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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事实也确是如此。

    听闻仆从捎回来的回复后,裴瑀周身气场显然不似白日那般低沉。

    但他只淡淡地唔了声,然后继续埋头在书案前,批着军中未处理完的公文。

    “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仆从见他忙碌,一时踌躇,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屋外突然劈下一记惊雷。他手中的食盒猛地晃了下,显然是被惊着了。

    “还有何事?”

    裴瑀掀眼看了他一眼。

    仆从立马提着食盒上前:“将军,姜姑娘托小的将食盒带给您,还嘱咐您趁热食用。”

    说罢,从食盒中取出一碟精致的糕点,放在裴瑀的书桌上。

    裴瑀伸出去蘸墨的手一顿,索性将手中毛笔放置在青玉笔搁上,眼神落在那盘糕点上。

    那是盘十分精致的桂花栗粉糕,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清淡桂香,许是方制成不久,糕点尤带余温,更具香味。

    “她有心了,你待会去薛端薛大人那儿领些赏钱,退下吧。”

    那仆从喜不自胜,连连谢恩。

    待他恭敬退下后,裴瑀垂眼,又将视线落在那盘糕点上,若有所思。须臾,他轻轻拿起最上方的一块桂花栗粉糕,将它送至嘴旁。

    姜浈厨艺了得,将这糕点做得极好。它外观十分精致,入口更是清甜绵软,回味无穷。

    他正准备伸手去拿另一块糕点时,门口突然有人来报:“将军,吴公公传信,圣上令您即刻赶赴行宫。”

    裴瑀收了手,起身又看了眼桌上留有余温的糕点,眉头微皱,终还是向书房外走去。

    ……

    行宫之外,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吴荣根带着身旁的小太监在雨中撑着伞候着,雨中寒凉,他二人皆打着寒颤,满脸怨气。

    “师傅,您瞧瞧,您的皂靴都湿了。”小太监突然出声提醒。

    闻言,吴荣根面上不悦情绪更深了一分。他背着光,看不分明,遂转过身低头查看自己的皂靴。这一看,不光皂靴湿了个透,便连衣袍边缘也沾上了脏污。

    他顿时怒从中来,对着那宫殿里头狠狠啐了一口:“凭他李福高是个什么玩意儿,打发我在雨中苦哈哈地等着人,他倒好,自己在里头舒舒服服地伺候着圣上,我呸!”

    小太监见状不妙,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他:“师傅,您低声些,消消气。人家那毕竟是总管太监,张口闭口都是奉着圣上的旨意,”见吴荣根脸上神情更阴沉了,小太监连忙道,“您别忘了,这些年您在他手里吃过的亏还少么?”

    吴荣根变了神情,突然觉得后槽牙隐隐地发着痛。

    他将帕子扔回小太监怀里,咬牙道:“我便不同他计较。”

    说罢,撑着伞转回了身。

    这一转身便让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身后不知何时停着一辆马车。吴荣根眯着眼费力辨别一番,见是将军府马车,也顾不得惊吓惶恐了,忙扯着身旁的小太监上前迎接。

    “裴将军,您可算来了,圣上已在殿内等候多时,派奴才专程迎接您。”

    裴瑀侧身撩开帘子,吴荣根脸上忙堆起笑容,躬身为裴瑀撑伞。裴瑀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了句有劳,便不再说其他。

    吴荣根被他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也不知方才那番话被他听去了多少。这下他方后怕起来,也隐隐有些庆幸,方才他对这裴将军的怨言都已到了嘴边,若不是身旁小太监提醒得及时,否则到时候自己若真说出了些以下犯上的话来,倒是又让那李福高抓住了把柄。

    心中饶是千头万绪,吴荣根毕竟是大内的人,全程只保持缄默,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不敢显露丝毫情绪。

    裴瑀显然也无多少同他交谈的兴致,一行人一路无话,到了皇帝寝宫门口。

    吴荣根恭敬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悄声退下。

    裴瑀进屋请了安,皇帝示意身旁的总管太监为他添座,让他坐在自己身侧。

    “文显,你来得凑巧,皇姐留了盘残局给朕,你执黑子,陪着朕继续下吧。”

    裴瑀垂眼看向桌上残局:“臣自当从命。”

    他依旧是副恭敬认真的做派,下棋的阵法却极其敷衍,明摆着没有陪皇帝下棋的兴致与耐心。没走几步,裴瑀所执的棋子就走入了死局。

    “圣上,您赢了。”

    皇帝冷哼一声,将手心的棋子径直扔在青釉棋罐之中,青玉棋石相撞,霎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有意让棋,朕赢了也无甚意思。罢了,朕就遂了你的心意,今夜放你早些回府。”

    裴瑀起身,到皇帝面前恭敬行了一礼:“圣上,臣要向您请罪。”

    “你有何罪?”

