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棠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竟然敢扯虞城的领带。
高大挺拔的男人因为木棠突然的动作被迫弯腰，原本整齐的领口微微歪斜，露出里面明显的锁骨。
原本平整的衬衫也因此压下了一层层的褶皱，将虞城本就纤窄的腰身勒得更加突出。
虞城显然也被木棠猝不及防的动作搞得有些懵，黑眸罕见地出现了极短时间的空白期，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扯的领带与少女洁白柔软的手相互纠缠着。
“你们......在干什么？”
原本关闭的门突然露出一丝光亮，恰好照在虞城棱角锋利的侧脸上。
原本被黑暗包围的男人不适地眯了眯眼睛，眼底恢复了往常的冷静。
孟雅呆愣地看着面前两人如此奇怪的动作，一时不知道推到一半的门该不该开。
木棠转头看到孟雅的时候手上一松，脖颈处的力道突兀地消失，被囚住的苍鹰恢复了以往的自由，他的表情却划过一丝失望。
但这样怅然若失的表情仅仅持续了一瞬就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当中。
虞城镇定自若地将自己的领口整理成了原先的样子，转头朝孟雅挑了挑眉。
孟雅被虞城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怵，刚想要关门的手不情愿地打开了门。
“不好好在里面跳舞，怎么想到出来了？”
明明虞城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意，孟雅却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丝冷意。
你不是也出来了。她暗自腹诽道。
“还有半个小时就是天汇最大的烟花秀了......”她说到一半，朝一旁的木棠眨了眨眼睛：“棠棠，你也是出来看烟花秀的吧！”
烟花秀......
木棠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不知道孟雅口中的烟花秀是什么。
“哦，我忘了，你去年圣诞还没来这呢。”孟雅道：“马上就会开始天汇一年中最盛大的烟花表演，场景绝对酷毙，到时候金厦大楼的顶楼是最佳观景台，你和我一起去看吧！”
上一世木棠虽然也在天汇过过圣诞节，但从来没有注意什么烟花秀，如今被孟雅一说，有些心动。
“好啊。”她马上答应。
“那虞城哥你......”
“我有事，就不过去了。”
虞城朝孟雅摆了摆手，就阔步向晚宴中走去。
看来是赶着去处理那件事了啊。
木棠挑眉。
希望那位阎王不会记恨她刚刚的动作吧。
“棠棠。”
木棠应声转过头，看到的是孟雅一脸严肃的面容。
“你可别和虞城哥走太近啊......”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不然......”
欲言又止在孟雅的身上实在太过罕见，她想要脱口而出的似乎是什么连暴露在黑夜里都存活不下去的秘密，她好看的眉头皱起。
“算了。”她拉起木棠的手，紧紧握住：“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哦！”
木棠望向牵她手的孟雅，明白孟雅身处势力不弱的孟家肯定也知道一些有关白马区和复通院势力的家族秘辛，才会这么隐晦地提醒她。
但即使孟雅不说木棠也察觉出来，滕家与虞家之间一直有一股奇怪的磁场。
表面上看起来和谐互助，暗地里却相互提防，谁也信不过谁。
再加上近期滕府承和滕珏的野心昭然若揭，特别是今天邀请总统的这一举动，就可以看出他们的目标并不仅仅是提高家族地位这么简单了。
一山不容二虎，连木棠都看出了端倪，虞家又怎么可能没有丝毫察觉。
“我们到啦。”
孟雅的声音将木棠的思绪拉回，木棠才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一片无比广阔的观景台。
观景台的四周用透明的玻璃装饰，透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天汇原本那一幢幢雄伟的高楼，在这个角度也变成了如同矮人的存在。
因为，金厦大楼才是整个天汇最高耸的建筑。
木棠走近玻璃窗前，俯视着如同蚂蚁般移动的车辆与人群。
就连在各大店铺都高高挂起的硕大圣诞横幅，此刻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一抹圣诞绿的颜色。
“时间到啦！”
几乎是在孟雅兴奋的叫喊的同一时间，绚烂盛大到足以将整个夜空照亮的彩色烟火从远处一跃而上，最后笼罩了整个天汇绛紫色的天空。
绚丽的花朵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烟花的尖叫在木棠的瞳孔中绽放，将木棠黑色的瞳孔映照成了瑰丽的画卷。
整个烟花秀的持续时间很长，在前一朵烟花消散之前就又有更为靓丽的色彩填补天空的空缺。
在这将近一个小时的烟花秀中，天汇的天也被染成了各种各样耀眼到极致的颜色。
它们反射到一面又一面高耸的玻璃建筑上，映入一个又一个人的眼帘中，又化为黯淡的灰烬飘散在风里。
