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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关澈愣了愣,左手拇指抚上戒指内侧,那里有一个小小的“G”。

    她左手在身侧空握住拳,刚想说话,手机忽然响了,抬头望去,网约车在门口打着双闪等她。

    高圣川默了默,让开身子,道:“不早了,就不留你了。我看着你上车。”

    关澈望着他的脸一阵子,又问:“你一切都好?”

    高圣川点头:“都好。”

    她不再看他,侧过脸轻轻点点头,不再停留,在高圣川若有似无的注视下,走出了黎氏的大门。

    高圣川掏出手机,拍下车牌,两线鲜红的尾灯在京屿的夜里愈加刺目,像划破夜色流出的鲜血。

    “阿澈,”他望着远去的尾灯,喃喃地:“你得特别、特别幸福才行。”

    高圣川回到冷冰冰的家里,灯都懒得开,直接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闭起眼睛。

    这沙发套和靠枕还是她挑的,色泽清新触感柔软,原先训练累了,在上面靠一靠,就好像她安静地陪在身边一样,再多的疲惫也消除无踪。

    现在不同了,高圣川抬手捏着眼角,那种疲惫好像是直接刻在心脏上,一刀下去血肉横飞,无论睡多久,无论怎么休息,它都不会消除。

    它只会日复一日地在心底酿成苦酒,然后逮住一切缝隙,流遍全身。

    治疗最艰险最难过的时候,他尚且有一丝精神吊着,现在痊愈了,这一丝丝保护却在他最期待的时候,轻飘飘地断了。

    他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起身去自己房间,从抽屉中小心端出一个木头盒子,轻轻打开。

    借着月光,他能看到一枚小小的丝绒护身符,一张已经开始褪色的照片,一本袖珍的画册,还有一个精致的首饰盒。

    他手指在首饰盒上摩挲了一阵,将开关轻轻一按,首饰盒应声而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戒指——这是关澈落水之后在家养病,他决定冒险赌一把,又担心准备晚了来不及,瞒着她溜出去偷偷定制的。

    那是高圣川亲手挑的海钻,清透无垠的深蓝色,纯净得一丝杂质也无,经过最细致的抛光和切割后,只一点点光,就能反射出无比炫目的璀璨光彩,像她的名字,也像他再也回不去的冰场。

    戒托他请了顶级设计师,集训时他不知道沟通了多少次,才最终确定:两把小巧的冰刀刀刃交叉起来,刀尖处刻着一个摄像机镜头,点着一点碎钻,既是镜头的反光,也是寒刃的高光,所有精心巧妙的设计用铂金铸成,托起一片清澈的钻石海。

    这个寓意他当时很满意——理想之上就是你,想着如果阿澈听到这句话,应该会很感动吧,搞不好一开心,就答应嫁给他了呢?

    要是一时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他还有一辈子,他的花滑梦已经做完了,再花个十年,死磕下一个梦,也不是不可以。

    ——是的,他不想表什么白,该说的话,该流露的感情,她早就心知肚明了,表什么白啊,要仪式感就直接求婚,反正他这辈子,只认她一个人。

    可后来他倒在赛场上,回来就入院,接着又去美国接受治疗,戒指都是程琦帮他拿回来的。

    拿回来又有什么用,他已经失去了送出去的资格。

    价格不菲但迟到的海钻,远比不上一枚恰逢其时的素圈。

    他对着月光下闪着波光的戒指发了一会儿呆,重新把它锁进了抽屉。

    这次比赛的作品,黎氏影业没有要版权,只做评选用,于是关澈也投给了全国纪录片精品选拔,不出意外入选优秀作品,除了在电视台定时展映之外,主办方还安排了线下活动,邀请创作者阐述自己的创作灵感和机缘。

    关澈侧对着镜头,尽量只注视着主持人的眼睛:“这部影片很特殊,因为它不是我的观察,而是我的经历。”

    主持人讶异道:“难道您也在牧区生活过吗?”

    “对呀,”关澈含笑点头:“我在牧区生活过九个月。”

    那原本是一场自暴自弃的自我放逐。

    高圣川走后,关澈本以为,这不过是又一次她经历过无数次的擦肩而过,只是这次的人,她尤其喜欢罢了。

    但是渐渐她发现,这个人成为了她每日每夜的梦魇,她好像根本忘不掉他,搬家不行,辞职不行,开新项目不行,出去交新朋友,也不行。

    更何况,小翊一开始每天都会给她同步高圣川的情况,但关澈看得出来,她尽说好的,就好像她哥哥得的只是一场小感冒,不出一周就能痊愈似的。

    她能看出来,是因为小翊从来没给她发过照片,一次都没有过。

    其实连邱意浓都不知道,高圣川前脚走,关澈后脚就开始办签证——她悄悄去过一次美国,在高圣川做治疗,路过走廊的间隙,她远远地,看过他一眼。

    回来之后,关澈再也没有回过小翊的消息。

    她不敢问,虽然发疯似地想要知道他的消息,却又清醒地明白,知道了也无用,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这种黏黏糊糊将断未断的关联,最后都会是伤人的刀。

