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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紧绷的空气被她忽然的一句话卸了张力,陡然松下来。

    霍世平一向又当爹又当妈,对选手少有话这么重的时候,更不要说对高圣川,那简直就是他的眼珠子。

    今天为这么件事闹到这种地步,他既没想到这个展开,也没想好该怎么收场。

    想不到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白眼狼不替他想,倒是一个他觉得难为一下也无所谓的“外人”,给了他这个台阶。

    连婚都没结过的霍世平思绪一秒走岔,莫名其妙想,他妈的,儿子就是没良心,还是生女儿好。

    他依然冷着脸,机械地点了点头:“可以。”

    高圣川回身惊异地看了她半天,见她没有动摇的意思,便默默退开一步,对她敲敲表盘:“关老师,别耽误程琦训练。”

    意思再明白不过:到了训练时间,教练就算再凶戾,他也会直接打断所谓的“单独聊聊”,强行把她带走。

    霍世平实在懒得再骂高圣川了,对关澈懒懒一招手,带着她穿过冰场,进了自己办公室。

    门锁咔哒一关,将所有喧嚣都锁在了外面。

    关澈站在门口,迅速扫了一眼环境,发现这地方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资料室——目之所及的地方,几乎被资料夹和文件页堆满,墙上用各种颜色的图钉固定着三个选手各种比赛的照片,连地上都基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坐。”霍世平指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语气冷硬,没有任何寒暄就单刀直入:“我提醒你,高圣川是国家队运动员,拿国家队的工资和补贴,他的训练效果要对得起国家给他的资源和信任,要对国家荣誉负责。”他看着关澈波澜不惊的脸:“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关澈踮着脚绕过地上的龙门阵坐在对面,又开始细致地观察这个中年男人。

    发皱的运动外套倒还算新,她认出那是高圣川的某件同款,估计是哪家企业赞助的,拉链拉到一半,露出里面的枣红色鸡心领毛衣,松松垮垮,毛衣领像波浪一样起伏。

    作为顶级选手的教练,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甚至可以说,外表不是那么体面。

    霍世平年轻时也是实力卓群的男单选手,当时跟国家队另外一名选手沈炼,并称中国男单双子星,尤其擅长高级连跳和难度跳跃。

    然而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在短节目结束后戛然而止,连自由滑都没有进。

    原因很简单,无视伤病咬牙在短节目中上难度,赌上运动生涯只求一胜的事,他也做了,但他没有高圣川那么幸运,他赌输了。

    关澈都可以想象,当时冬奥会上高圣川做出打封闭硬上的决定时,两人之间爆发了怎样的冲突。那对霍世平来讲,根本就是昨日梦魇再次降临。

    但最终高圣川还是上场了。

    放下其他的不提,他为高圣川所承担的,远远超过一个普通的教练应该承担的。或许这就是高圣川哪怕入选了国家队,依然选择留在霍世平身边的原因。

    关澈垂下眼睛,打开笔记本:“霍教练辛苦。您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也为今天打扰到选手训练真诚道歉。无论事情是因谁而已,我确实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以后我会尽量少在训练时间跟运动员交流,如果需要,我也可以给您汇报工作时间和工作内容,由您监督,这些都可以跟我协调,我也愿意最大程度配合。”

    这一番话,关澈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面子里子都给足,连监督这个上对下的词都说出口了。霍世平本来准备了一箩筐话劝退,动之以情,威逼利诱,这一下,他又想起自己刚刚对一个年轻姑娘发飙,让人家滚蛋,便再不好意思难为人。

    他喝了口茶,缓了缓情绪,道:“我知道,关老师是明白人,但你对运动员可能还是不够了解。运动员所有生活都要为训练让路,出成绩就是第一要务,所有会影响成绩影响训练的事情统统靠边站,这就是运动员这个职业必须付出的代价,所以……”

    关澈难得地打断:“所以更要有人把这一切记录下来,让更多人直面运动员的付出,而不是嘴上知道训练艰苦,感情上却依然对他们挑剔,这才是我坚持推进这个项目的原因。”

