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虞城回天汇的那个晚上，好像就是圣诞夜。
下了吱吱呀呀叫了一路的绿皮火车，虞城背着一个单薄的黑色书包，独自走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才到白马区，手机提示了无数个未接来电，那人似乎还是没有放弃的意思，不同的电话在被拉黑后又换了一个打来，烦得很。
于是他干脆关机，隔绝了比人群还要嘈杂的电话铃声。
绿皮火车站设在郊区，复通院又是整个天汇的中心，虞城双脚跨过天汇无数的公路，从水泥到钢筋，从三轮到四轮，从荒芜一人到车水马龙，他在几个小时内把自己一年未见到的天汇再一次看了个遍。
直到他觉得走得有些累了，随意地靠在一处角落休息，一声凄惨的猫叫让他略微疲倦的意识回笼。
这绝对不是一只正常的猫能发出的叫声。
虞城站起身绕过墙角，看见一个少年在用打火机烫他手中那只猫的尾巴。
少年的穿着几乎全是高定的奢侈品，就连打火机都好像是某个品牌的限定款，可他的手上却抓了一只猫，近乎癫狂地看着那只猫因为被烫焦尾巴而惨叫。
虞城眯了眯眼睛，随手捡了颗石子，朝少年那只抓猫的手扔去。
少年疯狂的笑意蓦然被打在手上的石子掐断，手上力道一松，那只猫便立马得了自由，钻入一旁的草丛中。
“你是谁？”少年面色不霁地站起身，也许是因为被人看到了自己这么不堪的一面，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你爹。”
虞城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成功地看到了那少年恼羞成怒的表情。
彼时的虞城不过十八九岁，妖孽的长相初见成型，少了几分让人闻风丧胆的压迫性，乌黑的眸子配上略微有些圆的眼睛显得十分具有欺骗性，让人以为不过是一个只会逞英雄耍威风的好看少年。
那少年也许因为虞城过于好看的面容认为他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我爹可是新上任的保卫局局长，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绝不放过你！”
“保卫局局长？”
虞城嘴里念着这几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保卫局最近因为明凛新上任的原因的确是换了不少高层，却不知那位知不知道，其中还夹杂着个管教不严家风不正的局长。
“你笑什么？”少年恶狠狠地皱眉。
下一秒他的拳头挥来，对准虞城的脸打去，却落了空。
原本握在自己手里的打火机被虞城轻轻松松拿了去，扔到了土里。
少年怔愣不及，就看见虞城举起手中的手机，翻了个面，里面赫然是仍在录制中的视频。
惹虞城的下场是什么？
视频上交到明凛的手上，保卫局局长的位置隔日易人，据说那位局长先生暴怒，将他的儿子暴打了三天三夜以表惩戒，却不小心用力过猛将那少年打成了神经性瘫痪。
孟乐棋谈及这件事的时候都叹息。
“上梁不正下梁歪。”
父亲都只懂得用暴力解决问题，儿子能学到些什么呢？
一旁的少年虞城不语，他把玩着刚回天汇就收到的无数奇珍异宝，其中有一串玉珠手串，据说是孔家上周刚从拍卖会上抢下，价格高达八位数，今天就当作随礼送给了刚回天汇的虞家公子。
只是虞城的表情实在随意得有些倦怠，他蹙眉看着那串晶莹剔透的玉珠手串，摩挲了片刻，又丢回了那堆随礼的中间。
“又是一个无聊的圣诞节。”
他说。
-
因为是同一户型的缘故，虞城的公寓与木棠除了装修方面如出一辙。
但出乎木棠意料的是，虞城的公寓简洁得过头，没有任何过多的装饰与摆件，最多是墙上挂上几副画，其余的就只剩下沙发、桌椅这样必备的家具。
说实话，在木棠的想法中，虞城这样的人......
应该住在金碧辉煌的别墅中，每个房间都摆满奇珍异宝或鲜花乐器才对。
但虞城一次又一次地，在颠覆她的认知。
思绪之间，虞城已经回到客厅，手上端着两杯茶，自然地将一杯放到了木棠的面前。
虞城已经换上了一件黑色的休闲T恤，这是木棠第一次看到虞城穿这样的衣服，它将虞城身上过强的压迫感驱散了一些，竟罕见地透露出了几分令人心生亲近的少年气。
“尝一口。”虞城示意木棠喝茶，笑意缱绻：“醒酒的。”
什么嘛，还是以为自己喝醉了。
木棠抽了抽嘴角，正襟危坐，语气正经道。
“我真的是来完成我的圣诞作业的。”
“哦。”虞城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木棠被茶水渍润的嘴唇几秒，又离开。
“那你需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就是和我说一说你在圣诞节有什么有趣的经历，以及有关圣诞节的愿望就可以了。”
木棠说完，刚抬眸，就发现虞城漆黑如曜石的眸子就一直看着自己。
她心里一跳，莫名的感觉如触电般转瞬即逝，她再一次慌张地避开了视线。
刚刚平复好微微紊乱的心跳，就听见虞城的轻笑。
“木棠。”耳边传来虞城略带笑意的声音：“你自己觉得，采访我合适吗？”
有趣的经历，圣诞节的愿望......
