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关澈正式入职的日子，高圣川一上午三个会，除了工作室群启动事项，还有集团运营事务、人事任免相关讨论，以及三四季度的任务规划。
搞得他在开会间隙不停看表，琢磨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开选题会见见关老师。
黎氏家大业大，真正学起来千头万绪，好在他适应良好，如今已经越来越接近一个合格的管理者。他在美国治疗的一年，刚能坐起来就开始学习企业经营管理，问就是躺不住，不如早点回家继承家业。
直到外公问起他想去哪个行业试试水，他毫不犹豫就选了影视，并且立即说出工作室群的构想，就好像他为这一天已经准备很长了很长时间。
外公对他在国内的事统统不知情，只看到他在病中清醒的时候，不停地看纪录片，以为他是因为花滑耽误了自己的纪录片梦想，于是一口答应，并承诺全力支持他。
只有小翊知道，他看的那些东西，只要认真翻翻，就知道全是同个导演的作品。高圣川一开始看不明白，还专门让小翊请了老师来，给他逐帧分析，哪个镜头用了什么意象，哪一段是受哪位大师影响，哪些设计暴露了创作者的什么角度等等，精细程度堪比做硕士毕业论文。
只要他一提到这件事，小翊就一言不发离开，他说的话都照做，但什么话都不说，就好像她不认识关澈，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似的。
高圣川也问过她，以前不是很喜欢阿澈姐姐，怎么最近也不提了？小翊肃着一张脸道：“没什么，就是太久没见，有些事情忘了而已。”
她既没有告诉哥哥她给关澈同步过近况，也没有告诉他，关澈是怎么忽然一个字都不回她的。
高圣川治疗后恢复了很长一段时间，有段日子天天呕吐，吐得完全吃不进东西，吃止吐剂也能吐出来，只能挂营养液维持。但只要状态稍好，他就会开始翻书，看片，上网课，看着看着精力不济睡过去，惊醒后又继续看，搞得小翊忍无可忍，把他的书和平板扔了一地，勒令他睡觉，一个字都不许看。
高圣川吵不动架，但积威犹在：“捡起来，给我摆好。”
小翊抱着胳膊：“不捡。怎么，你要上哈佛？要上沃顿商学院？”
高圣川苦笑：“上不了，你哥实在志不在此。”
小翊挑着眉冷笑：“外公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这么拼，不就是为了她？人家早就把你忘了，搞不好都谈恋爱结婚了，就你还在这剃头挑子一头热，把自己搞成这样，值得吗？”
高圣川扭头盯着窗外，慢慢道：“值得不值得的……人活着，总得有点意义。”
小翊怒从心头起，语调尖利起来：“为别人活着，这就是你的意义？”
高圣川轻轻笑了一声：“对，她就是我的意义。”
高圣翊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把自己扔的东西一件一件捡回来，重新摆在哥哥的小桌上，从此再没有质疑过一句。
会议茶歇时，小汪凑上来对高圣川耳语：关澈人还没进办公室，先跟人事那边起了冲突。
究其根本，是为了一张员工信息表。
关澈虽是他亲自交代的人选，但该办的手续该填的信息，都要在入职的时候补上。可关澈交上来的东西，每张表里都有一项空白：婚育状况及家庭情况。
她拒绝补充信息，理由是这是个人隐私，企业不该以任何形式过问，或者以此标的员工能胜任的岗位。
话是没错，但人人都这样，每间公司都这样，越是大厂越这样，你不填？不好意思，我们系统过不去，你别入职了。
HRD看着关澈一张精致但一看就不好欺负的脸，总有一种上一秒对她说“你别入职了”，下一秒她真的会头也不回地离开的错觉。
……开什么玩笑，她走了，明天不用来了的，就是HRD自己了。
于是他本着有锅绝对不能自己背的职场金科玉律，第一时间向上汇报，报到了高圣川这里。
高圣川听完，简直一头雾水：“入职为什么要填婚育状况？”
小汪“哦”了一声：“为了更好地掌握人才情况，为每一位员工匹配更合适的岗位和待遇。”
高圣川：“说人话。”
小汪：“……这个我也不清楚，您可以叫HRD上来，亲自过问。”
高圣川心里冷笑：从你嘴里都听不到实话，我还去问HRD？
于是他选了个直截了当的办法——直接去某问答平台上搜答案。
答案出乎他的预料。
婚育状况，当然是为了将未婚未育或已婚未育的女性排除在重要岗位之外，以避免生育产假所带来的企业损失。
这解释看得高圣川叹为观止，组织了半天语言，才问：“不是，黎氏到底是穷得出不起产假工资，还是人才储备断档，所有岗位离了那一个人就不转了？”
自然不是，只是企业大，人就多，看似不起眼的成本，稍微加一加，也会是一个可观的数字。更何况，人人都这么干，你黎氏不这样，就是比别人成本大，风险高，要花很多额外心思在人力系统上。
有这个精力，多开项目多赚钱不好吗，至于员工嘛，你不愿意干，有的是人。
茶歇时间马上结束，高圣川对小汪道：“让HRD想办法，人必须给我留下，人事系统的问题，让他写一个完整的分步骤修改提案交上来，别给我干那种阳奉阴违的丢人事。”
那边HRD收到邮件，简直欲哭无泪。
修改提案那都是后话，紧要的还是怎么把这位祖宗留下，为了工作他可以好话说尽，甚至可以给她跪下，但系统过不去就是过不去，他一个打工人，能怎么办呢？
关澈坐在他办公桌对面，好整以暇地整理开题会的资料，感觉到HRD的绝望的眼神，从屏幕上抬起头来：“怎么说？”
