魂战栗的触感。

    沈宴觉得身体火热又难耐，手不自觉抚过她微微凹陷的脊柱，抚过她秀美的后背。

    沈宓后背敏感怕痒，笑嘻嘻地按着他的左臂，却不小心碰到他之前自伤时留下的伤口。

    沈宴只是手臂稍顿一下，眉头微微皱起，这样的表现已经能让沈宓察觉不对了。

    她要卷起袖子来看是怎么回事，可沈宴却按住她的手。

    沈宓越发担忧，强硬地直接卷起袖子查看，看到了他手臂缠着的一圈白色纱布。

    轻柔地解开纱布后，沈宓看到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触目惊心。她胸口起伏，眼中含煞，九天神女刹那间变为地狱修罗，“谁伤的？我去杀了他！”

    沈宴抚平她皱起的眉头，一时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长叹一口气，“好月奴，我自己不小心伤的，怕惹阿爷忧心，所以才瞒着的。”

    沈宓将信将疑，重新帮他裹好纱布，嘴里责怪他，“这么大人了，怎么这般不小心。这么长的伤口，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好！”

    沈宴笑了，复将她搂入怀中，“好妹妹，再抱抱我好不好，你多抱抱我，我就好了。”

    沈宓不放心，“你总是这样，有什么事就总是自己闷在心里，今日若不是我碰巧发现，你根本不会告诉我对不对！”

    说罢便要扯开他的寝衣，“给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伤着了！”

    沈宴按住她的手，道：“没有了，真没有了。”

    沈宓不信，非要亲自看过才放心。轻薄的寝衣三两下便扯开了，露出精壮的胸膛和腰腹，在暖黄的烛火映照下，显现出美感和诱惑。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沈宴在短暂的难为情后便要拉好衣襟，不料才一动手，就被沈宓伸手制止了。

    沈宓也觉得这样似乎不好，但见他乖巧地躺在身下，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心脏倏地狂跳，鬼使神差地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得我检查过才行。”

    二人虽平时举止亲密，但都是衣冠整齐，似沈宴现下这副样子，沈宓还没见过。突然明白了徐邈说的那句话，温如玉，腻如膏，醉来入手兴偏豪。怪道当时说与他听时，他那副情态。

    削葱般细白的手指灵蛇一样游走在他白皙精壮的胸膛上，带来阵阵直达灵魂的战栗，沈宴难耐的往后仰了仰脖子，露出凸起的喉结。

    沈宓见此忍不住咽了口咽口水，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打量他已经成年的身体，心脏狂跳的同时，一个从未有过念头竟恍若惊雷霹雳在脑中炸响，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悄悄长成了大人，他已经做过徐斌和刘修容做的那种事。

    念及此，她更是心如擂鼓，血液好似要沸腾起来，在管脉中奔腾涌动。

    她目光炯炯，定定地看着他裸露的上身，沈宴的心不禁高高提起，急急要掩住衣襟，却又被沈宓拦住。

    沈宓翻坐在他身上，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白皙的脖颈，滚动的喉结在掌心摩擦，留下阵阵痒意。

    如果这是梦，沈宴祈求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他闭上眼，颤巍巍落下一滴泪。即使是两人如今这般模样，他也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使他什么也不敢做，他也觉得羞愧难当。因为在他看来，月奴只是一个任性懵懂的孩子，他非但不对她善加教导，反而默许她胡意施为，可以说她现如今的任性之举，都是他长期以来刻意纵容的结果。

    他一边自我唾弃，一边怀着可耻的妄念，他渴望她再离她近一点，渴望两人的心再靠近一点。

    看着他颊边滚落的清泪，沈宓不解地看着他，“你生气了？”

    沈宴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流泪？”

    丰沛的情感涨的胸口闷闷地生疼，长久以来他独自怀着可耻的妄念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夜晚，暗夜里肆意疯长的爱恋像藤蔓一样密密地将他困住，现如今渴求已久的人就在面前，他难以自控，脱口而出，“有情人对无情人，相思无尽泪盈盈。”

    话一出口，他又是期待又是后悔，紧紧盯着她的神情。

    沈宓因他话中之意吓了一跳，思及方才鬼迷心窍的举动，一时间竟觉得羞愧难当，连忙从他身上下来，转身就要逃跑。

    却不料被他抱住。

    果然被沈宴料中，他隐晦地表露心迹，知她会害怕逃避，但当事情当真发生了，他还是不可遏制地恐惧。即使是这样的转身逃避，也足以深深刺痛他了。庆幸他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没有做，否则有一天她长大了，知晓人事了，不知要如何厌恶憎恨他。

    如果放她这般任性离开，沈宴怕再也抓不住她了，他语声哀求，“月奴，我方才糊涂说错话了，你莫要生气，别走，别离开我。”

    沈宓顿住脚步，转身回望，见他俊美的脸上失去了平日的意气风发，有的只是水晶般的脆弱，她的心又软了，当下对他的解释深信不疑，“我没有生气，也不离开。我今晚不走，我们老老实实躺好说会话好不好？”

    沈宴无有不应。

    夏夜的凉风吹进殿中，带起轻薄的纱帐上下起舞，沈宓和沈宴面对面卧于榻上，鼻尖近得快要碰到。

    两人絮絮地说着话，谈天说地，沈宓说话时，沈宴总是听得无比认真，即使是孩子气的话，沈宴都会认真评价。

    随着时间的推移，夜色愈发深沉，星光逐渐黯淡。然而，两人却毫无倦意，他们的笑声和谈话声在寂静的寝殿中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洒下金色的光芒。沈宓从朱镜殿的床榻上醒来时，竟有如梦似幻的感觉，怀疑昨夜的一切都是大梦一场，然而衣服上残留的清香又在提醒她并非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