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葬礼连简洁都算不上，若不是为了滕家的脸面，估计这场毫无意义的仪式早已不复存在。
当陈清焰穿过零星几个人，远远望着少女照片上笑着的容颜时，他突然有一种错觉。
她在笑着望他。
正如她每次所做的那样。
连陈清焰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一场葬礼，这一场连她名义上的小姨都不来参加，这一场恨不得隐藏在角落的葬礼，这一场他动用了隐藏在天汇的脉络关系才打探到的葬礼。
这一场，木棠的葬礼。
他低着头看着地上被踩踏得不像话的花瓣，混杂着泥土的黄渍，连原本的模样也看不清，最终以这样的姿态飘散在天汇的风里。
陈清焰不知道自己看着那片也许是海棠又抑或是粉樱的花瓣看了多久，却仍分不清它到底属何种品种，草木对他来说是小时最亲近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习惯了天汇阴晴不定的风雨，却忘了记忆中那总是亲吻他的花。
“陈清焰。”
有人叫他，陈清焰才似回过神那般，缓慢地抬头，看着走向他的女孩。
“......孟雅。”
过了几秒，他想起了她的名字。
“我就知道你会来。”孟雅眼里噙着泪：“棠棠要是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高......兴吗？
陈清焰又避无可避地回想起木棠那双含笑看他的倩眸，只觉得心中似乎有一根银线陡然拉紧，于是胸膛被毫不留情地牵扯撕裂，他的背脊微微挺起。
鹤眸微微眯起，将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情绪悉数隐藏。
木棠不会高兴的。
陈清焰笃定地想。
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远远看她一眼，她可千万不要看到自己啊。
千万，不要。
木棠举办葬礼的地点旁是一个偏僻的公园，那里平时就人烟稀少，据说是建造中途因为工程事故死了两个人，又离墓地那么近，没有人愿意来这样一个地方。
陈清焰在离开葬礼后，兀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公园因为人少的缘故寂静得可怕，最响的声音也莫过于风吹过树叶的哗啦声。
陈清焰就这样松懈地坐在一个被隔绝的世界，望着对面被高楼大厦挡住的夕阳。
以往随着天汇的风一同飞扬的发尾此刻安静地遮住了他干净的眉眼，只露出硬挺的鼻梁，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下巴微微收紧。
像一尊再冰冷不过的少年雕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雕塑还是动了。
陈清焰抄起地上的几颗石子，一颗又一颗地抛入面前的湖中。
石子随着少年轻盈的扔掷在湖面跳了好几个来回，却无一幸免，最终都沉入了这片早已被遗弃的死湖中。
也不知道这样无聊机械的动作持续了多久，他终于等来了他许久未见的故人。
陈清焰停下手中扔掷石子的动作，眼皮微抬，以往明亮的鹤眸以晦暗的神色看了一眼面前的黑衣男人。
“叫我来干......”
“为什么要杀她？”
虞城的话被陈清焰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丝毫没有感到生气。
陈清焰能查到是自己推木棠下天桥他一点也不意外，意外的是......
陈清焰愿意去查。
他愿意动用自己暗中在天汇的势力，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只为了调查木棠的死因。
“你在意她。”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真奇怪，明明你之前对她......”
“很不耐烦不是吗？”
-
“木棠，还有......”
奚尚云好事八卦的眸子笑着看了木棠身旁的陈清焰一眼。
“班长。”
“你们回来啦~”
木棠和陈清焰回校时运动会已经结束，奚尚云因为和谢云礼不对付的原因两人配合奇差，在乒乓球男女混打的比赛中荣获了倒数第一，丢尽了文综班的脸面，两人因此看对方更加不顺眼。
反倒是临时加入乒乓球的张玲雀，脚步轻盈身姿卓越，在乒乓球女单比赛中出奇制胜地获得了第一名，甚至赢得了好几位体育评委的好评，成为了乒乓球赛场最大的黑马。
“诶，你是怎么溜出去的。”奚尚云和木棠咬耳朵：“学校不是规定今天不准随意出校，刷卡都不让人出去？”
刚问完这个问题，奚尚云的脸上又显现出一种古怪又神秘的微笑，她的声音更加戏谑。
“还有，你和班长一起出去的？”
她笑嘻嘻地看了木棠一眼：“上次我打你电话，你好像也和班长在一起？”
“不会你们俩......”
“奚尚云。”
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刚刚一脸不正经笑意的奚尚云立马掩面咳了两声。
“你的徽章。”
奚尚云接过陈清焰递过来的徽章，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次得了倒数第一，还有徽章啊......”
“这是学校奖励获胜团体的徽章，每个人都有。”
陈清焰淡淡地说道。
木棠扫过陈清焰白色的外衣，发现在他的校徽旁边也别上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徽章。
所以......
“木棠。”陈清焰指骨分明的手捏着那晶亮的薄片，递到了木棠的面前。
“这是你的。”
木棠接过陈清焰手中的徽章，指尖的微凉微微触碰，又迅速撤离。
不近人情的样子似乎又回到了起点，他永远是坐壁观上的垂钓者，而之前的袒露心扉不过是一次梦呓，醒来便会理所应当地烟消云散。
“木棠！”门外的同学喊了一声：“有人找你。”
木棠看到门外的张玲雀时，属实震惊。
“你......”
