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骗关澈签了枪手合同，宋青霄原本想拿它撬个大的。
这样名正言顺鸠占鹊巢的机会可不常有，于是他想直接让黎氏投资合同里的那个小镇宣传片，索性拉成一部纪录长片，正儿八经做成节展电影，让他也祛祛“网大导演”这个名头的晦气。
关澈已经丢过一次署名了，也没见她闹事，再多一次，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
再者，如果她答应复合，他自然会把全世界都捧给她，提前拿一个小小的署名，又有什么要紧？
宋青霄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于是他拿到合同，马不停蹄地去找了黎氏影业相熟的制片，遮遮掩掩地告诉人家，这次是压成本的好机会，他亲自执导筒，不要劳务费，只要个好名声。
制片不可置信地看了他半晌，好像不相信这种话会从宋青霄的嘴里说出来。
能签在黎氏的制片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人酒过三巡，称兄道弟，最后制片还是从宋青霄嘴里挖出了事实：他拿到了关澈的某些把柄，让她心甘情愿地让出了署名权。
制片到底是黎氏的人，在圈里深耕多年，他记得，之前被迫让出署名的《飞鸟》导演，就叫关澈。
就因为这件事，黎氏影业内部最近正严抓违规，当时牵涉其中的人已经有好几个被开除，因为有重大过失，不但一毛钱的离职补偿都拿不到，以后在业内怕是也混不下去了。
他干笑一声，满口应承，回头就给黎氏影业CEO打电话直接爆了这件事，搞得CEO大半夜一点瞌睡都没了，转头就找了黎洪。
关澈是谁，黎洪不可能不知道，于是直接安排给高圣川，让他自己看着办。
高圣川坐在黑暗里，望着宋青霄困惑又拘谨的脸，似笑非笑：“坐啊，等着我请你？”
人精如宋青霄，在拉开椅子的那一秒，就开始盘算高圣川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份，可惜他把所有可能都盘了个遍，也没能锁定有效目标。
高圣川没兴趣跟他拐弯抹角，冲着他勾了勾四指，做了个“拿来”的动作。
宋青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但面上不显，好声好气问：“什么？”
“装，”高圣川冷笑出声：“让你带的东西，拿来。”
宋青霄按住提包：“我总得知道，要走它的人是谁。”
“行啊，”高圣川悠然地将双肘撑在桌上，咔哒一声掰响指骨：“要我自己去拿？
宋青霄嘴角抽搐了一瞬，上次青紫的地方又幻觉似地疼起来。他别无他法，轻哼一声，从包里抽出一叠纸，扔在高圣川面前。
合同背面向上地沿着桌面滑过来，高圣川一把按住，昏昧的光里，她签下的名字从纸张背后透出来，一笔一划，刻得又深又认真，像刻在他心上似的。
关澈因为丢了署名，在家苦闷买醉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可现在，他手上正拿着一份她为了保全他的前途，自愿放弃署名的合同。
对她这样的人，他竟能说出“保持距离”这种混账话。
高圣川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真是好手段，”他一腔愤恨自责尽数化作讥诮：“搞艺术搞得这么不要脸，我看你拍的东西还不如你这个人卖得出票。”
宋青霄到底厚脸皮，面色僵了一瞬，干笑一声，悻悻道：“追姑娘追到你这个地步，也挺少见的。”
高圣川不再跟他废话，抬手将合同一撕为二，纸团在他手中咯吱作响片刻，他手一扬，精准投进了一边的垃圾桶。
“行，现在咱们来谈谈另一桩生意。”高圣川下巴微抬，用眼角剔他：“照相馆，你开个价。”
宋青霄忍无可忍：“你没完了？”他食指狠狠戳着桌面：“你姓高，不姓黎！”
半夜能使唤得动影业CEO又怎么样，难道他还能是集团亲儿子？
高圣川险些被他蠢笑了：“两百万。”
宋青霄见他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怒气上头：“你他妈差不多得了，你知道那照相馆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高圣川直直望着他，像在看一个跳脚的小丑：“三百。”
宋青霄一噎，发现他竟是认真的。
他有点看不懂这个年轻男人了。
“打个商量，”宋青霄意识到有利可图，立刻举起双手：“你不用给我钱，下个网大项目你给我投资，出品人挂你的名字，怎么样？”
“我嫌脏。”高圣川的嫌恶根丝毫不遮掩：“四百。”
“高圣川你是不是疯了？”宋青霄嚯地站起身：“你把关澈卖了也卖不了四百万！”
不知为什么，高圣川竟并不生气，他只觉得这个人垃圾得根本不值得他动气。
他轻笑出声：“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了，你觉得不值，可我觉得这点钱能买她一笑，我已经赚了。”
“疯子……”
“五百万。”
高圣川冲他摊开手：“还加吗？”