就连木棠也觉得，在这被烟花笼罩的一个小时里，天汇是彩色的。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孟雅会对在圣诞节看烟花这件事如此期待了。
平日里非黑即白的世界今晚被染成了绚烂夺目的色彩，既定的规则被打乱，就连夜幕都因为人们的狂欢而显得明亮而欢快，无情的棱角显现出柔和的弧度。
木棠张开双臂拥抱着天汇此刻的风，她突然想到上一世自己在天汇过了那么多的圣诞节，竟没有看过一次这么难忘的烟花。
那么自己那几年的今天都在干些什么呢。
突然的神经抽痛让她扬着的嘴角有些僵硬，一抹震颤似的惶恐与迷茫从心底窜出。
她不记得了。
准确来说......
木棠在遇见陈清焰之前的那段记忆，始终是机械而模糊的。
像是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冬眠的蛇，只能模糊地感知自己的人生轨迹，却无法控制它的走向。
又像是一个不专心的旁观者，坐观壁上，观赏着一出自己在舞台上表演的黑色喜剧。
-
“木棠。”
陈清焰清冷的声音在木棠的头顶响起。
木棠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他修长的指尖，以及指尖处夹着的那一本作业。
“你的圣诞作业，崔导员托我发还给你。”
他炙热的指尖与木棠的肌肤稍稍触碰，便撤离。
“他说......”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怎么将崔慎行的话转述出来。
“你写得很不错。他已经在成绩册中打上了A+。”他如冰泉般的眼神轻描淡写地扫过木棠拿在手里那一份薄薄的作业本：“但因为采访人物有限制关系，不方便作为展示展出。”
意料之中的答案。
木棠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却发现站在她身旁的那一抹挺拔身影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疑惑地转头，猝不及防地与陈清焰那一双平静的鹤眸对上。
上次见到他还是在圣诞假期前。这几天的假期时间中，陈清焰的腿伤似乎好了不少，即使不用拐杖也能平稳地走路，不注意的话根本察觉不出他有腿伤。
“我有和你说过吧。”他流畅的下颚微微有些紧绷，清朗的声音听不出多余的语气。
“同学之间也可以互相采访。”
木棠这才回想起陈清焰好像是无意中和自己提过一嘴。
但她那时在思考着傅之星话语中的意思，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又或者说，她真正想的是。
如果全班都对着自己的同学互相采访，那还怎么分得出作业质量的好坏呢。
“木棠！快过来！你上头条啦。”
就在两人处于古怪的沉默中时，奚尚云熟悉的大嗓门将木棠的注意力彻底吸引。
看着少女如同兔子般跑去的身影，陈清焰歪了歪头。
优越的眉骨使得他的侧颜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美感，柔和的阳光将他冷淡的眉眼柔和了许多。
“到底要我说得多明显。”
他罕见地皱了皱眉，喃喃道。
-
奚尚云口中的“上头条”无非是圣诞节那一天给总统献花的视频。
视频中少女清秀可人的面容即使在高糊的镜头下也让人为之怜惜，再加上献花时说得那一番话引得总统先生与虞老先生时隔多年再度互动，在网络平台上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热度。
本以为在圣诞节这几天过去之后热度也就消减了，却没想到时隔几天再度爆热，甚至还登上了某新闻网页版的头条。
木棠看着手机中的视频，又看了一眼左上角的“爆”字，抚了抚额。
田美慧还真是不消停。
于是几乎就在这几天，木棠在荣汇大学中的称号从“那个从外地来的拖油瓶”变成了“那个给总统献花的女孩”。
以往在暗地里讨论她的富家少爷千金们也开始“屈尊降贵”和她攀谈起这几天的假期游行。
木棠在不知道和第几个人编完自己是如何给总统献花并说出那番话之后，眼底的疲惫显而易见。
人们的态度总是那么奇怪。
陡峭急转堪比赛车比赛的跑道，却连那跑道上千分之一的真心都比不上。
木棠并没有因为周围的同学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而感到有丝毫的开心。
在她眼中，因为一段只有一分多钟的视频和几句夸赞她的营销话术而对她的态度扶摇直上的那一群人，和契诃夫书中的变色龙没有任何差别。
都让人感到……
那么虚伪。
“你就是木棠？”
木棠咬着吸管的嘴微微松开，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染着一头银发的男生。
他很高很瘦，还有些面熟，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看木棠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打扮得讨喜的猫咪。
“我是。”木棠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你有事吗？”
“我说，滕伯父还真是想不开啊，竟然让一个外人代替自己的女儿去给总统献花。”他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弧度：“不过你长得还可以嘛......”
