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苏香草望着眼前的人,十分意外。

    沈玉萍看着和宁慧茹差不多年纪,但如果说宁慧茹给人的感觉是知性温婉的,那沈玉萍则是个热情开朗的人。她虽然也四十多岁了,但保养得极好,皮肤仍然白皙细腻,衣着十分有品位,通身气质不俗。

    苏香草确实挺意外。她听严凛说过,他妈妈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他和他父亲以及继母的关系不好,这么多年没什么来往。但她一直以为,严凛和顾青霖一样,都是出身农村,毕竟他吃苦耐劳,挑水劈柴样样都行。可从沈玉萍的情形来看,事实跟她从前想的完全不一样,可以说,他这家庭条件很不一般。

    沈玉萍让警卫员小高去门口等她,然后笑着将她带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给苏香草看,一边拿一边道:“我听慧茹说你有多好多好,我就觉得好奇,她那人不轻易夸人的,能让她那样夸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今天见了,我才知道,原来是个这么漂亮的姑娘。”

    她将手里的裙子展开,“等一下试试,看看合不合身,我按照慧茹告诉我的尺寸买的。”她说着又指着一旁的袋子,“还有十来条吧,你一会儿都试试。”

    “还有这边这两袋,都是零食。你们小姑娘爱吃的。”她道。

    苏香草看到,这些东西有巧克力,有糖果,有饼干,很多都是她在云城的百货商场里没有见过的。

    还没轮到苏香草说话,沈玉萍便一口气说了许多,“还有这些,都是补品。你们好好补补身体。”

    苏香草想,她自从来了这里,每天早睡早起,皮肤白里透红的,并不存在亚健康状态,恐怕用不着吃这些补品。

    正这么想着,就见沈玉萍望了眼窗外正搓衣服的严凛,道:“让严凛多补补。”

    严凛虽然坐在院子里搓衣服,但其实一直竖起耳朵仔细听屋内的动静,听到沈玉萍说了这么一句,他不禁想到些什么,耳朵又感觉发烫了。他低头继续搓衣服,装作没听见。对,他什么也没听见。

    沈玉萍拉着苏香草的手:“我和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我年轻的时候,也在云城工作。那时候,我因为家庭出身不好,一直找不到对象,在单位的处境也很不好。后来,慧茹给我介绍了个对象,就是严凛的父亲。他那时是军官,条件不错,就是年纪比我大,妻子刚生病走了,家里有个孩子要照顾。也算各取所需吧,这事情就成了。我们当初结婚的时候约定,婚后我会好好照顾严凛,不要自己的孩子。当然,我说这些,不是要他感激我还是怎么样。毕竟我这些年生活过得很好,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也从来没后悔过当初的选择。我想说的是,他父亲不是不爱他,只是可能不知道怎样表达。”

    她道:“严凛父亲前段时间生病,动了手术,现在恢复得还不错。之前,他怕严凛担心,一直没让人告诉他。虽然他父亲从前脾气确实是有些暴躁,但现在年纪大了,嘴上不说,这些年其实心里很惦记他的。你们现在也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我就想,你们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回家看看。”

    苏香草知道,沈玉萍这些话不光是对着她说的,也是对一窗之隔的严凛说的。她不是严凛,不知道他小时候经历过些什么,自然也不会劝他原谅,要不要和他父亲和解,她尊重他的选择。

    *

    入夜,苏香草半夜醒来,却发现严凛还在翻来覆去地没睡着,她干脆伸手拧开了床头的台灯。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严凛问。

    苏香草:“能和我说说你的心事吗?”

    严凛:“你想听?”

    苏香草:“嗯。”

    她将枕头往严凛那边挪了挪,和他两个人靠在了一起。

    严凛:“我跟你说过,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妈就去世了的事吧?我就是气他,我妈才没了半年,他就又娶了个老婆的事。”

    “还有,他脾气不好,小时候我没少挨他打。后来,我十八岁那年要离开家参军,临走前他非要和我打一架,比比输赢,他输了。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老了。”

    他道:“虽然他嘴上不肯服老,但确实是老了。”

    良久的沉默后,他长叹了口气,问苏香草:“想不想去京市看看?”

