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大摞笔记真的让高圣川安静了很长时间,过了快一周,关澈才又收到他的微信。
高圣川:明天公司放假,一起玩去啊。
关澈瞥了一眼桌上的日历——明天4月13号,星期三。
她毫无慈悲地回:既然公司放假,那把邱邱也叫上好了。
高圣川:……
她果然忘了!
冷静,他长长地深呼吸了两次,人家忘记不是很正常吗,他们现在也不是什么很近的关系,关老师还愿意松口就已经很好了,别要求那么高。
于是他耐着性子:邱总现在沉迷工作,你叫她出来,看见我又想起人家的伤心事。
关澈:黎氏真的很人性化,高公子过生日还全公司放假,跟古代皇帝一个待遇。
下一秒,高圣川一个电话打过来,声音里掩不住的都是笑意:“你记得我生日啊?”
他靠着窗,正仰头看窗外月下的白玉兰,觉得它们开得比刚刚更盛了。
关澈正埋首于AI医疗的资料中,头脑昏聩,一听他飞扬温暖的声音,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给你加了备注。”
那边语调明显低下来:“哦……”
关澈忽然幻视面前坐着一只大狗,本来开心成飞机耳,尾巴摇得要起飞,现在耳朵尾巴都耷拉着,马上就要哭了。
她忍俊不禁:“想去哪里?”
“真去啊?”高圣川尾音扬得要飞起来:“不行,你给我再发条微信,白纸黑字,要不你肯定要反悔!”
关澈故意道:“不去就算了。”
高圣川:“哎——去去去,那个,你等等,我找找地方,一会儿找你!”
听筒那边滴滴三声,他挂电话挂得风驰电掣,一秒都不想耽搁。
关澈含着笑把手机放到一边,盯着下午被她又精心整理过一遍的礼物发呆。
那是去年世锦赛之前她就准备好的,彼时她全心全意,一整颗心都放在他身上,生怕不够细致,提前很久就开始着手置备。
他肯定猜不到,关澈原本,是打算在这一天跟他表白的。
这么多年,她终于找到了信任这个世界的理由,找到了心之所安,他为她做了那么多,那么她也不介意最后这一步,是由她来完成。
只是没想到,蛋糕还没端上桌,地震就发生了。
世界倾覆,而没说出口的承诺就像被砸得稀烂的奶油,一地零落,满目疮痍,在她心里烂成了一块疼痛难忍的疮。
好在还有弥补的机会,她想,这不是为了他,这是为了我自己。
表白已经没意义了,但还是可以陪他过一次生日,送一次礼物,好让过去能真正过去。
她拿起手机给高圣川发微信:想好去哪里了吗?
高圣川:还没有,你等等,看我给你好好安排……
“高圣川,”关澈难得发了语音:“我们去露营吧。”
跟他去露营一次,也是关澈早就想好的事。
比起城市,她始终更偏爱自然,总觉得自己上辈子应该是一棵树或者一只鸟,这辈子第一次转世做人,才跟这个世界这么格格不入。
装备都是现成的,食材也还有一些,关澈简单收拾了户外用品,早早上床睡觉,打算养精蓄锐,明天去营地好好遛高圣川。
感觉只是刚刚合上眼睛,手机就响,关澈迷迷糊糊接起来:“喂?”
“关老师,起床了!”高圣川兴奋的声音像鞭炮一样炸在耳边:“咱们去看日出呀!”