    “抗旨不遵之罪。”

    皇帝不料他竟敢主动提起此事,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案几上,沉声道:“要说罚,朕是该罚你。你违抗圣旨,险些打草惊蛇,让朕的一番苦心经营差点白费。若不是柔然出兵,朕险些便要背上杀害舅父的骂名,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这后果不堪设想,朕担待不起,你也承受不了。”

    这话说得可不轻,李福高在一旁听得心惊,知道皇帝这是真动了怒,连忙跪下。

    皇帝一顿,轻叹一声:“文显,朕实在想不清楚,你是将帅,如此危难之际,你不该有妇人之仁。朕给你个机会,由你自己陈清罪行,昨日你究竟做了什么?”

    “昨日微臣将城内大多百姓提前撤出,险些乱了您的安排。”

    皇帝伸手指着他,简直被他气笑了:“文显,你好大的胆子,竟用百姓来压朕。朕是天子,要为百姓谋,为天下计,你都搬出百姓出来了,朕若是再罚你,岂不是显得朕不仁不义了?”

    “臣不敢,圣上是明君圣主,自是深明大义。”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一段长久的寂静之中。

    皇帝沉沉看了他许久,而后向后仰靠在座椅上,阖眼伸手揉了揉眉心:“你是功臣,朕给你一个讨赏的机会。说罢,你想为她讨一个怎样的赏赐。”

    一锤定音,皇帝意下便是不再追究此事了。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哪怕如今燕王倒台,但他羽翼未丰,亲信不足仍是不争的事实。

    裴瑀微挑了眉,也不意外皇帝猜出了自己的心思。

    “臣想向您求一道赐婚圣旨。”

    皇帝猛地睁开双眸,坐直了些,颇有几分玩味地看着他:“文显,忠勇侯府累世簪缨,地位炙手可热,但她不同,她如今是罪臣之女,即便朕许了你们的婚事,也难保她日后不会落人口舌。你可要想清楚了。”

    裴瑀平静道:“圣上记错了,她如今是太后亲口承认的郡主,名正言顺,而并非姜家之女。”

    皇帝轻笑了声,也不生气:“文显,你如此大费周折,甚至惊扰母后,就为了给她一个郡主身份,这又是何苦?她即便不是郡主,朕照样可以让她嫁入忠武侯府,哪怕不是正妻之位。”

    裴瑀闻言,不免一愣,似是从未想过纳姜浈为妾的可能性。

    殿内又陷入一片沉默之中,过了一会,裴瑀沉声开口。

    “圣上,臣想让她堂堂正正地嫁入忠武侯府,做我裴家妻。”

    这下轮到皇帝陷入沉默之中了。他脸色霎时一沉。

    “朕便准了。”

    裴瑀再次行礼谢恩。

    “谢圣上恩典。圣上此行如愿以偿,臣恭贺圣上。”

    李福高见此情景也赶忙下跪,嘴上称颂,连道恭喜。

    皇帝先是一愣,而后笑出了声,那声音轻快明亮,是少年天子忍耐数载终于除去政敌之后的快意爽朗,是朝堂政局多年以来一党独大专横独裁之后的拨云见日。

    皇帝心情大好,挥手招李福高近前:“好生安排人将裴将军送回府上。”

    李福高应喏,恭敬退下。

    裴瑀同他一齐出了殿门,李福高安排了名小太监送他坐上马车。

    李福高满脸喜色,笑着同裴瑀道:“裴将军,咱家就在这儿提前同您道喜了。”他先前微时,只是皇宫中的小太监,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瞧不起自己这等阉人。唯有这裴将军,向来对他以礼相待,从未有丝毫的轻蔑与鄙视,所以眼下,李福高发自内心地为这裴将军高兴,也自是不吝啬说几句吉祥话。

    裴瑀颔首:“多谢公公美意。”

    说罢,便就着小太监撑着的伞,阔步走入漆黑夜色之中,徒留衣袂在风雨中翻飞。

    李福高渐渐直起腰,目送他离去,神情若有所思。这裴将军不显露于人前,深藏功与名。不光圣上摸不透他的意图,便连自己亲耳听见也觉着十分莫名,无法理解。但不论如何,他是个有情之人。

