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得不够纯粹，邪恶得不够彻底，你才会觉得痛苦。”
虞城合上话本，随意地将它放置在身旁的木凳上，一阵风吹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凳发出刺耳的铛铛声，而上面的话本也顺着风向翻开了好几页。
看似合理的话语在他脑袋里过了一遍，便发现了不少可笑的漏洞。
人们之所以既无法保持绝对善良，也做不到彻底邪恶的原因不过简单地为了那个两字。
生存。
太善良的人总会成为被欺骗的对象，过分邪恶的人则会引发众怒，看似痛苦的根源不过是为了生存繁衍出来的本性，又何以过分腹诽。
虞城吐出嘴里含着的狗尾草，百无聊赖地准备找口茶喝。
只是突然感到手中沉寂已久的鱼竿微微颤动，颤抖的幅度远超过前几天所遇见的。
看来是哪个体积不小的家伙，一朝失足，中招了。
虞城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兴奋，本懒洋洋靠在竹木椅背上的肩微微绷紧，下颚微微朝向鱼塘异动的方向。
看来今天的等待也不是毫无收获。他想。
“你......你好。”
软糯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地响起，像是一朵轻飘飘的棉花，裹挟着不确定的颤抖与若有似无的叨扰，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吹到了他的耳朵里。
手上力道一松，本就颤抖不停的鱼竿随着那庞然大物的疯狂挣扎离开了原有主人的手，飞奔似的选择了在鱼塘中的消亡。
“啧。”
听到男人半是遗憾半是烦躁的气音，身后的女孩意识到自己闯了祸。
“对......对不起。”
又是那软绵绵的，好似不依附什么就会死的声音。
说实话，虞城讨厌这样的声音，就像讨厌一条一旦上钩就不再挣扎的鱼。
绝望地看着自己被鱼钩固定住，放弃任何的抵抗与挣扎，最后心甘情愿地投入渔夫冰冷的鱼桶。
只是当他回过头，对上那双美丽却空洞的倩眸时，他的食指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我只是想问......如果要去这附近的观音庙，该往哪里走？”
少女一袭白裙，耳鬓的碎发随着微风微微吹向额头和鼻尖，一双眼睛似乎盛满了这世间所有的楚楚可怜，却又有一瞬间显现出毫无感情的冷漠。
“观音庙。”
虞城咀嚼着两个字，笑了。
“你不知道吗？”他无所谓地说道：“这里的观音庙，一年前就被拆了。”
“啊，是这样吗。”少女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泫然欲泣：“不好意思，打扰......”
“你要去求什么？”虞城突然道。
索性今天的鱼竿没了，回去也是被那帮臭小子数落，不如多在这清净地待会儿。
少女有些惊讶地睁了睁眼睛，似乎没想到眼前的男人会这么问。
她似乎是在纠结要不要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我只是想求一个答案。”
“答案？”
“嗯。”少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空洞的眼神中终于闪现了一丝光亮。
“我从来不知道存在的小姨昨天突然来找我，问我要不要离开这里去天汇。”
少女抬眸望向一旁妖孽一般俊美的男人：“你知道天汇吗？离这里很远很远，坐飞机都要好几个小时。”
虞城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只是微微歪头，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在纠结什么？”
“源宁是我的故乡，这里......有我的父亲和母亲。”少女似乎认为虞城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于是渐渐卸下了防备：“小姨说，如果我跟着她回了天汇，会有更好的生活条件，还会认识更多的朋友。”
少女的声音微微上扬，显然对刚刚所说的生活充满向往。
“但她的要求是......销毁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
木棠好像做梦了。
只是当她猛得坐起身，摸着自己略微湿润的眼眶后，完全想不起自己为何会这样。
打开手机，漫天的圣诞节信息推送扑面而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无非是滕家在金厦大楼举行的圣诞晚宴，据说届时总统也会出席。
这一年滕珏处理家族事务很优秀，也顺带着本就位高的滕家水涨船高，今天这一场圣诞晚宴与其说是节日活动，实际上更倾向于是对于滕家地位的认可。
只是没人会在这样的场合记得一个刚从外地来的野丫头罢了。
门铃声响起，木棠从思绪中抽离，赤着脚跑去开门。
“虞城？”
门开了一条缝，却也足以看到门外那妖孽至极的男人，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休闲款西装，显得肩背越发宽阔，耳中塞了一只白色耳机，好像在听歌。
看到木棠开门后，他伸出修长的手自然地摘下耳机，视线却突然划过木棠青涩的脸、蓬松的长发到她光着的双脚上，停留了几秒。
“木棠。”
低沉磁性的声音滑过耳膜，昨夜有些偏离的谈话不知为何再一次在木棠脑中显现，她刚张了张嘴，就听见对面的男人说。
“去穿鞋。”
“你在说什么？”木棠后知后觉地皱眉望向虞城：“我又不出去......”