关澈:“……”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凌晨三点。
……想跟整个世界同归于尽。
看在寿星的面子上,关澈好脾气地解释:“那个营地地势很低,看不了日出的,再说这么早,人家不营业……”
“谁要去公园里过家家啊,”高圣川嫌弃道:“好不容易跟你出去一次,当然得挑最好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关澈:“你该不会是……”
“快下来嘛,再晚赶不上日出了,”高圣川语调昂扬得恨不得飞上天:“观景台我都包好了,你不去钱可白扔了。”
这个时间离日出少说还有三个小时,京屿附近这个距离,且观景台能包的,只有那个传说中的“野泽间”,据说这个营地,只要钱到位,连山间景色都可以私有。
……不愧是他。
看日出关澈倒是不稀罕,她在野外看过的日出比在城市里看过的日落都多,但是钱白扔了,这可不行。
于是她长叹一声,翻身起床,拿出拍片子时急行军的速度迅速洗漱归置后,拎起几乎跟她一样高的登山包,顶着困意下了楼。
整个京屿都还陷在深沉静谧的沉眠里,一弯弦月悠悠挂在夜空,风一吹都打晃,一样困得睁不开眼。
关澈下楼找了一圈,竟没看见高圣川的车,正腹诽,就见对面一辆绿色的吉普车驾驶座里伸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冲她喊:“关老师,这儿!”
关澈睡眠不足的大脑懵了一瞬,想,怎么,去露营还讲究座驾穿搭吗?
见她不动,吉普发出两声短促小心的鸣笛,关澈赶紧迎上去:“按什么喇叭,到时候告你扰民!”
高圣川见到她,笑得更灿烂了,冲她一摆头:“上车,出发喽!”
车里后座放倒,满满当当塞得全是装备。
关澈不可置信道:“你以前也经常露营?”
高圣川停下吹个不停的口哨:“以前哪有时间啊,这都现买的。”
“不是昨晚才说要去的吗?”关澈懵懵地问:“什么时候买的?”
“刚刚啊,挂了电话我就去买了,还好有24小时的户外店。”
关澈太阳穴一阵抽痛:“你睡了几个小时?”
高圣川嘿嘿一笑:“没睡啊,这么好的日子,我能睡着?”
关澈:“……”
高圣川忽然盯住她,缓声道:“关老师,我能不能跟你许个愿?”
“什么?”
“今天你能不能……回到去年世锦赛之前?”
关澈一句“什么意思”没问出口,高圣川便急急道:“就当后来的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们,我们回到那个时候,就当你送我的生日礼物,行不行?”
疏冷的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这么炽烈直白的人,她哪忍心浇他一盆凉水。
算啦,她默默劝自己,人家今天过生日呢,就当时光倒流回一年前,好好陪陪他吧。
“好。”
路途不算近,一开始关澈还强撑着精神跟他聊工作,聊片子,可窗外黑漆漆的,高圣川开车稳,极少颠簸,关澈在某个话题的空档,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稍稍擦亮,车身轻轻一顿,紧接着是高圣川在她耳边小心翼翼的声音:“关老师,我们到了!”
她刚坐起来,身上就被披了一件加绒冲锋衣,高圣川盈满笑意的眼睛正望着她:“走,先看日出,你当心着凉。”
观景台上果然空无一人,东方的天际线已经擦红,一截胭脂一样沿着远山的轮廓一划,慢悠悠地向上方清透的墨蓝晕染扩散,凌晨的凉风裹挟着轻烟似的雾气在山间袅袅而上,渐飘渐薄,慢慢给林间染上一层淡青。
“看那!”
关澈顺着高圣川的手指望去,一抹鲜亮通红的太阳从青山后探出小半个,而后耀眼的晨曦几乎一瞬间喷薄而出,照破山河万朵,远山黛色更浓,盘绕在山间稀薄的烟云刹那间被点燃,像熊熊燃烧的焰。
关澈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边的燎原火,想,这种耀眼又温暖的感觉,倒是很像他。
她不知道的是,高圣川始终在她身后半步,一下都没有抬头,却在她的眼睛里,看了一场完整旖旎的日出。
他手指轻轻蜷在身侧,有去拨弄她卷翘长睫的冲动,却又沉溺于她眼底的璀璨光芒,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高圣川想起自己为她挑的那枚流光溢彩的海钻,在射灯下似乎也有这样令人炫目的异彩光华。
但是不够,远远不够,他想。
怎么办呢,她这样好,恐怕只有天上的星星配得上她。
“高圣川?在看什么?”她叫他,眼底还闪着壮丽日出留下的光:“走呀,开帐篷去。”
然后关澈就对着高圣川带来的球帐陷入了沉思。
球帐,顾名思义,搭起来是个半球体,看起来像太空堡垒,科幻机甲风十足,而且空间大,抗风能力极强,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玩意儿搭起来极端费劲,就他们俩,明天还要工作,搭完可能就得打道回府了。
两个人来野外遛弯的,用这个简直杀鸡用牛刀。
关澈犹豫了片刻,问:“怎么买的这种?”