    霍世平端着茶杯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她,挑起的眉头半天忘了放下。

    高圣川在外的风评,霍世平也很头疼,原来他试过以教练身份私自接受采访,说了些他不为人知的艰难,结果高圣川气得差点跟他断绝关系,硬是把人家的新闻稿追回来,没让发。

    那小子他太知道了,要强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步,好像稍微露出一点点不那么意气风发、游刃有余的样子,他都难受得要死,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气性。

    关澈这句话说得倒是在点上,起码她确实是了解过高圣川这个人的,如果真的能像她说的那样……

    霍世平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又喝了一口水,没有接话。

    关澈感受到他稍微收了气场,防备放下了一半,于是趁热打铁:“主教练是对运动员最重要的人,无论是运动生涯还是生活照料,我知道您都在他身上花了十成的心血。咱们要不要聊聊这个?”她仔细观察着霍世平的表情:“如果您觉得不方便出镜,咱们也可以就这样聊。”

    霍世平盯着关澈那张几乎没有瑕疵的脸,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个导演的厉害。

    她精准地把握到了他一瞬间露出的愧疚和动摇,趁火打劫,上了价值之后,连不配合的选项都没有给他。

    ……确实比有些做采访跟完成KPI一样的记者要主动得多。

    他眉间川字稍浅:“可以拍。”

    关澈面上不显,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打开机器,道:“高圣川从十三岁起就跟着您,到现在……哇,已经十年了呀。”

    已经十年了。

    霍世平眯了眯眼,眉目柔和下来。

    他第一次见高圣川的时候,高圣川十岁,刚学滑冰一年多,一脸的淘气相。霍世平当时就说,这孩子,得再看看,长得跟精豆子似的,不一定耐得住性子走职业。

    又过了三年,高圣川拿了全青锦冠军,霍世平沉默了半天,问,他是哪个俱乐部的?

    \

    没想到这一问,就把自己折进去十年。

    “那个孩子啊……”想起过去,霍世平不由微笑:“小时候皮得不行,俱乐部景观池里的鱼,每一条都被他嚯嚯过,一天爬高上低的,根本不知道害怕。不过职业运动员,也是辛苦,什么零食都不给吃,正是跟同学朋友玩闹的年纪,他根本没那个时间,别人玩游戏机他在训练,别人打篮球他在训练,别人看漫画约姑娘,他还是在训练。”

    关澈没有按着访谈提纲来提问,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她采访的时候,喜欢拖着腮,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跟她平时的疏离淡然不同,这个时候的她,眼睛是专注沉静的,好像全世界只剩下采访对象一个人,这种全然的投入,很容易给对面一种感觉:这个人,是真的对我的事有兴趣,真的想要听我的故事。

    而这并不是错觉。

    霍世平对着这样的眼神,很难再想起一开始叫她来办公室是为了什么,沉思了片刻,道:“高圣川的妈妈在他十七岁的时候意外去世了,这事你知道吗?”

    关澈默了默,摇头:“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没有一点资料,他本人……似乎也有点抗拒,我就没细问。”

    霍世平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目光:“他一般是不提的,对他来说……可能还是太难了。”他顿了顿,又道:“那时候正是他要从青年组升成年组的关键时期,那一年的世青赛对他来说,尤其重要。但突然出了那种事,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他那个爹……我都劝他,要不来年再战,先处理好自己的事,也很重要,结果那小子硬是咬牙上了,拿了冠军,顺利升组。我就是从那时候,决定一定要让他拿到世界冠军,不然根本对不起他这腔少年热血。”

    关澈在笔记本上写下“十七岁,世青赛”几个字,眼底漫上一阵热意。

    她跟高圣川,拥有着近乎镜像一般相似的人生,可是却长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他的那种恣意张扬,意气风发,是她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羡慕的模样,而她自己,却被昔日的阴影裹挟着,影响着,成为了现在这副难看的样子。

    她只是不敢看,她只是不放手。

    那他呢,他走过的那些路,又在他身上留下过什么痕迹,他又花了多少时间,把那些事统统忘掉?