这些名词一旦和虞城联系在一起，就足够让人毛骨悚然了。
木棠讪笑两声：“这不是，你离我离得最近嘛。”
虞城似乎被气笑了，他顶了顶腮，已经干透的黑发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只能看到他殷红的嘴唇勾起一抹晃人心神的弧度。
“像这么无聊的采访话题的确很看重采访对象。”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但你认为如果你的采访对象是我，他们敢征用你的采访稿？”
“如果连采访稿都征用不了，又何谈高分。”
虞城总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把人见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毫不留情地袒露公之于众。
见自己的心思被拆穿，木棠干脆不装了：“不做怎么知道行不通呢？”
“虞城，”她露出一个自认为足够好看的笑，望他：“作为邻居，你不会连这么小的忙都不帮吧。”
看着面前的少女学着电视剧中那些女人自以为迷人的笑容望着他，虞城的笑意更甚，他的手开始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上的戒指。
“作为......邻居？”
他一字一顿将这两个字从口中说出，低沉的嗓音绕了一个弯又回来，好听得不行，又好似说得过分缱绻，让木棠都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邻居就有这个义务吗？”虞城歪了歪头，笑得恶劣：“帮助孤独的小朋友完成一个无聊的圣诞作业？”
啊，太过分了.....
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的少女被毫不留情地揭开了隐藏的伤疤，因此变回了张牙舞爪的兔子。
木棠眼神一暗，收回了扬着的好看笑容。
“做个好梦。”她咬牙切齿：“我先走......”
刚要起身，就被虞城指骨分明的手牵住了手。
木棠浑身一僵，反应过来时，那炙热的手心已经离开。
面对她的是虞城同样站起来的身躯，宽阔的肩背挡住了她的去路，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微微绷紧，因为距离太近，木棠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双原本漆黑的眼眸此刻透露出了一抹名为笑意的情绪。
“我还没说完呢。”
虞城颇为无奈地抚了抚额，木棠才发现今天的他在手指上戴了一枚银戒，将手指衬得越发修长好看。
“作为邻居，我没有这个义务......”他耸了耸肩，又靠近木棠一步。
木棠被他逼得只得退到座位上，仰视着他锋利的眉眼。
“但是作为我自己。”虞城说着，轻笑了一声：“我们可以试试。”
整个采访的过程很短暂，虞城似乎无比清楚采访的目的和话术，因此每一句都能精准定位到相应的关键点上，让木棠有一种他在这场采访中才是主导者的错觉。
“记完了？”
“嗯。”
听到肯定的回答，虞城随意地靠了靠身后的椅背，一副任务终于完成的样子。
“但是......”木棠勾唇：“虞城先生，您刚才的回答也太假了吧。”
看到虞城应声睁开的眼睛，木棠的笑意更大。
“愿望是下个圣诞节去夏威夷度假，最有趣的回忆是参加圣伽蓝一百周年的庆典。”木棠翻看着自己的笔记，嘴里是幸灾乐祸：“啊，这还是你吗？”
“现在，私人采访开始。”
木棠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喝茶喝醉了，居然开始调侃起虞城来了。
“来和我说说你真实的圣诞节愿望，怎么样？”
“木棠。”虞城微微挺起背脊，眼里划过一丝危险的弧度：“没有人敢这么问我。”
虞城总是能完美掌握压迫的力度，譬如现在，只要他想，浑身上下的压迫性便能将人压得透不过气来。
木棠却歪了歪头，笑得一脸天真无邪：“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很难吗？虞城。”
这句问话罕见地让虞城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手习惯性地摩挲着桌上的茶杯，食指上的银戒反射出刺眼的光亮。
过了一会儿，妖冶的眸子闪过一丝迷惘与倦怠。
他道。
“真实想法是，我从不许愿望。”
嘴边的茶水使得他本就薄而嫣红的嘴唇越发吸引人的注意，他却毫不自知，只是望着木棠。
“圣诞节是源于宗教起步的节日，现如今则变为了被广泛滥用于商业和政治领域的一天，”虞城挑了挑眉：“这样的一天在本质上并没有比其余的任何一天有不同。”
“所以，木棠......”
他抬额，于是那双漆黑到足以容纳一切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木棠的倩眸。
在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他笑了。
总之便是之前错觉般的倦怠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随心所欲的潇洒。
“我不会在圣诞节许愿。”
木棠闻言，收起了戏谑的笑容。
在她按虞城门铃的那一刻，就做好了没有任何人开门的准备。
毕竟像虞城这样的人，在这样重要的节日大概率会出现在某个家族的宴会、节日的庆典，或是漫天的祝福歌颂中央。
但事实上是，门铃有了回应，以为在某个晚会上的男人实际上正刚刚洗完澡。
屋里正如她看到的一样，没有任何圣诞节的装饰，除了画以外便是简洁的家具，一览无余，干净得彻底。
从那个时候，她就知道。
虞城。
从不过圣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