    “李福高。”

    忽听殿内传来皇帝声音,李福高忙止住内心所想,一挥拂尘,加快步子往殿内走。

    “传旨,后日启程回京,着令骁卫大将军裴瑀随行护驾。”

    “喏。”

    “李福高,等等。再拟一道旨意。燕王为国捐躯,朕念其至诚高节,着追封其为一等忠勇公,其女萧氏封为郡主。”

    李福高猛地抬头,笔下晕开一处墨团。他内心十分清楚,这安排既不合乎常理,也不合乎道德。饶是他早已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修炼得炉火纯青,也不免对这道圣旨感到心惊胆寒。作为皇帝身旁的人,李福高精明自是不消多说,他这段时日来也根据蛛丝马迹将这姜姑娘同燕王之间的关系猜出了个七八成。燕王只有一个独子,眼下皇帝下旨将这姜姑娘认作燕王女儿,还将其封为郡主。燕王当年对这姜姑娘母亲做了些什么,她这做女儿的又不是一无所知,这安排不摆明着恶心人家么?

    李福高内心翻来覆去思忖着,迟迟没有下笔,忽然便听见皇帝冷冷道:“李福高,你写还是不写?”

    李福高放下笔,躬身从桌后走出来,径直跪在地上:“圣上,您三思啊,奴才有句话兴许不中听……”

    “既然知道不中听,那就不要说了。难道连你也要违抗朕的旨意吗?”

    皇帝声音中不悦情绪已展露无遗,再无丝毫的掩饰与伪装。

    李福高伏在地上连道不敢。

    皇帝冷眼俯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叫起。

    李福高一边谢恩,一边强撑着酸软的双腿绕到桌后,重又执起笔来。待拟了圣旨后,李福高恭敬将其呈到御案上给皇帝过目。

    这次皇帝没再说什么,扫上一眼后便让他退下了。

    李福高强忍不适,坚持着将礼数做周全了方退下。他走出殿外,此时夜已深了,西北的夜晚不比京城,更为寒凉刺骨,也令人分外清醒。

    “李总管,外头天冷,您快些回屋吧。”

    李福高摆摆手:“不必,这外头变了天,我得好些看看。”

    燕王一死,朝政可不是变了天么;随之而变的,还有越发捉摸不透,喜怒无常的皇帝。小太监虽不明就里,但也未多问,悄声退下。

    李福高抬头看向皎洁月色,心内是彻骨的寒。他先前向来是不太信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但眼下不得不信。他追随先帝多年,深受先帝倚重。这些年来,他一心想着往上爬,既在大内之中熬着资历,同时又费尽心思,排除异己,方使过去处处受人白眼的李公公成了今日人人见了都得恭敬称呼的李总管。一路走来,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他爬到今日这个位置的诸多苦楚与不易。一想到这些,李福高哪怕如今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仍颇不甘心,也不服气。

    他移开视线,眼神落向前方一处静默着看了许久,那是方才将军府马车停放的位置。

    ……

    将军府。

    此时月圆中天,已将近子时。

    裴瑀下了马车,走过垂花门,路过松柏院时,他脚步下意识一顿,见屋内还有一盏明黄的灯亮着,便知姜浈仍未就寝。

    “将军,筹备回京之事已基本落实,只待同您汇报。”

    裴瑀收回视线,看向薛端,抬脚向书房走。

    “回书房说。”

    薛端跟着他进了书房,同他逐项汇报起来。

    待报过长长一串随行人员名单后,薛端可算是汇报完毕。

    “军中将领也安排好了么?”

    “将军,方才已报过了,依旧是按照您制定的名单安排将领看管值守。”薛端不免觉得莫名,往日将军最是注重军中事宜,向来小心谨慎,怎会漏听了其中安排。

    裴瑀这才回过神来:“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说罢,伸手取面前盘子中的桂花栗粉糕。

    薛端不知内情,出声劝阻:“将军,您不是向来不喜甜食么?再者这糕点已经放凉了,怕是吃坏了身子,还是不吃为好。您若担心浪费,就赏给下属解决吧。”

    裴瑀道了声无妨,声音寒到了极致,手上继续将糕点送至嘴边。

    薛端瞠目结舌,嘴唇翕动几番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还是默默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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