“当我女朋友吧。”
哈。
木棠差点将嘴中的奶茶喷出来。
她突然想起眼前这个看起来屌屌的男生是谁了。
复通院中除了虞家以外还有四家势力攒动的家族，分别是孟、滕、赵、傅四家。
而眼前的这位少爷，就是傅家抱在掌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傅之星的表哥傅莱轩。
傅之星属于傅家的旁支脉系，尚能在生日时将宴会订在全天汇最豪华的大楼。更何况是出自正系的傅莱轩，从小更是收获了无数的吹捧与特权。
不过这位傅少爷也是名声在外的浪荡，听说高中时就谈过不少女朋友，上了大学后更是毫无空窗期地换着交往对象。
没想到他竟然盯上了自己。
这可有些难办了啊......
先不说傅莱轩臭名在外的性格有多么难搞，光是他背后傅家的势力就不是木棠能动的。
“喂，要犹豫那么久吗？”
傅莱轩撑着下巴等得不耐烦，上下打量木棠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件上不得台面的装饰品：“我说，你好歹也是滕家的人吧，怎么全身上下就穿这种杂牌货啊。”
“这样吧，你只要跟了我，名牌衣服和包包随你挑。”他说得十分轻松，显然对于这类的承诺轻车熟路：“你们女孩子不就喜欢这些东西喽。”
傅莱轩轻飘飘的话语传到木棠的耳朵里，木棠突然有些明白陈清焰为什么对赵文熙的表白那么反感了。
自以为是地拿他们与生俱来的优势赤裸裸地摆在自己面前，还装作一副施舍的样子......
还真是蛮欠揍的。
“我不需要。”木棠略显凉淡的话语打断了傅莱轩的滔滔不绝：“我不需要你给我的任何东西。”
“况且......”她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
“我好像不认识你吧，同学。”
也许是没想到木棠会拒绝得那么彻底，又或许是因为木棠竟然不认识自己而感到恼羞成怒，傅莱轩原本胜券在握的面容变得憎恶又凶狠，他狠狠瞪了木棠一眼。
“你不认识我？”他指了指自己：“整个荣汇都没有人敢这么说。”
“那么我是第一个喽？”木棠并没有因为傅莱轩憎恶的面容而有丝毫的畏惧，只是轻笑了一声，含着一闪而过的讽刺。
“我还真是很荣幸呢。”
傅莱轩挂不住面子，刚举起拳头。
“木棠。”
木棠正警惕地盯着傅莱轩的拳头，却突然被一声不夹杂情绪的声音喊住。
她怔愣地转头，看到身后不知站了多久的白衣少年，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
她和陈清焰之间总是有太多可笑的巧合。
木棠在这一刻想道。
譬如在他面对过激的表白时，她刚好站在树丛的外围。
而她在回怼羞辱的言论时，他又刚好站在身后的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