“我在说什么。”男人重复了一遍木棠的话。
他似乎是倦于这样的话术，又或许是单纯对木棠的诘问感到不爽，挺直的鼻尖在侧脸投下一片阴鹜，好看锋利的眉眼闪过一道锋芒。
但最终仍是微微屈膝与木棠平视，于是漆黑的瞳孔毫无保留地倒映着木棠的面容，像是一道水镜，又像是长空下的一声鹰唳。
下一秒，木棠听见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在邀请你，和我一起过圣诞节。”
-
虞城一直以来是个奇怪的男人。
昨天明明还说不愿在圣诞节许愿，字里行间都是不过圣诞节的意思，今天却拉着自己在满是圣诞派对和节日音乐的商场中逛街。
圣诞节的商场比平时更加喧闹，还有不少孩子带着圣诞礼帽不停向路人问好。
“哥哥姐姐圣诞快乐！”
一个可爱的男孩子跑过来，用星星眼看着虞城。
“哥哥，给漂亮姐姐买一袋圣诞糖果吧，很便宜的！”
也许是虞城今天穿得十分休闲绅士的原因，他平日里生人勿进的气场也在今天柔和了一些，小孩子们都敢于主动找他搭话了。
不过搭话的主题也许不那么尽如人意，就比如眼前这个小男孩似乎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在木棠准备拒绝的时候，就看见虞城及其自然地弯腰拿过了那个小家伙手中的一袋糖果。
“谢谢你啊，小家伙。”他笑得一如既往。
在小男孩大功告成般地跑向另一个路人之后，木棠看见虞城拿着那袋糖果仔细地瞧了一眼，包装袋上的圣诞树在他的宽大的手中简直像是一朵花，显得格外小巧。
“从联合超市拿的？小家伙真是有商业头脑。”
“......”
众所周知联合超市在圣诞节当天免费送给小朋友们糖果，谁能想到这个小子利用这些糖果赚钱。
“所以，你买这袋糖果就是为了确认这点？”木棠抽了抽嘴角。
听完木棠的问题，虞城挑了挑眉，手中的糖果袋子随着他的脚步一颠一颠的，像是一只欢喜雀跃的兔子。
“当然不是。”他笑着开口，抬了抬棱角分明的下巴，示意木棠伸手。
于是下一秒，那只欢喜雀跃的兔子就蹦到了木棠的手上。
“当然是要尊重小家伙的意思啦。”
恰逢这时，一道略显熟悉的身影从木棠身边略过，木棠正看向手中的糖果，察觉到什么抬头时，那人已经走远。
“沈......”她皱眉，就感觉前面的虞城微微转头，朝她招了招手。
商场的灯光太亮，照在他乌黑的头发上竟渡上了一层光，任谁看了都无法轻易挪开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木棠的错觉，在虞城向她招手的瞬间，她竟然罕见地感受到虞城有一丝的着急与慌乱，但那毫无根据的猜想最终便如风口上的花瓣般垂落无踪。
她颠了颠手中的糖果，向虞城走去。
在虞城的正对方是一家西装店，一面柜子上几乎全是领带，让人眼花缭乱。
“突然想到要给一位长者挑选一个圣诞礼物。”虞城歪了歪头：“不会太久，你呆在这家店随便逛逛就好。”
木棠看着周围千篇一律的男士女士西装，挑了挑眉。
让自己呆在这里？那根本和发呆没什么两样。
“要不我先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手臂被炙热的手掌轻松地握住，余温顺着接触处点火般地蔓延开来，木棠微微怔愣的同时，那只手已经松开。
“我突然想起我需要一条领带。”自然地将手放回身侧，虞城轻笑一声，指骨分明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空无一物的衬衫领口。
“或许你正好有这个时间帮我挑一挑？”
虞城总知道如何恰到好处捏住人的命门。木棠想。
明明他的手早就收回了，只要木棠想，她可以下一秒就踏出这家令人感到乏味到发疯的西装店。
但当木棠真的认真观察起那片巨大无比的墙上各式各样的领带时，她真的觉得自己大概疯了。
自己见虞城的大部分时间虞城都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又不同于在天汇看到的其他男人那般把一身西装穿得服服帖帖，同一身黑色西装在虞城的身上，又或者说，配上他那张蛊惑人心的脸，就平白无故地多了几分任谁也描述不出来的神秘与危险。