宋青霄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
他太清楚了，这五百万绝他很有可能有命听没命拿，高圣川能开出这个价来，肯定是在别的地方有得是手段可以整他。
“忘了说，”高圣川好整以暇地眯起眼：“以后你的项目，不用拿出来找资源了。”
他露出一个堪称恶劣的笑容：“无论哪家公司，你都过不了的。”
而这场风暴的暴风眼，此时正无知无觉地安睡在梦乡里，浑然不知一觉醒来，自己会面对什么。
关澈像往常一样早起洗漱，眼睛还没睁开，就收到了一封奇怪的邮件。
发件人是青鲤奖主办方，通知她最佳纪录长片和最佳纪录片导演两个奖项的获奖人已经变更，让她三个工作日内提交自己的信息，以便主办方修改记录。
关澈扫了一眼，以为是诈骗邮件，不在意地关了邮箱，正准备出门，又接到了陈舒羽的电话。
对面的声音堪称情绪复杂：“关澈，你……收到青鲤奖那边的消息了吗？”
“嗯？”关澈显然没把青鲤奖和那封垃圾邮件联系在一起：“没有啊，怎么了？”
“……你上一下微博。”
关澈狐疑地打开微博，差点被卡死。
她顺着几乎将她淹没的消息，摸到了这场动乱的源头——青鲤奖主办方突然发布声明，说由于黎氏影业上报的名单有误，最佳纪录长片和最佳纪录片导演两个奖项，获奖者从原获奖者，变更为片羽工作室旗下签约导演关澈，并在声明结尾圈了她：“我们向关澈导演致以最深切诚挚的歉意。”
这条微博还配了图，隐去了关澈本人的照片，只是做为获奖导演的补充说明，将她的作品名单列成一份长长的简历。
纪录片是小众消费品，但这并不妨碍业内人士像约好了一样纷纷转发。之前知道内情，但迫于情势只能三缄其口的工作人员终于可以激情开麦：
“跟我们在山里蹲了三年的是关导，为了项目放弃署名的人也是关导，某些人仗势欺人，今天终于遭报应了哈哈哈哈。”
“憋死我了终于能说话了！执导筒的人都被这样欺负，影视行业的幕后民工到底还有没有尊严？”
“笑死，那导演叫什么，避雷了，以后他的项目别想找录音师了，自己抠钮去吧！”
“打工人有什么坏心思呢，我们只是想要个名字而已。”
纪录片或许有观赏门槛，但吃瓜没有，打工人之间的共情，更没有。
业内人自发的转发扩散终于点燃了吃瓜群众的热情，声明出来不到两小时，已经有人盘了完整的时间线，窃取果实的导演八辈祖宗都快被扒出来了，反观关澈这边，像刻意绕开似的，除了扒她过往作品的微博，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一夜之间，她从一个保护不了自己作品、寂寂无名的纪录片导演，变成了人尽皆知、为了保护其他工作人员甘愿让出署名权的菩萨。
本属于她的荣誉兜兜转转，竟以一种她难以理解的峰回路转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而那三年无人知晓的枕戈待旦，也终于得到了报偿。
关澈一时间竟然没有实感，捧着手机把那封简短的声明反反复复读了好几十遍，眼底的热意忽然不受控制地上涌，想按转发键，手指却颤抖着怎么都按不准。
她索性扔掉手机，一个人陷进沙发里，不再遮掩、毫不避讳，好好地为自己流了一次泪。
……
关澈坐在黎氏集团的会议室里，望着对面的人，一阵恍惚。
她是在去地铁的路上接到他的电话的，他自称是黎氏集团的黎洪，青鲤奖的事，他觉得很抱歉，想要当面跟她致歉。
关澈自然拒绝，可他超乎寻常地坚持，为了打消她的顾虑，提出见面地点由她来挑。
她拗不过，只好选了黎氏集团总部见面——如果他是骗子，那绝对进不去总部，如果他蓄意报复，那么在自家大本营，人来人往的，总不好下手。
她挂了电话就去查了黎洪是谁，听这个名字，想来应该是家族的一员，本以为应该是黎氏影业的某个管理层，结果百度跳出的界面，差点没吓死她——
黎洪，黎氏集团总裁。
……起猛了，看见真正的霸道总裁了。
本来觉得可能是个恶作剧，结果挂了电话就接到了黎氏集团的预约短信，说跟集团总裁的会面已预约，请提前15分钟到集团总部X层X号会议室，结尾还贴心地附上了垂询电话。
她自然不会傻到打电话去问，而是上了黎氏官网，在接待处的网页下，找到了这串一模一样的数字。
拨过去，对面的女声甜美且专业，确认了这次会面的真实性，并提醒她在前台领取一次性门卡，方便坐电梯和使用会议室。
关澈：……
黎洪年过五十，身材管理依然一流，鬓间的白发并未给他温润的气质染上风霜，反而平添成熟风度。
“关导，”他始终态度谦逊：“之前的事，是我们中层管理审核不严的问题。”
一个平板被轻轻推到关澈面前，她听到对面说：“参与者已经全部处理了，这件事在业内影响很大，想必他们之后的工作不会那么顺利。请相信，对这种事情，我们绝不姑息。”
关澈低头去看平板，上面是几份处理员工的决定和往来邮件，里面好几个人她都在酒桌上见过，他们眼神黏腻，阳奉阴违，表面上答应全力协助取得发行证，转头就让陈舒羽告诉她，想发行可以，让出署名权。
而现在，他们全都变成了一个个被唾弃的名字，一笔一划印在冰冷的白纸上，连翻身也做不到了。
“谢谢，我接受贵公司的歉意。”短暂的感慨之后，关澈放下平板，清浅眼眸直直对上黎洪：“不过您今天找我来，应该不只是道歉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