“谢谢你让我去参加乒乓球。”张玲雀的眼睛瞥向别处，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是提前给你的圣诞节礼物。”
木棠的眸光看向张玲雀胸口闪闪发光的金色徽章，不同于刚刚陈清焰派发的铜色，而是代表着运动会胜利者才有的金色。
她又看向张玲雀递过来的纸盒，盒子是半透明的，可以依稀看到蛋糕上的巧克力碎片和圣诞装饰品。
这时候木棠才意识到，原来马上要圣诞节了呀。
接过张玲雀递过来的纸盒，木棠挑了挑眉：“你做的？”
“不然呢？”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我可没钱买蛋糕。”
“还有......”
微风带着走廊旁的几片树叶从张玲雀寡淡的面容旁吹过，平白为她的脸添上几分柔和。
“上次的事情，对不起。”
-
“大家最近几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
“马上就要圣诞节了，是不是更开心？”
“是的！”
“嗯。”崔慎行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准备好迎接你们的圣诞节作业了吗？”
刚刚还欢腾吵闹的学生顿时安静下来，崔慎行迎着哀怨的眼神干笑了几声。
“放心，很简单的。”
他这么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茶杯，挂起一抹笑意：“就是......让你们做一次采访而已。”
“采访一个人有关今年圣诞节的期许与感受，并写一份2000字的报告。”
奚尚云读着黑板上刚刚布置的采访作业，欲哭无泪：“采访倒好说，这2000字的报告我从哪里编啊......”
“难道你不该更关心采访谁吗？”傅之星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如果采访人物足够权威，那么这次采访作业的成绩直接稳了吧。”
傅之星在一定程度上说得没错。
采访内容在圣诞节这样小的框架下会不可避免地大同小异，所以采访对象会间接决定这份作业的质量。
木棠在这份作业布置后的几天也想了很久，直到在圣诞节的前一天，她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滕琳在社交平台上晒出了不少为圣诞节做准备的视频和图片，可见滕家这次的圣诞节大概会办得十分隆重。
可无论是滕府承还是田美慧都没有一点想让木棠参与他们圣诞节的意思。
“圣诞夜快乐，棠棠！”
“明天的圣诞节别忘了发祝福！”
“我们先走了，木棠。”
木棠和周围的同学一一告别，直到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才将一直翘着的嘴角放了下来。
木棠将皮筋松开，一头乌黑的头发便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她戴上耳机，穿过浓重如墨的夜色，挤上欢声笑语的地铁，直到按上回家的电梯门，才将耳机中一直放的嘈杂音乐按了暂停键。
原本满是哀叹爱情的音乐顿时消失不见，木棠松开眉头闭了闭眼睛，不知为什么却想起了田兰那微笑着看她的眼睛。
田兰的眼睛很美很柔和，小时见过木棠的人都笑称木棠的眼睛与她母亲的简直如出一辙。
都看着，十分怜人。
可后来人们就不这么说了。
眼睛仍是那双眼睛，可少女眼中若有若无的冰冷与生人勿进的孤僻都与那双看着可爱无害的眸子毫不相符。
木棠，到底和她的母亲不一样了。
电梯开门的声音响起，木棠睁开眼睛，刚刚逐渐成型的背影也在那一瞬间幻灭。
她走到那熟悉的拐道口，向右转就是自己的公寓，里面的家具设备比自己在源宁时好了不止一倍。
只要向右转，就到了自己现在的家中。
木棠如是想着，于是……
毫不犹豫地向左转。
直到她按上那人的门铃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当门铃被按了无数次，久到木棠手酸想要放弃的时候，那扇门被打开了。
“......有事？”
虞城擦着头上的湿发，在看到门口的木棠时，罕见地愣住了。
房间里应该很热吧。木棠想。
虞城只披了一件黑色浴袍，领口毫无遮拦地敞开，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显现健身痕迹的小麦色肌肉线条，以往不近人情的表情因为刚刚洗完澡的原因带了些柔和的水汽，湿润的发尾遮住了妖孽的黑眸，殷红的嘴唇却因此显得越发显目。
正好自己有点冷，要不去里面避一避？
“木棠。”
见木棠不回答，虞城轻笑一声，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不正经：“喝醉了？知道自己按错门了吗？”
“没醉。”
木棠几乎是立即回答了一声：“我来完成我的......”
“圣诞节作业。”
本以为虞城听到自己荒诞的答案会立马把自己拒之门外，谁曾想他只是低头笑了半晌，宽阔的肩微微颤抖起来，还未干的湿发随着男人的动作甩出了几颗水珠，顺着虞城的下巴滴入本就湿润的脖颈当中。
有什么好笑的。
反倒是木棠不满了。
她想自己也许的确是醉了，即使没有喝任何酒就是了。
不然怎么会想到按这位阎王的门铃。
“不让就算了。”
木棠撇了撇嘴，刚想要走，就被一只燥热的手揪住了后领。
“不是说要......完成作业？”
背后传来男人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
“不进来，怎么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