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他

    “君子之需时也,安静自守。志虽有须,而恬然若将终身焉,乃能用常也。虽不进而志动者,不能安其常也……”

    楚芸进入讲堂时,范澄已开始念诵,她连忙找个空位坐下。

    范澄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后,继续道:“谁来讲讲见解。”

    讲会注重先生与学生之间的交流,加上范澄年纪不大,只是常年板着脸,让学生大都不敢放声谈论,仅窃窃私语。

    楚芸上辈子只识几个字,读过些许诗书而已,现下听得摸不着头脑。

    而周围均三两个结成一团,她不好意思打扰,也怕露馅。

    左顾右盼寻找时,无意看向范澄,他捧着书卷,也望着她。

    她心里泛起阵阵酥麻。

    不得不承认,他这张脸的确无人能敌。只是上一世被伤过,现在,她最好能躲多远躲多远。

    垂眸间,另一道男声骤现:“君子需有志向,有所追求。但等待时机时,不可急躁,更不可动摇心志。”

    楚芸闻声侧脸,看见那男子正一脸敬仰地盯着范澄,察觉到视线后也侧头看她,还蓦然一笑,嘴角两个酒窝,一深一浅。

    知道他在表达善意,于是她也回之微笑。

    “听讲时不可嬉笑,需敛容默坐。”

    范澄一开口,稍显哄闹的讲堂瞬间鸦雀无声。身旁那男子立刻表情严肃,唯耳垂坦诚地泛红,楚芸也稍显愧疚地正身。

    范澄向前走道:“你说得不错。君子等待时机时,需安静自守,才能不落常道。”

    “先生所言极是。”

    那位男子若有所思地顿了顿:“但我们怎知时机一定会来?蜀汉章武元年,若先主刘备不恋战,及时止损,我想就不会给陆逊可乘之机。”

    楚芸脑海里浮现出范澄而立之年的模样,不是眉头紧锁伏案,就是一脸淡然静坐。甚至前世的夜晚行欢,他也沉稳得可怕。

    即使后来范家落败,范澄也不愿攀附别家。

    犟得很。

    不过会有例外,他会悄悄带书给楚芸,面无表情地看她雀跃。

    楚芸猜他现在又要腾出一大堆道,谈谈为何要坚持到底。

    “见机行事,与安静自守并不矛盾。我也曾自认为地坚定,可后来事与愿违,南辕北辙,用他人的话,我是在固执己见。”

    范澄抬手翻页。

    两日前他重生了。

    现下稍愧疚想起他上一世的种种,若不是他过于清高,也不会害得范家境况愈下,也不会连累楚芸。

    想到这儿,余光瞥见她一脸疑惑地看他,再目光下移,确定她还在捂着手炉。

    轻轻咳了一声,装作不知道,范澄继续与学生讲论。

    ……

    他将才是在反思吗?

    他居然会反思!

    范澄现在只是一个未及冠的少年郎,说话就这么沉重,难免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

    楚芸更加不解,难道前世科考舞弊案彻底改变了他,使他后来冷得像个铁坨?

    “你想什么呢?”

    刚才和范澄探讨的男子看向她:“先生讲得如此精彩,你竟然还出神。”

    楚芸尴尬笑了两声。

    “话说,兄台贵姓,家住何方?我姓宋,名昭安。”

    楚芸只好接话:“楚泽,不在城里住。”

    慌忙中随便取了个“泽”字,胡诌自己是乡下人,赶路至此。

    宋昭安扬眉:“楚兄走这么多路是为了听先生一讲,其实划得来。范先生才实、学问均了得。我爹就常说,你看看人家……”

    楚芸僵笑着点头,她对范澄本就有些反感,听别人夸他……虽是事实,但恭维不起来。

    “昭安怎么还和乡野小子聊起来了?不如跟我们坐一块儿,别染了土气。”

    他看楚芸着旧衣,瘦得能被风吹走,头巾也是洗褪色,全身上下唯有手炉算得精巧。

    二人转头,楚芸见一猴脸精瘦的男子对她嗤之以鼻,眉眼全是轻蔑。

    她想起来了。这人叫陈守和,父亲是京城有名的瓷器商。

    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前世范家落败后,他常落井下石。印象最清的便是,初六阁遭盗窃后,他立刻登门拜访。

    表面作惺惺,话语间却全是尖酸刻薄。

    她确信,陈守和十分憎恨范澄。

    宋昭安鼻子微蹙,学起他的模样:“前些日子,令尊还向我说你为人善良亲切。如今一见,我想下次再遇令尊后,还能说些别的了。”

    “你!”

    陈守和咬牙切齿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倒是不怕他爹,而是宋昭安父亲是官,他是商贾之子,本来就压他一头。结果宋昭安说得如此有礼貌,更让他掉面子。

    他们陈家最好面子。

    陈守和身旁的几位男子互相使个眼色,打圆场:“不就是开个玩笑吗,乐呵乐呵得了,至于么?”

    “陈兄只是想认识下新兄弟罢了。”

    陈守和闷闷道:“切,谁要和那灰头土脸的人称兄道弟,也就昭安兄天真。”

    楚芸算是看明白了。

    这人从始至终都是将矛头指向她,瞧不起她身份卑微。

    在另一边在与学生探讨的范澄,闻声转头,刹那间就明白楚芸在被陈守和刁难。

    他眉心微动。

    上辈子说是文人傲骨也罢,他对陈守和耍的阴招并不上心。

    结果便是一世不得志,清白无存。

    眼下他欲上前给楚芸解围。

    可是,只见她气定神闲地坐在那,缓缓开口道:“我的确浑身土气。”

    陈守和挑了挑嘴角,有些得意。

    楚芸眼神清澈地看他,再看看旁人,带着艳羡语气道:“哪像陈兄,吃穿用度都甩我们一大截,就这身行头也是上好的白绸,真叫人好生羡慕。”

    讲堂内瞬间燕雀无声。

    不少人说起悄悄话:“陈家果真有钱,比宋昭安还穿得好。”

    “这不是夸他吗,怎么脸色瘆得慌。”

    “你忘了啊,陈家做生意的,要知道当今律法不许商贾之家穿戴绸纱。”

    “若是让锦衣卫看去了……”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陈守和脸一红一白,紧紧咬牙,丢下一个”切“声,自顾自地离开讲堂。

    只得丢脸了,否则头都保不住。

    他暗自发恨,他难得想嘚瑟一回,结果瞒住了所有人,却瞒不住一个乡野小子!

    余下的人也看不出是不是真白绸,见他走了便散开继续手头的事。

    宋昭安则朝楚芸投去赞赏的眼神,要不是见范澄在这儿,他定要大笑一场。

    无人知道,范澄还未开口的话被咽回肚子里。

    她似乎变了很多,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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