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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病区楼下的垃圾桶上,铺满了一层灰白色烟灰,几个被揉扁的烟蒂歪歪斜斜地插在里面,像一个个墓碑。

    沈炼靠在墙上,安静地抽着身上最后一支烟,霍世平在他旁边,眼神空洞地望着他唇边一明一灭的橘色星火,默然不语。

    沈炼又接了两个电话,语气听不出什么特别,没有伤感也没有焦急,好像在交代一件很平常的事,连脸上常年挂着的笑意都没怎么减,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岁月静好,听得霍世平心惊胆寒。

    “知道了,就这么着吧。我心里有数。”

    “我是总教练,选手的状态我当然知情,不让他退役也是我授意的,今天这个结果也在我意料之内。”

    “我无所谓,选手拼了命争金牌回来,我不可能再去怪他”

    “可以,跟别人无关,后果我会一力承担。”

    他挂了电话后很长时间,霍世平好似才有勇气问:“……什么后果?”

    “没什么后果,”沈炼垂着眼睛,把烧了很长一截的烟灰掸在垃圾桶顶:“写写检查写写报告,也就是这些事。”

    霍世平才不会相信。

    以沈炼的性格,检查和报告这种东西,他会直接默默交了,不会把这些东西真的当个事情,挂在嘴边跟人放狠话。

    ……不过谁知道呢,这么多年了,他可能也变了。

    沈炼掐灭了烟,问:“他以后,什么打算?”

    “不知道啊……”霍世平叹息般地答:“从来没听他说过,天天训练跟不要命似的,一停下来就发呆,也就在那个关老师面前有那么点人气儿。”

    沈炼轻笑一声:“在逃避吧。也是,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尤其他还那么年轻。”

    霍世平默然。

    沈炼拍了拍已经空了的烟盒,顺手塞进垃圾桶:“行了,你在这守着,我回去看看其他孩子……”

    “沈炼。”霍世平突然叫他。

    自从高圣川进了国家队,两人又不得不见面,霍世平嘴里他就一直是“沈教练”。

    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从这个人口中叫出来,以至于他都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沈炼,”像是怕他没听清,霍世平又叫了一遍:“去喝两杯吧,我请。”

    两人不敢走远,最后买了两提啤酒,还坐在那个熟悉的垃圾桶旁,就着冷风碰杯。

    沈炼酒量一般,小口小口呷着,把目光抛得很远,最后失焦在茫茫夜色中。

    他想起颁奖典礼时,他作为总教练代替高圣川站上领奖台,拿着奖牌,听到国歌响起的一瞬间,他竟然哭了。

    他和霍世平,直到退役,都没有在世界比赛的赛场上听到国歌响彻场馆,响彻世界,二十几年后的今天,竟然阴差阳错地实现了。

    那个瞬间,是所有运动员终其一生的梦想。他们拼搏半生,一身伤病,赌上自己后半辈子的健康,为的就是这样万众瞩目的一刻。

    如果我能把它还给小川,那就好了,他想。

    霍世平喝得比他快,这时候已经微微上脸:“沈炼,你会不会被开除啊。”

    沈炼:“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看着金牌的面子,不至于。”

    “那也是,”霍世平想了想,笑了:“世界冠军,我教出来的,怎么样?”

    沈炼斜眼看他,也笑着:“开始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霍世平苦笑:“算了,他还是比我强,我那时候……”

    他忽然不说话了。

    沈炼侧着脸,等着他的下文。

    “沈炼,”过了很久,他才在渐渐凛冽的夜风中轻声说:“对不起啊,所有的事情,都对不起。”

    沈炼喝酒的手停在半空,空举了好几秒,然后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冰凉苦涩的酒。

    他其实从未怪过霍世平。

    就算外训名额是霍世平执拗地塞给他的,但最后在冰协的外派文件上签字的人,是沈炼。

    没有人威逼胁迫他,没有人说不去你就别滑冰了,是他自己也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和年少轻狂的信心,踌躇满志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若是要负责,他对自己的未来当然应该一力担当,怎么说,都没有事与愿违就怪别人的道理。

    更何况,霍世平因为这件事,付出的代价,比他还要更大。

    沈炼不在意自己因为外训耽误了其他技术的打磨最后含恨退役,他在意的,始终都是两人没有把话说开,没有把话说透。

    曾经的双子星,动如参商二十年。

    “是啊,”沈炼被啤酒冰冷的气泡一激,面上也浮出一丝醉意:“你是该说对不起。”

    “我退役那天,连隔壁女单吃过一顿饭的小师妹都来送了,就你没有来。我还想着你是在备赛,一时抽不出时间,但你就是有那个本事,那么多年,一句话都没再跟我说过。哪怕你让人给我带句话呢,哪怕你发个无关紧要的信息……”

    他从没有这样疾声厉色地说过话,说到最后,喉咙几乎被翻滚着上涌的情绪哽住:“你就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也不行吗?”

