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能久留，终归是要走的。”阮净看着面前的人，浅浅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尽是不舍。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久留，什么叫终归要走。
阮净知道她不解，苦涩一笑，抬起双臂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我早就不在了，在你们眼前的只不过是我的一缕残魂。”
她转头看向沈长谙，只见那人垂下头，为她支着衣袍的手臂颤抖着，不敢看阮净，似是不愿面对这个事实。
她不明白，阮净不是仙人吗，他那般光风霁月，温润如玉，未曾听过他与谁不和，也少有敌手，怎么会死。但转头一想，阮净失踪了二十多年，没有一丝音讯……
“究竟是怎么回事……”可那么多的遗憾，那么多的不解，到最后只说出了这一句。
阮净只是释然一笑，他本就超脱凡尘，也不纠结于生生死死，“是人总逃不过生老病死，仙人只是不会老，不是不会死。”
“师弟，你不必自责，当年之事是我一意孤行，我本就没想过能活着回来，我知道你尽力了。如今看来，你也完成了我的遗愿。”
沈长谙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看起来悲痛极了，他却冷静地说：“我有办法，我找到办法了，我可以把你留下来。”
顾清疏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沈长谙，像一个执拗的孩子。
“今日我能让你从那里出来，来日我便能将你拉回这人间。”
她能感觉到，沈长谙很冷静，他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你……罢了，”阮净看着沈长谙，他这师弟从小就这个性子，这么说一定是有把握，“我信你。”
他本来接受了自己身死道消这一事实，但又实在担心师弟陷入这泥泞中无法自拔。
毕竟当时他俩一起去的魔界，他却再也没有出来。
“孩子，”阮净冲顾清疏招招手，让她走近些，“听我一句，莫将自己困死在心牢里。世间万物皆有缘法，每个人命运虽是既定的，但未尝没有突破之口，若你一直困于旧事，这突破之口，便没了。”
顾清疏知道阮净是想让她解开心结，但这句话更应该让原主听。
毕竟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心结是什么。
“师伯，我……”
阮净摇摇头，打断了她，“有些事，机缘到了便会知晓。”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逐渐变浅的身体，无奈地笑了，“看来我要走了。”又看向顾清疏，眼中饱含歉疚，“抱歉，我想与他说些话，你听了可能会有些不好，只能先麻烦你睡一觉了。”
话毕，顾清疏只感觉头脑发昏，双眼一黑睡了过去。
沈长谙将她抱在怀中，抬头看着阮净。
而阮净却看着他怀里的顾清疏，眼中是说不清的温柔慈爱。
“当真是与江宁有七分像……她叫什么名字？”
沈长谙像是想到了什么，勾唇一笑，吐出两个字。
“江泠。江波澹澹水泠泠，清越若弦音。”
“江宁取的？”
“我取的。”
阮净倒是没想到，嘴角挂起淡淡的笑意，“你也会好好取名字啊。”
“自然是要用心的。”
“你们养得很好，是个很不错的孩子。”阮净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可那透明的手直直穿了过去，什么也触不到。
是了，他早就死了……
沈长谙看着怀里的顾清疏，眼中是缱绻情意，道不明的情愫。
“是很好。我也想过，若是你见了她，也会很喜欢她的。”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拼上性命让他们两个见一面。
“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没有想到……”阮净本是有些伤感的，但看了一眼沈长谙后，却带着些调侃说道：“为什么你看她的眼神如此不一般。”
沈长谙闻言立马反问：“有吗？”
而后他就发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些，“可能是有些吧……我先前本以为对她好是责任，到后来才发现是本能。”
是想让她天天开心，是想让她与天同寿，是想让她拥有最好的结局……
是想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边。
他一开始确实认为，自己是因为与江宁的关系才会对她如此关照，可到后来才发现，他对她好，是因为她是她。
不仅仅因为她是江泠，亦或是某人的后人。
他浪迹凡尘千百年，见过数不清的人，可从未有人能让他驻足，他现在却是为她停留。
那时他才发现，自己也是个俗人。
阮净看着自己带大的师弟，眼角笑意更甚，如同慈祥的老父亲一般，“师弟啊，你也终是入了凡尘了。”