HRD心虚道：“上面已经安排下来，这规定要改，但您知道，大公司嘛，尾大不掉，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也不是一句话就能变的事……”
关澈挑眉：“真的？”
HRD直接把工作邮件给她看：“货真价实。”
关澈点点头，冲他伸出手：“给我支笔，我来填。”
她从一开始，就不想为难一个实权有限的打工人。
HRD一脸懵逼：“啊？”
关澈似乎犹豫一瞬才提笔，一边写，一边道：“也不是您的问题，今天给您添麻烦了。高总那边，我会去跟他解释。”
她将一大摞表格理好，工整地摆在HRD的办公桌上：“您辛苦。手续结束了吗？我应该去几楼？”
HRD：“啊，哦！关老师谢谢您！那个，我叫人带您上去。”
送走这位大佛，HRD拿起最上面的一张表，盯着她娟秀的字迹，余惊未消：“幸亏还算是个讲理的人……”
“不过长这么漂亮又有才，还没结婚？不科学吧……”
高圣川结束掉冗长的会议，去办公室换了身衣服，对着镜子深呼吸了好几次，提醒自己今天一定要绷住了，别乱说话，别着急，要是听到她提自己老公，就干脆把耳朵闭起来，别像上次一样，人家还没怎么样，他就先应激起来，再在工作场合搞得不欢而散，她估计以后都不会来了。
会议室四面是透明的落地玻璃墙，高圣川转过走廊拐角，远远就能看见关澈坐在里面，正偏头听另外一位女导演说话，不知说到了什么开心事，对面的女导演大笑起来，而她只是轻轻弯了弯眼睛。
京屿天气阴，但有人坐在那里，就自带光芒。
他嘴角不经意挑起一丝笑意，刚刚开会的紧绷疲惫感荡然无存，脚步都轻快起来，三两步走到门口，元气满满地拉开门：“各位久等。”
想伸手给他开门，尽力追赶却最终慢了他一步的小汪：“……”
看来是时候开始跑步了！
第一次见面，照例要来几句寒暄，每个人自我介绍之后，司爽忽然道：“我一直觉得高总眼熟，原来您是上届花样滑冰世锦赛冠军！”
众人一听纷纷惊呼，真是天纵英才，难怪这么气度不凡，能力也强，原来是国家队来打幼儿园了，那欺负其他公司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总之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又有人问：“您怎么想着来做纪录片？跨度这么大，一般的运动员退役后，好像都还是做本职工作。”
高圣川道：“滑冰也滑差不多了，我也没什么遗憾，既然有这个机会，当然还是要做最想做的事。”
只有关澈，坐在高圣川旁边，安静地看着他眼底迅速略过的一抹遗憾，一个字也没说。
寒暄完毕，高圣川尽量让自己眼睛不要乱瞟，索性翻开资料：“各位的策划案我都看了，请各位从主题深度和市场的角度逐一做个解释。”他终于逮到一个正大光明的机会，偏头看关澈：“关老师，帮忙把把关。”
关澈公事公办地含笑点头，眼神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间。
汇报开始，会议室灯光暗下来，关澈的侧脸映在屏幕莹亮的光中，表情专注地听导演阐述，有时听到一些梗，会抿唇会心一笑，换PPT时她的身影也明灭一瞬，似是定格在某人眼中的一张轮廓照，只一笔，他就能认出她是谁。
白炽灯再次亮起时，高圣川好像刚从一个梦里醒来。
几个提案的内容他早烂熟于心，他毫不犹豫道：“都不错，但是太普通。”他对着关澈，循循善诱：“第一个项目，我们需要一些镇得住场子的东西。”
“我有个想法，”司爽弱弱地举手：“之前我刷到过一个短视频，说民政局里结婚离婚的队伍就在隔壁，光看表情，好像根本看不出到底是结婚还是离婚的，我们可以从这一幕提炼一个好的切入点……”她见周围人没什么反应，怯怯道：“是不是挺没意思的？”
“我觉得不错，”关澈声音平稳笃定：“这是一个很好的悬念点，加上离婚冷静期，和‘决定结婚的那一天’这两个话题，应该会是一部蛮有意思的片子。”
她话锋一转：“但我同意高总的意思，从市场的角度来说，第一个项目应该力求突破。”她对高圣川道：“我建议这个提议先保留，做项目储备，让司导先挖掘合适的素材。”
第五名递补进来的导演姓常，自己觉得进来得名不正言不顺，逮到一个刷脸的机会，自然不放过：“我也觉得挺有意思的，我跟我老婆就是，逛着逛着超市，突然想起来，要不去领个证吧，回家拿了户口本就去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这个话题挖得深了，搞不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司爽的想法受到肯定，人也放松下来：“我还没领证的经验，看来得跟各位老师多学习。”她忽然偏头问关澈：“关导，你呢？”
高圣川头皮一紧，左手在会议桌下面，抠紧了边沿。
关澈踟蹰了片刻，刚要开口，却被高圣川打断：“好了，这个议题先记下，等要做的时候，咱们再深入讨论。”
关澈挑着眉瞥了他一眼，垂下眼睛，没继续讲。
“公司的策划部也出了个提案，”他冲助理扬了扬下巴，助理立刻换上PPT，高圣川对着屏幕道：“主题是‘死亡’。”
关澈猛地从资料中抬起头。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面面相觑。
……来硬的是吧？
早知道你是这个风格，我们还装什么健康向上啊？
“这……”司爽呆呆道：“能过审吗？”
关澈忽然合上资料册，严肃地坚决道：“我也不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