    “那你呢?我是懦夫,你也是吗?”霍世平咣当一声把空瓶子丢进垃圾桶:“后来我送小川去国家队特训,你看到我,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他回来生了好久的闷气,说沈教练不喜欢他。你那个狗样子,你指望我怎么开口?”

    沈炼反唇相讥:“你也不看看你把他宠成什么样了?你年轻时候的毛病他是一点没落,好高骛远、恃才傲物,我掰了多长时间才给他掰回来,你就这样当人家教练的?”

    霍世平哑了一瞬,骂道:“我教我徒弟,关你什么事?”

    “他重蹈覆辙,到时候你又怪你自己,我看不惯,不行吗?”

    说完这句,沈炼忽然冷笑一声,说了这辈子唯一一句脏话:“霍世平,你丫真是个大傻逼。”

    没有人再逃避了,他们互相指责、撕破脸皮似地争吵,把二十几年彼此缺席的光阴粗暴地填平,将不曾说出口的不甘和悔恨一把火点燃,酿成酒,烧成灰,最后浇在空无一人的野地里,慢慢凉透。

    霍世平沉默着喝完最后一口酒,冰凉的酒液入口就变成了烈焰,从口腔一路烧到胃里。他眼前朦胧着,道:“……彼此彼此吧。”

    “是啊,彼此彼此。”沈炼好似怔忪着,目光中空无一物:“我根本没有怪过你,所以你也别怪你自己了。”

    “我们都不年轻了,老霍,”他用双肘撑在身侧,抬头望着混沌无光的长夜:“痴长一把岁数,不留遗憾的道理,还得小辈来教。”

    霍世平默了默,道:“要是那边让你走人,你干脆来冰海吧,咱们再带个世界冠军出来,也给小川长长脸。”

    沈炼是真的喝多了,他半眯着眼睛,在长夜尽处,看见两个年轻的运动员从集训地出来,脱下国家队队服,互相对望一眼,然后依然肩并着肩,向未来走去。

    “行啊。”

    邱意浓站在快捷酒店斑驳失修的房门前,用了大力,把门敲的砰砰作响。

    这房间在走廊尽头,她一砸门,四周的门框,连带着尽头的窗户都跟着嗡嗡共振,在逼仄的走廊中,显得特别刺耳。

    很快有其他住客受不了了,在对面门里大骂:“敲你妈呢,催命去太平间催,少在这发神经!”

    这声一出,隔壁隔着门都能听见的可疑的床响也戛然而止。

    忽然,她面前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邱意浓一看眼前的人,眉心一蹙,鼻尖立刻酸起来。

    房间里几乎没有光,关澈一半身体陷在黑暗里,还穿着从国外回来那天的衣服,浑身皱皱巴巴,面色青灰枯槁,眼睛不妙地半闭着,红肿的眼皮把整双眼睛的光彩都遮得干干净净,向来柔顺的栗色长发几天没打理,乱成了一团杂草。

    三天前邱意浓从机场接回关澈时,她看上去除了恍惚,其余还正常,邱意浓从程琦那里听说了高圣川的事,以为她只是担心,于是提出带她去吃点好的,再回家休息,却没想到,关澈直接让她把自己送到了最近的快捷酒店。

    这操作邱意浓熟悉,当时跟宋青霄分手,关澈也是找了个酒店睡了三天。可三天之后,她就跟没事人一样,像只是得了一场小感冒。

    完全不是今天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邱意浓用力把她推到一边,自己挤进去,然后砰地关上房门。

    房间本就没有窗户,照明顶灯也没开,整个房间唯一的光源,就是放在床上的笔记本电脑。它在一片黑暗中兀自苍白地亮着,朦胧的光透在晦暗的角落,显得尤为冷清。

    借着这一点光亮,邱意浓看清了,床上的被子仍然紧紧塞在床沿,像无人入住过一样,连床头两个叠摞的枕头,都好好地摆在原处,根本没人动过。

    “你这三天,”邱意浓回头问:“一下都没睡吗?”

    立在门口的人好像卡顿的电脑一样,半晌才回:“睡了吧,好像睡了。”

    声音晦涩到邱意浓根本不敢认。

    邱意浓大步过去,劈手拉她:“你跟我走!”