“那儿时江宁说的话怕是要成真了。”饶是宽厚温和如阮净，此刻也不免开始打趣了。
沈长谙皱着眉，一时想不起来儿时江宁说过什么。
那时江宁还未修无情道，也是个脾气大的家伙，他自小话多，嘴上不饶人，他俩日日拌嘴吵架。
他想起来了，江宁说“早晚让你乖乖喊我爹。”
这……
这辈分乱了啊。
他抬眼看着阮净，师兄的身体越来越淡，这模样如同在魔界时，他亲眼看着师兄死在自己眼前。
这次他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沈长谙抬起手，一股灵力自指尖流出，层层裹上阮净残破的灵魂，将这缕残魂包裹住。
阮净看着沈长谙，闭眼任他处理自己的残魂，作为师兄，自然是相信师弟的。
残魂被灵力裹着，如水流一般沁入沈长谙的额心。
他要用自己的精魄温养阮净的残魂，将其交给仙祖。
只有仙祖才能救阮净。
只是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阮净一消失，顾清疏才慢慢转醒，眨着酸痛的眼睛看向将自己抱住的人。
“师伯呢？”她一醒便想寻阮净。
虽说她与阮净只有一面之缘，但她是打心底里崇敬这位阮仙师的，只是这般好的人，居然长辞于世了……
看来沈长谙方才所放的两盏河灯，其中一盏便是为阮净放的。
她本以为自己醒来还能再看一眼阮净，可阮净却消失了。
“他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们会再见的。”沈长谙承诺着。
虽说他惯会骗人，但这次说的好像是真的。
她能感觉到，自己还能再见阮净。
“怎么了，不开心了？”沈长谙看着她的表情，低下头问。
顾清疏摇摇头，发丝上的水自眼角滴落，倒像是泪水，“我只是没有想到，像师伯这样的人居然会仙陨，我一直以为他如同传闻中那般，只是失踪了……”
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阮净一样的人了，至纯至善，这样的圣人，居然真的仙陨了。
饶是仙人，都逃不过死亡。
沈长谙看出了她的不舍，他懂这种感受，“你可曾听过一句话，‘仙陨泽万民’。”
“未曾。”
“一位仙人陨落时，他这一生所修的灵力便会散落人间，福泽万民。二十年前魔界之门大开，魔气肆虐，是近百年来最大的祸事，但为何现在的人间却好好的。”
顾清疏明白了，“因为仙陨。”
因为阮净死了，福泽万民，以自身仙躯化解人间祸事，他们才能看到如今的人间。
所以他根本就不是失踪，而是死在了魔界，至死都为了天下苍生。
只是这件事情除了他们，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他当时去魔界，就没想过自己会活着回来……
他愿意用自己换苍生。
可他百世善人，今生得道成仙，是最负盛名的玄门大宗师，却落得如此下场。
死得静默，无人问津。
到头来仙门宗史上也只会记一句“生死不明”，没有人知道他为天下做的事。
她不懂这些仙人是怎么想的，或许是自己太自私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哪有心思关心旁人。
她只是觉得，这样的结局，配不上传闻中的阮明羽，配不上离恨天的阮净。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会在不久之后改变。
“我其实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我尊重他的选择，”沈长谙看着远方，那是浮渊的方向。在浮渊之后，魔界之内，有他师兄的尸骨，再也带不回来的尸骨，他又回头看向顾清疏，一字一句说着：“你不能学他，千万要珍惜自己的命。”
顾清疏眯眼一笑，像只狐狸，“我很惜命的。”
她一路走来，都是为了改变自己的结局，为了活下去，她才不会乱来呢，小命要紧。
沈长谙听到她这话才算是放心，松了口气，拍着她的肩膀说：“那就好，回去吧，丁允他们应该等很久了。”
方才与阮净对话，都忘记了还有丁允他们，可怜的师兄们和丁小允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回到衡江边上时，不少百姓已经恢复了，但还没从亲眼看见妖怪的恐惧中走出，丁允和陆清景他们被百姓们拉着，非让他们留下当定心丸。
“我已经传信去山上了，大家可以放心，明日天元宗便会派人下山处理。”丁允也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信赖，小手一挥，小嘴一张，还像模像样。
于是顾清疏就在旁边站着，她倒要看看丁允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和沈长谙的存在。
还好没让她失望。
“姐！你知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刚刚有一束金光直接把应声罗刹绞杀了！”
说好的让她猜，这小孩怎么自己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