    苏香草伸手抱抱他,她想起小鱼说过的时下流行旅行结婚的事,她道:“你还有婚假没休吧?等过段时间,我们去京市,可以多住一段日子。”

    严凛轻轻将手放在苏香草的脸颊上,看了她好一会儿,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了她乌黑柔软的发上。他的这些心结,藏在心里,从没对人说过。今晚对着她说了之后,他感觉心里舒服了很多,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好像背了多年的包袱,终于放下了。

    苏香草:“对了,今天有个记者采访我了,我要上报了。”被沈玉萍来家里的事一打岔,她这会儿才想起跟严凛说这事。

    严凛惊讶:“什么报纸?”

    “云城日报。”苏香草道。

    *

    严凛一连买了好几天的《云城日报》,这才在民生版面的角落里找到了一篇豆腐干大小的文章。没有配图,但文中提到在江滩镇水花街十六号,开了云城第一家私人饭馆,味道不错,服务态度很好,宾客盈门。文章中还说,开饭馆的是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虽然年纪轻,但在时代的潮流中,敢为人先,这种精神值得学习。

    严凛将这篇文章从报纸上仔细剪下来,贴好,装裱在了事先准备好的镜框里,郑重其事地摆在了玻璃柜上的电视机旁。

    等苏香草回家时,一眼就看到了玻璃柜上的相框。

    “真上报纸了?”她很高兴,“这两天太忙,我都差点忘记了这事。”

    她忘了,但严凛没忘。想到这个,她有点感动。苏香草将相框拿起,浏览了一遍文章内容,笑道:“太好了,有写详细地址,这下子,生意恐怕要更好了。”

    苏香草料得没有错,第二天饭馆还没开门,门口已经等了许多从市里专程过来的人。

    这些人都是在昨天的报纸上看到了那篇报道,刚好今天是星期天,便坐车来到江滩镇水花街,就想尝一尝这私人饭馆,和国营饭店有什么不一样。他们还没开始吃饭,第一眼见到苏香草,便觉得开饭馆这姑娘长得可真好看,笑盈盈的,可比国营饭店那些耷拉着脸不耐烦的服务员好多了。再一看菜单,上面有很多没吃过的菜式,点来尝了,觉得味道真不错,真没白坐公共汽车专程来这里吃饭。有人还对苏香草道:“你这饭馆,要是开到市里,那生意肯定比现在还要好!”不过苏香草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市里什么的,她现在还不敢想,先把眼跟前的做好再说吧。

    有些人来这里吃过了,觉得不错,回去又告诉了自己的亲朋好友,于是口口相传,苏香草原本扩大了的店面,现在每天门口仍旧需要排长队。

    这天,顾青霖刚好从这里路过。在经过店外时,他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往里望了一会儿,但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不禁感到有些失望。他知道这是苏香草新开的店,他听人说起过,也在报纸上看到过。

    那天,他偶然看到《云城日报》上竟然登了篇稿子,里面报道的就是苏香草新开的饭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看到这篇报道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替她高兴,这事竟然比他自己的事更令他高兴。于是,他便将那张报纸仔细地叠好,锁在了抽屉里。抽屉里锁着的,除了这张报纸,还有一大叠的信封,都是从前从老家寄来的信。以前他看着他小侄子写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字,那些家里的琐事,没什么兴趣,从来都是一目十行地扫过。但如今,他却是一有空便拿出来看,想要在字里行间找到她的存在,有时在信里读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他都要仔仔细细反复地看,总觉得看不够。

    这时,他听到外面排队等位的人在议论,“这饭馆生意这么好,一个月能赚不少钱吧?这老板年纪轻轻的,可真有本事。”另一个人道:“可不是嘛。我看啊,人家一天赚的,恐怕顶我们大半个月的工资。”

    顾青霖感到很诧异。他以前总觉得开饭馆不是什么正经营生,比不上正式工作,可没想到,竟然这么赚钱吗?联想到他听人说苏香草刚一结婚,就买了台彩色电视机的事,他觉得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也许她现在每天真能赚不少钱。再想到毕雪虽然有个护士的正式工作,但工资并不高,她又爱买衣服,不年不节的,每个月也要买上一两件新衣服,顾青霖便十分郁闷。而且,毕雪一结婚就要求顾青霖将每个月的工资交到她手里,由她来管钱。顾青霖虽然心里不愿,但看在她舅舅的面上,想着还要哄她高兴,只好将工资交给她来保管,只是提醒她,记得每月往他老家寄点生活费,毕竟他娘身体不好,还指着这个过日子呢。

    苏香草全然不知,在她忙碌的时候,顾青霖在她店外出神地站了好一会儿。她心里正在思量着,等忙完今天,明天刚好是星期天,她打算和严凛一起去趟宁医生家,这次开新店的事,多亏了宁医生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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