    关澈被她拉了个趔趄,用力挣开她的手,哑声道:“我片子还没剪完。”

    “你都这样了,还剪?”邱意浓冲她嚷:“什么片子,要你拿命换?”

    关澈扭头看向闪动的屏幕,里面正循环播放着一个片段。

    那是高圣川在训练时第一次跳出4A,漂亮的落冰后,他一个人跪伏在空无一人的冰上,紧接着镜头一转,是他的单人特写,那种骄傲闪耀的表情,即便没有声音,那种扑面而来的恣意热烈,也足以让人动心。

    到他们告别的那天,高圣川已经没办法这样笑了。

    邱意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眸光微动,轻声道:“我听说,他申请退役了?”

    “不知道,”关澈坐回床上,重新把笔记本抱进怀里:“问程琦。”

    邱意浓当然问过程琦。

    自由滑那天晚上,邱意浓有事没看直播,正忙着,突然接到程琦的电话。

    她一句“喂”还没说完,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压抑的抽泣。

    当天晚上,俱乐部凑在一起看比赛转播,高圣川晕倒在自由滑赛场上,程琦给霍教练打电话,打了十几个,霍世平才一脑门子官司地接起来,匆匆交代让他看好队里其他人,最后沉默几秒,忽然不无哽咽地叫他,程琦啊……

    程琦静默地等着他的下文,可霍世平直接挂了电话。

    过了两天,就传出高圣川因为身体原因申请退役的消息。

    邱意浓坐在关澈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身体,却在隔着手臂触碰到腰的时候惊愕地停住。

    不过一周没见,她竟然已经瘦到了这种地步。

    邱意浓忽然掉下泪来,她用力扳过关澈始终望着屏幕的脸,喉头发哽:“阿澈,到底发生了什么?出发前你们还好好的……”

    关澈在明明灭灭的屏幕光中沉默了许久,忽然笑出声来。

    好好的?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可能性,从头至尾都是固执的“她以为”,这种结局,真的能算得上一句“好好的”吗?

    她这一笑本就突兀,在黯淡的光里,更是形同鬼魅,比哭天抢地还要让人不堪直视。

    邱意浓心疼得手足无措——她根本没见过关澈这个模样。

    从她们认识起,关澈就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仿佛天底下的人,无论谁,都不值得她皱一下眉头,哪怕当初为了买下照相馆,被宋青霄羞辱,她回来也不过是淡淡的一句“没事”。

    “今天你必须跟我走。”邱意浓伸手去抢关澈怀里还在循环播放素材的笔记本:“我不能让你为了一个才认识四个月的男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她没能抢得动。

    关澈跟组拍片这么多年,扛机器练出来的手劲,轻轻松松但不容置疑地按住电脑,一言不发。

    “没听见吗!”她一咬牙,使了吃奶的劲:“给我!”

    邱意浓看着瘦,可情急之下爆发出的力量依然不可小觑。关澈手指一滑,竟然脱了力,笔记本一端的力量骤然消失,邱意浓没想到能得手,一个趔趄,手腕一歪,笔记本直直地掉下去,屏幕一角正好磕在水泥地上。

    里面的高圣川正望着屏幕,露出那个关澈看多少次都觉得不够的笑。

    屏幕在此时猛地一花,接着是几秒带着亮色马赛克的卡顿,外加内里零件不妙的轰鸣,再然后,它频闪了几下,彻底黑屏了。

    关澈从床上跳起来,立刻捡起电脑,疯狂地按开机键,可屏幕怎么都不肯亮起来。

    她先是冷静地按,到慌乱地拍,最后终于认命地、慢慢地把损坏的笔记本抱在怀里,跪在湿冷的地上,呜咽着哭了起来。

    邱意浓吓傻了,她蹲在关澈身边,哭着一遍遍道歉,赌咒发誓一定帮她把笔记本修好,把“高圣川”找回来还给她。

    可根本无济于事。

    关澈连哭泣时都很安静,像是怕谁听见似的,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肩胛骨小幅度地一颤一颤,隔着春日里轻薄的衣衫,仿佛下一秒,一对骨翅便会破皮而出,将她刺得鲜血淋漓。

    “你想他,就去看他,偷偷看一眼也好……”邱意浓抱住她,胸口被她嶙峋的肩膀硌得生疼:“他已经当不了运动员了,你要是再出事,他怎么办呢?”

    关澈轻轻合上电脑,慢慢地、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答应过他的,”她嘶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他用金牌来求我,我不能不答应他。”

    “我尊重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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