而今天穿上白色休闲风的他则又有些不一样了，过分妖冶的眉眼与全身的白和解，给人一种绅士与潇洒结合的矛盾感。
木棠的视线停留在最上方的一条蔚蓝色领带上。
相比于它这里的同胞们，它算得上是为数不多与虞城的气质相符的领带了，蔚蓝的颜色相对来说比较纯正，称得上创新的是设计师在领带上加了几多白色的桔梗花，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木棠示意一旁的店员将挂在最上方的那条领带拿过来，店员小姐拿着那条蔚蓝色桔梗花领带，漂亮的脸蛋偷偷瞥了一眼正在挑选西服的虞城，面颊微红。
“需要我给那位先生试一试吗？”她的脸上充满了期待。
“不用。”木棠微笑，伸出洁白的手。
“我给他试。”
虞城低眸轻抚着西装的面料，又像是透过面前各式各样的西服想着什么，突然察觉到什么般转头，就看到了手上把玩着一条蓝色领带的少女。
“你选好了吗？”
这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虞城想。
他罕见地沉默，手指无意识地在展示台上规律地敲着，这是他思考的一贯动作。
木棠歪头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虞城，皱眉表示不满：“喂，我可是选好了。”
木棠的语气称不上多好，像是一只因为得不到重视而发怒的兔子。
“给我低头。”
命令式的语气夹杂着些不怎么具有威胁性的威胁，本以为虞城会因为木棠的语气而感到不爽，谁知道他下一秒什么也没说，就乖乖地低下了头。
黑色的发旋突兀地出现在了木棠的视线，身上的西装也因为虞城的动作产生了些许的褶皱，木棠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虞城挺直的鼻尖，以及那始终殷红得不像话的嘴唇。
木棠一步一步靠近虞城，近得都可以听到他规律的呼吸声，她微微握住领带，套过虞城柔软的黑色头顶，直到碰到他火热的脖颈。
就在碰到脖颈的那一刹那，宛如一尊雕像的虞城突然动了，他微微抬头，尽管脖颈还维持着原样，那双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曜石般的眸子就在那一刻毫无防备地触碰到了木棠的眼睛。
抬眉的动作让他意外的乖顺又恢复了些许以往的痞气，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熟练地在自己领口处打了一个结，再一下子将它缩紧，领带的触感透过薄薄一层的衬衫真切地传送至皮肤肌理，于是那一刻本就有些口干的感觉更加强烈，虞城微微直起身。
“还挺熟练。”有些奇怪的语气。
木棠满意地看着虞城领口的领带，以至于没有发现虞城语气中的不对劲。
“我小时候经常给我父亲......”木棠说到一半，背脊僵了僵。
“算了。”
虞城察觉到木棠在提起“父亲”两个字时情绪的异动，他垂眸看了一眼蔚蓝色领带上栩栩如生的白色桔梗花，眼眸微沉。
“先生，您挑选的西装已经包装好了。”
一个面生的服务生，至少木棠在进入这家西装店时没有察觉到这个服务生的存在。
他将一个包装精致的袋子递给虞城，然后乖顺地离开，甚至脚步摩擦在地板上都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就在木棠感到有一丝不对劲的时候，口袋中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人时，罕见地愣住了。
她思索再三，按下接听键，听到另一头那个熟悉的女声熟练地说着温柔得体又不容拒绝的话。
“棠棠，晚上有空吗？”田美慧道：“今晚七点，来金厦大楼参加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