    她对高圣川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霍世平看着她发红的眼圈,心里忽然软了一角。

    他从运动员时期,接受过大大小小的采访绝对有上百,绝大部分都是例行公事的问答,鲜少有这种,能明显感觉到,采访者真的在用自己的感情去理解他的经验。

    ……难怪那小子这么维护她。

    “所以您做为他的教练,会如何定义高圣川这个人?”

    “他是一个极为优秀的运动员,是每一个教练的梦想,这是我作为教练能给出的评价。作为长辈……”

    不知为什么,霍世平忽然停住了。

    关澈不催不问,静静地等待着。

    “作为他的长辈,我觉得他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关澈将这句话郑重、工整地写在笔记上:“您对他的期待,是什么呢?”

    “期待嘛,以前当然是拿世界冠军。”霍世平笑了,眼角的皱纹亲热地皱在一起:“现在除了这个,也希望他能得到除了冠军之外的幸福,好好生活。”

    这句话看似没有问题,只是一个长辈对看着长大的小辈的祝福,可关澈偏偏想起第一次跟霍世平见面时,他隐晦地叮嘱自己,不要过多介入他的生活。

    这两句没有任何联系的话,像是彼此伸出了极细、极隐蔽的触角,隔着十万八千里,悄悄地绾在一起。

    ……

    几分钟后,门口如约传来了敲门声:“教练,时间到了。”

    霍世平垂眼看了一眼时间,秒针将将跑过12。

    ……就有这么担心?自己还能把人家一个姑娘吃了?

    “那好,”关澈首先起身,对霍世平伸出手:“打扰这么久,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您。”

    她连客套的感激都真心实意。

    霍世平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哪里,我送关老师出去。”他站起来,却没立刻动,停了停,又说:“关老师……之前的那句话,希望你还记得。”

    高圣川正准备抬手再敲,门豁然从里面打开,霍世平绷着一张脸:“敲敲敲,催命啊?”

    高圣川立刻去看关澈的表情,她依然声色不动,平静地望向他。

    霍世平对着关澈,语气平和客气:“关老师,我赶着去上课,就不留你了,要还有问题的话,咱们就有空再聊?”

    关澈微笑着点头:“那再好不过。”

    霍世平瞪了高圣川一眼,转身走了。

    高圣川:“……”

    他跟见了鬼似的,低头问关澈,眼睛还紧紧盯着霍世平的背影:“你给他下蛊了?”

    “是的,”关澈心情不错,猫咪一样眯起眼,顺着他打趣:“你教练现在是我的人,你得乖乖听我的话。”

    “不是……”高圣川好奇得不行,围着她转来转去:“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关澈轻轻笑着:“那不能告诉你呀,秘密。”

    “……请你吃饭,吃蛋糕,冰淇淋,你快告诉我,下次我也……”

    两人说笑着回到冰场,邱意浓还坐在观众席上,对着教练办公室的方向张望。

    见两人过来,邱意浓看高圣川越发不顺眼了:“麻烦一哥让一让,我要跟关老师坐一起。”

    高圣川被挤到一边,摇头无奈道:“这位迷妹,我想跟导演沟通一下项目,能不能请你先回避一下?”他指着旁边的咖啡厅:“去买喝的,我请。”

    关澈对她点点头,邱意浓嘟囔着“谁是你迷妹”,骂骂咧咧买喝的去了。

    总算在她身边空出个位置,能安安静静好好聊一会儿。

    高圣川坐下,还没想怎么开口,关澈就先接过话头:“对不起,刚刚的事……是我在工作时间没控制好情绪,我跟你道歉。”

    高圣川:“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我们俱乐部的人做了这种事,是我要跟你道歉。”

    关澈十指交握在一起,没接话。

    冰场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偶尔有人在练习间歇好奇地往这边张望一眼,高圣川抬眼一瞟,便没人再敢打探。