    于是她狠下心,扔下京屿的一切,住所,熟人,关系,便利,不管不顾地直接跑到旌安。

    一望无际的、原始的草原,不要说网络,连手机信号也不是处处都有。

    渐渐地,大洋彼岸再也没有传来故人的消息,而她在无边旷远的草原上看草场枯荣,看日出日落,日复一日与羊群骏马为伴,竟然真的找到了久违的平静。

    日子平和地流逝了一个多月,有一天夜里,关澈忽然莫名地心悸,到了后半夜甚至发起烧来。

    她躺不住,辗转反侧中迫切地想知道高圣川的消息,便顶着夜色出门找信号。

    夏季山区多有暴雨,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没过脚踝的草场,被突如其来得降雨从里到外浇了个透。

    她连毡房都没来得及回,便一头栽倒,陷入了昏沉的梦里。

    等她在医院再次清醒,已经过去将近一周,借住那家的小伙子见她醒来,眼泪汪汪地滋哇乱叫。

    他汉话不好,连嚷嚷带比划,关澈总算明白,他跟阿爸阿妈出门找她,见她倒在外面昏迷不醒,吓得不轻,把所有土方子都试过了,没有用,又去挨家挨户敲门求药。

    草原上不比城市,每家的毡房离得很远,夏季多雨,他阿妈出门找邻居,在土洼里摔了一跤,脚扭了,只能叫他阿爸去,一来一回半天时间,终于给她灌了药,可关澈仍然浑身滚烫,甚至喃喃地说起谁也听不懂的胡话来。阿爸一拍桌子,决定借车送她去医院。

    所谓医院,其实就是卫生所,旌安偏僻,最近的卫生所也要走上一天半,坐牛车,坐大巴,再坐公交,小伙子就这样背着她,一路走到卫生所。

    她一直高烧不退,能用的药都用了,多个器官已经有开始衰竭的迹象,如果再不好转,只能再长途跋涉转去城市的大医院,但她的身体状况也不一定支撑得了。

    阿妈在她床前守了很多天,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好在她命大,慢慢缓了过来。

    自此,关澈跟他们再也不是过路借住一段时间的租赁关系,而是危机时刻能够过命的朋友。

    “你是大城市来的,”小伙子笑得有些羞涩:“你比我们金贵,你可不能死。”

    他比划着关澈扛机器的样子:“你答应过我,把我们草原,给大城市看!”

    于是,便诞生了这样一部纪录长片。

    直播间里,主持人听得入神,听到最后感慨万分:“您肯定听过很多这样的话,但我还是想说,您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我相信,影片播出之后,会有社会各界关注到这个问题,为他们改善医疗条件和生活。他们能遇到您这样的导演,真的很幸运。”

    关澈微笑着客套几句,想,这叫什么幸运,对他们来说,这是善意理应收到的回报。

    对她来说,另一件事才是真正的幸运。

    关澈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病势沉重——那一天,应该是高圣川手术的日子,过程恐怕不算顺利。

    她彻底清醒之后,几乎是求遍了所有人,才在护士站求到一支能借她登录微信的手机,却发现,小翊已经把她拉黑了。

    她又去问邱意浓,结果连程琦都说,川哥状况不太好,那边已经好几天没有消息。

    关澈心慌得快要疯掉,于是又辗转联系到迟衡,迟衡却对此一无所知,唯一的线索,就是顶叶脑膜瘤有一位全球知名的顶尖专家,号称手下从无败绩,高圣川如果请人手术,大概率会选择他。

    可是知道这个有什么用,人家总不会把病人的情况随便告诉无关的人。

    关澈抱着一点点不可能的希望上网搜索,竟然搜到了那医生的主页,主页上飘着大大的几个字:祝贺约翰·格里医生成功攻克一例运动区恶性顶叶脑膜瘤!

    她手抖得不行,试了好几次才点进那行字,里面充斥着她看不懂的专有名词和治疗方案,但文章的最后有一句:患者高先生经过三天ICU观察,现在情况稳定,只待修养后进行放射性治疗,相信不久的将来,他就能恢复正常生活。

    关澈对着这一行语焉不详的英文,挂着吊针,在人来人往的护士站失声痛哭。

    对他最后的担心终于尘埃落定。

    所有人都往前走了,她想,那么我也终于,可以对你说再见了。

    她看破红尘无欲无求,而有些人刚刚下飞机,行李都还没拿到,就被高圣川一个电话叫回他家里,扬言敢不来就走着瞧。

    程琦一只手按着高圣川,一只手握着邱意浓的手:“冷静,都冷静一点!”