高圣川兴致勃勃地要拆,闻言抬头:“不对吗?我看视频里都用的这种。”
“什么视频?”
“珠峰大本营的视频啊。”
关澈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珠峰大本营,你怎么不去看南极科考队呢。
关澈拆了自己的充气速开帐篷:“那个就等以后去珠峰的时候再用吧,先用我的。”
高圣川本来觉得自己买错东西,还很沮丧,听见她的这个“以后”,理所应当以为她是在向自己发出邀请,点头点得特别快:“好的好的。”
充气帐篷打开最简单,高圣川把关澈按在帐篷里坐下:“交给我,关老师负责监工。”
关澈本来还担心他不会搞,没想到高圣川粗粗扫了眼说明,没花什么功夫就把天幕架起,在帐篷前搭起一片遮阳挡雨的安全地来。
他把座椅在天幕下展开,拍拍座位:“来,这里舒服。”
关澈第一次被人这样诚惶诚恐地伺候,不适应得很:“这里有焚火台,我去捡柴火……”
高圣川指着角落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柴:“哪还用你动手。”
关澈:“……”
永远自己捡柴火的她觉得这次的露营好像跟以前的不是同一件事。
他随手捡了根柴火塞进焚火台,却怎么也引不着。
关澈笑着:“先把火升起来呀,交给我。”
她去不远处捡了几根细柴,又揣了几个松果,回来点了火,扔进焚火台里,火焰瞬间窜起来,她招手叫:“高圣川,快放柴火!快快快!”
高圣川听她语气焦急,着急忙慌地加柴,一边加一边问:“怎么了怎么了,要灭了吗?”
“没有。”
“那你叫什么!”
关澈笑:“你加得慢了,我奶茶就得晚点喝呀。”
高圣川一愣,然后大笑:“那么坏呢!别闲着,给我煽风点火!”
他点起火的功夫,关澈拿出小坩埚,挂在焚火台的架子上,看得高圣川一愣一愣的:“怎么,你准备开坛做法了?”
关澈一边往里加茶叶和水,一边认真道:“一会儿要是有茶叶浮上来,咱们项目就能爆。”
高圣川紧张兮兮地盯着锅底浮沉不定的茶杆:“那要浮不上来呢?”
“浮不上来……”关澈沉痛道:“那就委屈我们高总,为了项目牺牲一下。”
“……怎么个牺牲法?”
“下去捞呀。”
高圣川忍无可忍地上手捏她的脸:“今天怎么回事,什么东西上身了这是?”
关澈笑着躲:“干什么,你要给我喝符水吗?”
“不,”高圣川严肃道:“不管你是谁,请待在她身上不要动,好吗?”
关澈拍掉他的手:“是你说要我煽风点火的……”
……还有理了。
松木的气息在周围萦绕开,她在林间被筛成细细光束的晨曦中嬉笑着,之前的倦怠空乏一扫而空,胎瓷似的脸上浮动着迷人眼的笑意,腮边卷着一缕细发,随着她的动作摇摆颤动,鲜活得令人心动。
高圣川凝视着她低头勾柴时的发顶,心里又暖又疼——如果不是他不争气,如果那时候好好跟她在一起,这样的日子,现在早就是寻常了吧。
而不是像这样,限时赏味,过时不候,珍贵得他都不忍时间再往前走。
哪怕是演呢,他惴惴地想,能不能多演一会儿,多看我几眼,让我做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