    在沉默中潜滋暗长的,是关澈难以言说的不安。

    发生这种事,高圣川因为她被架到一个艰难的境地,于公于私,她都该给他一个解释。

    那些过往对她来说,不啻于另一次鲜血淋漓。

    可面对这个人,她竟然有了一点想要把自己的伤口徒手撕开,再发一场疯,毁了一切、一了百了的冲动。

    也许是因为潜意识知道,他是一个不会轻易扔下别人的人,就像对那个轻生的姑娘,对他的师弟,刚刚不由分说当在自己身前的坚决——那种不问缘由的坚实可靠,是她做梦都想要的东西。

    怪他在无意之间,点燃了她多年来蜷缩在黑暗中的无望。

    手中印着报道的纸团被她握得潮湿一片,本想直接递给他,说你看吧,这就是真相。

    可是到最后,她还是没这个勇气。

    这一阵漫无边际的沉默几乎让关澈想逃,正欲开口,高圣川忽然说:“你知道我一开始,为什么滑冰吗?”

    关澈一瞬间没懂他的用意,但还是答:“不是因为喜欢吗?”

    高圣川:“那么小的小孩知道什么喜欢……我刚开始滑冰,是因为我爸觉得,我能在这条路上功成名就。”

    他侧过脸:“我爸年轻的时候是个诗人,说好听了叫诗人,说不好听,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文艺青年,做梦都想出名,想被别人认可,可惜才华不够,飞黄腾达只能在梦里。”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那时候才六七岁,就已经感觉这个家困不住他了,我妈、我、我妹妹,在他眼里都跟陌生人一样。大概艺术家的生活应该是山川湖海,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让他难耐吧。”

    “但是我发现,只要我去滑冰,就会有很多人夸我,他的眼神,终于在我身上了。他想让我代替他,被所有人看见。”

    高圣川冷笑一声:“真是抬举他。”

    “后来我妈……车祸去世,”他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很别扭,似乎极不习惯:“我爸跟外公那边闹得也很僵,甚至把我和我妹妹都当成他的筹码,闹了好几年,到现在每年过年都还会闹上一场。”

    “你看,”他摊了摊手,继续说:“每个人都差不多,我家也有很多狗屁倒灶的事,也一样没办法拿到别人面前说,所以你根本不用为这种事情难过,也不用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关澈,那些事都过去了,把过去握得太紧,你要怎么抓住现在?”

    关澈心里好像有什么经年冰封的东西,稍稍融化了那么一点点,冰凉清爽地席卷了全身。

    这个人。

    难怪他从一开始就诟病她是文艺青年,甚至不讲道理地直接要换人,原来从一开始,他透过她看到的,就是他那个自私之极的父亲。

    她查遍了全网,都查不到他的家庭状况,那次高慵直播事故之后,他自己显然也根本不愿再提,可现在又这样平常地亮出自己的伤口,仿佛说这些事,根本不会疼。

    于是她悲伤地望着他,忽然怔忪地掉下泪来。

    “哎你——”高圣川肉眼可见地慌了,摸遍全身都没找出一片纸巾来:“刚都没哭,这时候怎么……”他回头找了一圈,急道:“给你买冰淇淋?”

    关澈破涕为笑,伸手自己抹掉眼泪:“你是不是从来没跟女的说过话?”

    高圣川瞪她:“谁说的?祝玉不是女的?我妹妹不是女的吗?”

    邱意浓这时候正好提着喝的回来:“你们项目聊完没有啊,我喝咖啡喝得手抖——高圣川!”

    一嗓子真把他镇住了。

    邱意浓指着关澈,怒道:“聊个项目,怎么把导演聊哭了!你是不是为祝玉骂她了!我就知道……你给我以死谢罪!”

    高圣川百口莫辩:“不是,我……”

    关澈破涕为笑,抱住邱意浓:“咱们还指着他的尾款过日子呢,邱姐,冷静!”

    邱意浓还是生气,往他手里塞了杯饮料:“我现在要跟关导整理采访稿,麻烦咱们一哥去训练,蒸蒸日上,为国争光!”

    高圣川气得隔空点她:“……你别让我逮到你落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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