    邱意浓挑着眉,挑衅似地看对面的高圣川:“对,结婚了,我是伴娘,怎么了?”

    高圣川气得险些跳起来:“程琦你丫放手,我今天非揍她不可!”

    邱意浓摊开手:“尽管放马过来好了,你敢动我一根指头,我回去就跟阿澈说,说她选得对,结得好,那种隐瞒家世偷偷惊艳所有人的家伙,趁早别理!”

    高圣川举到一半的手颓然垂下来,忽然自嘲地笑了。

    他在会场就听说,关导为了拍这个片子在旌安住了九个月,回来就戴了戒指,又听人说她生病被牧民救了,于是圈子里就传,她是嫁到了旌安。

    这么有鼻子有眼又合情合理的事实,他偏不肯信,又巴巴找来邱意浓,想从她嘴里听到一个不同的答案。

    结果答案没听到,现在反而又加一条罪名,虽然他没想着刻意瞒她,但这终究也是罪证,坐实了他的不坦诚。

    高圣川默了很久,才问:“所以她……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不出一切类似老公、丈夫、另一半这样的词,好像说了就骗不了自己了。

    邱意浓:“就……好人呗。”

    程琦也愕然:“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邱意浓瞪他:“你在俄罗斯进修呢,你上哪知道?”

    程琦点点头,扭头对高圣川道:“去年八月。”

    邱意浓:“……背刺我是吧!”

    程琦笑着伸手去揽她:“看在去年我也才见了你几面的份上,饶了我。”

    邱意浓别别扭扭地靠了靠他,又问高圣川:“怎么,你想横刀夺爱,为爱当三?”

    高圣川默了默,才道:“……也不是不行。”

    “你放屁!”邱意浓对他没好气:“你问也问了,我要走了。”

    高圣川隔着桌子拉住她,也顾不上不好看了:“不是,你坐下!”

    邱意浓撇嘴:“有事快问,她还等我给我接风呢!”

    千万个问题涌到嘴边,他都想知道答案,可是想了又想,却不知道先问哪个好。

    最终他还是拣了个最要紧的:“那她,过得好吗?”

    邱意浓嗤笑一声:“过得好啊,怎么不好,都快出家了,还能不好?”

    “什么?”高圣川眉头一挑:“她不是刚结婚,新婚燕尔,怎么……”

    “实话跟你说吧,”邱意浓手里摆弄着水杯,垂着眼睛:“我也没比你多知道多少,但我至少比你了解她。”

    “这几个月我不管是给她打电话,发微信,还是视频,我都觉得她,怎么说呢……都觉得她很,飘忽。”

    高圣川用力理解着这句话。

    飘忽?什么叫很飘忽,一个活人,怎么飘忽?

    邱意浓知道他感受力苦手:“就是,我感觉这个世界上,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拉住她了,啊对,这种你应该懂,毕竟你当时也……”她看了高圣川一眼,没有往下说:“……总之,是一种跟这个世界无关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确实尝过,但那是遇到关澈之前。

    遇见她之后,每天逗她,瞒她,一边爱她一边小心地避开她,忙得不亦乐乎,现在想想,那种空虚的无意义感,倒真的记不清了。

    那时候是她留住了他,那现在呢,又有谁来留住她?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高圣川,”邱意浓肃着脸看他:“你要是能好好对她,就别犹豫,你要还像以前一样,连自己的事情都想不通搞不定,我劝你现在就麻溜回美国,真别再在她面前晃。”

    高圣川闭了闭眼:“说得就好像我还能做什么似的。”

    要是她过得不好,他在乎什么名声说法,为爱当三又有什么可难听的,他做得出,就担得起,他甚至有信心把她的那份一起担了。

    再说,这不比他当运动员时候听的话好听多了。

    可是人家嫁了自己的恩人,不管别人怎么说,她看上去虽然清冷,但至少是安稳的,想来是在其他人身上找到了他不能给的安全感,他又凭什么为自己的感情,再去破坏她的生活。

    “怎么,”邱意浓突然问:“她要离了婚跟你,你也嫌弃她?”

    高圣川差点暴跳如雷:“注意你的言辞邱意浓,什么叫我嫌弃她?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嫌弃她一点!”

    “行吧,”邱意浓看起来怪满意的,她按亮手机看了看时间,道:“最后一个问题。”

    高圣川这次没再犹豫:“这段时间……她有提过我吗?”

    邱意浓站起身:“一开始有,但自从她去了旌安,就再没提过了。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啊,你瞅你问的什么破问题。行我走了,有事漂流瓶联系。”

    高圣川:“……隔壁影视部最近在筹划一个S+项目,正在找合作制片。”

    邱意浓毫不犹豫一屁股坐下:“高总,请您具体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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